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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 :井邊日月長

時間:2024-10-20 08:37:58

水井建于坊中,居民圍井而居,那些水井,既是坊巷的點綴,又是民生的寫照

在杭州舉辦的第七屆西湖藝術博覽會上,一幅真實反映早年市民生活的油畫《老井》吸引觀衆駐足

杭州街巷以井為名的很多,大井巷、小井巷、飲馬井巷、柳翠井巷、白井兒頭、井亭橋、四眼井、方井弄……僅僅叫“井弄”這個名字的就有9條街巷。

井的消失并不久遠。據統計,直到1930年,杭州城裡仍有水井4842口,平均20戶人家一口,要說方圓幾百米之内,有一百口井,似乎也不為過。另據1985年的統計,全市有水井5549口。此後,伴随着大面積舊城改造,城市中的井,快速消失。

今天,在城區一些老街巷裡,我們偶爾還能看見井邊汲水洗滌的景象,而明天,它們或許隻能作為曆史的、民生民俗的符号,留在城市的版圖上。

一個解讀曆史的密碼

井巷中最著名的是百井坊巷。

百井坊,顧名思義,此地的井有百口之多。百井坊巷東起中山中路,西至延安路北段,長不過三百多米,如今看去就是一條普通的城中小街,卻不知在它長達千年的曆史裡,埋藏着一段城市成長的故事。

一千多年前的五代吳越國時期,即杭州進入富庶繁盛的年代,人口激增,那吳越國王很有魄力,為解決市民的喝水難題,竟然一口氣挖了99口井,取整數稱“百井”,故名“百井坊”,巷以坊得名。

巷裡的老井清代修軍械所時大多被填沒,如今平展展的小街上已經看不到井的影子了。早幾年有記者去尋尋覓覓,在僻靜處發現了一口井,不知是否當年遺漏的老井,恰有住在附近的老太太在此汲水洗滌,說起百井坊巷的來曆,口氣頗為自豪。

真正的老井倒是還有一口。出百井坊巷是寬闊的延安北路,街邊的人行道上,有一口“錢王井”(吳越王姓錢,也稱做“錢王”),這口井是當年吳越王百井中僅存的一口。古拙的井圈突兀在街道上,如今井口已被石闆蓋住,早些年還是井口朝天,有青苔覆蓋,向井裡探望,似有水波映出一旁現代街市的影子。據史料記載,上個世紀30年代,杭州大旱,西湖水枯,而錢王井水不竭,天墨墨黑就有人從老遠的地方到這裡來排隊打水,吊桶的繩子要放下十多米呢。

說到百井坊巷,還有另外一段故事。

百井坊巷有一個俗稱“十八間”,講的是百年前的事。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杭州城裡的“旗營”(清兵駐防營城)被拆去,營内清兵及家屬四散,各尋門路,有一些無處可去或年老體弱的旗人,政府在菩提寺路建房安置了他們。沒過幾年,那一帶商業繁榮地價上漲,菩提寺路成了黃金地段,于是政府在百井坊巷重新建房,住在菩提寺路的旗人再次搬遷。雖說是新建,其實就是從菩提寺路拆下木料,搬到百井坊巷重建。齊刷刷的十八排,每一排大約一二十間房,俗稱“十八間”,居民都是從菩提寺路搬過來的滿族和蒙古族平民。

當年的百井坊巷,可以說是杭州唯一的少數民族聚居地。這裡的老居民還記得,百井坊巷小學的禮堂裡,曾經有一塊滿文碑,記錄了這段搬遷曆史,可惜早已不知去向。

不要說碑了,連姓氏都沒了,大家都把原來的滿族姓氏改成了金、趙、童等等,幾代以後,已無人會說滿語,會看滿文。

1983年,“十八間”被拆掉,蓋起了新樓,但是當地老人們依然固執地稱呼這裡為“十八間”。“十八間”,似乎成了一個密碼,成了他們連接祖輩的唯一通道。

一千多年前的百井坊,似乎告訴了人們一座城市的民生是如何開始的;而一百年前的百井坊巷,則是一個終結符号,告訴我們一段曆史是怎樣結束的。

特殊的水井

為什麼井多?因為古代杭城喝水曾經是個大問題。

古時杭州是個淺海灣,後來潮汐沖擊,泥沙淤塞,海水江潮慢慢退去,出現了陸地,出現了湖泊,人們開始在這裡聚居。杭州的地形湖西是群山,湖東是江海退去後的沖積平原,湖東平原雖好,但江海退去不久,地下水鹹苦不能飲用,北宋蘇東坡就曾說過,“杭之為州,本江海之故地,水泉鹹苦……”所以,人們起先大多居住在靠湖或靠山的地方,那裡有山澗和湖水。

隋朝(581~618年)築城時,杭州居民已有1.53萬戶,但依然發展緩慢,杭人飲水隻能到西湖裡去汲取,往來奔波,十分不便。

杭州人的吃水問題一直要等到唐朝的李泌出現。

李泌是個官場高手,曾在四朝皇帝手下為官,也曾幾上幾下,後來還坐到了宰相的高位。他當官當了47年,其中在杭州當市長(刺史)隻有兩年多,就是在這兩年裡,他做下了一件永留史冊的事:一個影響杭州一千多年的決定——開井引水。

水是民生頭一件大事,到杭州當父母官的李泌十分明白這一點,他決定引西湖水解決杭州人的飲水問題。

李泌挖“井”,其實并非掘地聚地下水之井,地下水依然未脫鹹苦,他設計了一種特殊的水井——六個大蓄水池。先在西湖邊修建出水口,然後挖溝渠通向城區居民聚居的坊間,南方多毛竹,将竹管埋入暗溝作為引水渠道,水渠的另一頭就是“井”——一個大蓄水池。湖邊的水口設有水閘,一開啟,清淩淩的淡水就蓄滿大池。這就是杭州最初的引水工程。

李泌的“六井”都設在湖東城區裡,由南向北,名稱是:相國井、西井、金牛井、方井、白龜井、小方井。這六口大井大大地解決了城區居民長久以來的飲用水問題,也成了市民文化的濫觞。

這以後,杭州人喝六井之水近千年。

“喝水不忘挖井人”,杭人怎能不對李泌心存感激?兩年多後,李泌走了,沒有再回來過,而杭州人卻一直在紀念他。李泌後來做過宰相,人們便将六井裡的第一口大井稱為“相國井”,又在井上建亭,謂之“井亭”,井旁之橋也随之稱為“井亭橋”。李泌死後,井亭橋西又建起了祠堂,稱“相國祠”。

井亭橋位于杭州的城市中心,正是解放路與浣沙路的十字路口,交通十分繁忙,往西,離西湖隻有幾步之遙,往南,遙見巍峨的吳山城隍閣。站在十字路口,遇紅燈停步時,可見一旁逼仄的人行道上有一口古井,四周修有石圍欄,護欄上刻着三個字:“相國井”。這就是李泌“六井”中僅存的一口井。它已成為一種象征,象征杭州的過去,告訴人們城市是如何慢慢長大的。現在,這裡無亭無橋亦無祠,隻有人行道上那口早已無水的“井”,默默地講述着一段古杭州的曆史,講述着關于“井”的故事。

西湖甘水,殆遍一城

六井開鑿四十年後,大詩人白居易來到杭州做刺史。這時,六井的水渠管道年久失修,以至于一些井裡淤塞無水,于是,詩人一方面歌頌他的前任,一方面對六井進行疏浚修理。三年後,白市長離任前還仔細地向他的後任交代:六井與湖相通,容易堙塞,要認真管理,常常疏通,使井水保持充沛。

杭州與詩人也真是有緣,到了北宋,又有一位大詩人蘇東坡來杭州當市長(太守),此時距白居易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二百多年,六口大井早已阻塞。蘇東坡兩次在杭州為官,兩次都把疏通六井作為大事來抓。

第一次,他從最大的相國井着手,開溝清污,更換井壁,完工那天,相國井大水如注,圍觀百姓一片歡呼。如此這般地修複了其他五井,又用毛竹連綴成管道,将幾口大井連通,保持各井的水源旺盛,工程費時半年。也真是巧,這年浙江江蘇安徽遭遇大旱,長江流域浙西六縣水井枯竭,老百姓用酒壇盛水,作為饋贈的重禮,惟獨錢塘一地井水充沛,百姓感激不盡。

十六年後,蘇東坡第二次來杭時,更是對六井作了技術改革。原來的毛竹管道省錢省時,但容易破裂腐爛,此次修井用瓦管替換了竹管,并将瓦管固定在石槽内,這一次,做的是百年大計。此外,還将引水工程向東擴展,再新挖兩井,從此,“西湖甘水,殆遍一城”。

宋元以後,杭州的地下水已脫了鹹苦,水井随處可挖,甚至老百姓在自家的院裡堂前都會挖一口水井。

所以說,井對杭州城實在有莫大的貢獻,不僅僅因為杭人的生活從井邊開始,杭州的曆史也是從井開始的。浙江杭州相國井民風淳淳的風情畫

井,也是杭州民俗最簡明也最豐富的圖解。

《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在村口大樹下聽村民講故事,清初《豆棚閑話》的作者艾衲聽故事的場景是豆棚下,大樹、豆棚,都是民間聚集的場所。在老杭州則是井邊,這是最具杭州特色,也最能發生并演繹各種生活情景的地點。

舊時杭州人的生活離不開井,不僅僅因為飲水。杭州的城市格局始于唐朝,特點是坊市分離,前市後坊。前市,即主要大街上全是商鋪;後坊,街市的後面是人們居住的坊巷。水井建于坊中,居民圍井而居,那些水井,既是坊巷的點綴,又是民生的寫照。

杭州吳山腳下的河坊街有一條著名的小巷——大井巷,這是一條一千多歲的老巷。巷内有一吳越時鑿就的大井,水質甘洌,大旱不涸,人稱“吳山第一泉”。據說因井口廣闊,常有“冤抑者自投其中”,于是也就常有人在井邊講鬼故事,講那大井裡傳出的冤憤之聲。說得有鼻子有眼,傳得神乎其神。宋紹興年間,太尉董德之叫人用一塊大石闆蓋住井口,上面開六個隻能放下水桶的井口。

難得這口大井現在還保持着老樣子,每天,附近的居民仍喜歡在這裡洗洗涮涮,聊天說古,水聲裡夾雜着市井的熱鬧,走過這裡,仿佛能聞到流動着的江南味道。一條青石闆古巷,一口說不清年頭的大井,潮濕的井沿永遠在醞釀和生長着種種故事。杭州人就這樣在井邊玩耍嬉戲,哭笑争鬧,慢慢長大,卻不曾想到,自己的生活已被井水浸潤得精緻而綿長。難怪那些老婆婆搬到了新蓋的樓房裡後,整天就想着井水的好處,唠叨着井邊的舊日子。

老杭州城裡多小巷,窄窄的,兩邊或是木制的臨街房屋,開窗便是街巷,或是泥牆圍住的小院,白牆黑瓦,而那些位于坊巷中心的公共老井,也就成了鄰裡間的交流中心。

井邊的生活場景,從來都是民風淳淳的風情畫。人們在井台邊洗臉刷牙淘米汏菜捶衣滌被,也在井台邊打情罵俏、拔刀相助、悲歡離合,這裡就是百姓庶民的社交場所,所有的消息傳聞從這裡傳播,所有的人間戲劇在這裡演繹。

杭州作家何鑫業說:當井消失的那一天,便是民俗腳步走到頭的那一天。井,就像是一幅市井風情畫上點題的“眼”。千百年來,人們一代一代地生活在井邊,石頭井圈被井繩磨出了深深的凹痕。想想看,井邊走過一代代人,穿着不同的服飾,說着不同的話語,卻過着同樣的日子,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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