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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牆黛瓦,如何在上海成為風景

時間:2024-10-19 05:06:14

上海的鄉村也是水鄉,無論房屋造好後誰用,辦公還是家居,造型風格最終還得符合水鄉風貌,不一定非要複制一個宏村、一個烏鎮。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可以融合,可以結合現代材料,充滿時尚感,就像當年的石庫門建築那樣,摸索出自己的水鄉格調來。

鄉村振興,往往從風貌開始。

當上海的鄉村漸漸幹淨美麗,一系列變化由此起步。年輕人願意居住了,孩子們的身影漸漸增多了。有了宜人風光,接下來就能考慮旅遊觀光、出租商辦、發展各種産業、推進生活服務……

可以說,如何讓上海的鄉村呈現粉牆黛瓦的風貌,是非常關鍵的一步。

然而長期以來,村民們的自建房模仿西式風格,往往與水鄉環境格格不入。如何從源頭上管理農民建房,如何讓上海水鄉真的成為美麗村落,能做的嘗試有很多。

回歸童年時的美麗鄉村“80後”沈利國望着如今的村子,綠樹成蔭,蟬鳴蛙叫,一切仿佛回到童年。

他出生在浦東新區福善村,那是上海東南角的小村莊。小時候,村裡簡單幹淨,每戶人家四四方方的白院牆,河水汩汩,清澈見底,幾個小夥伴結伴遊泳、抓魚。家裡有橘子樹、桃樹、枇杷樹、梨樹,爬樹掏鳥窩,調皮搗蛋的日子一晃而過。

20世紀90年代,村裡有了工廠。重污染的塗料廠、五金廠、油漆廠紛紛建在附近。起初沈利國遊泳後,感覺連毛孔都是髒的,必須反複洗澡。後來河道污染日益嚴重,漸漸地,再也沒有人下河遊泳了。

與此同時,“洋房”開始出現。稍微有點小錢的農戶都在改建自己的房子,美式、歐式,還有各種說不清的混搭風格漸漸冒了出來。村子不複童年記憶中的樣子。

嚴重的是2000年以後。工廠不斷招聘一批批外來工人,他們就租住在農民的違章搭建房裡。違章房很便宜,約100元一個月,農戶一年的租房收入最多不過2萬元,而鄉村卻面目全非。

發臭的河道,漂浮着各種生活垃圾。租客們并不愛惜戶主的房子,何況是違章房,他們不放過各種邊邊角角,雜物亂堆亂放,垃圾随手亂扔,還有數不清的建築垃圾,把曾經白牆綠樹掩映的村莊,抹成了一塊髒抹布。

兩年前,改變開始了。

河道整治、工廠撤離、違章房全部拆除、租客們一批批離開……生産端和需求端一鍋端。村莊仿佛洗了一把臉,終于恢複了幹淨。如今,它成為浦東新區美麗庭院的示範點之一。

回顧兩年來的改變,似乎幾句話就能概述。然而上海的各個郊區在推行時,難度和阻力都不小。幫助村民們收拾雜物、整理道路隻能解決一時,不能解決長期問題,過幾天他們還會亂堆亂放。必須村民們自己形成行為規範,發自内心認同才行。

沈利國回憶說,起初響應美麗鄉村行動的人并不多。後來有村幹部想出一個妙招:組織積極分子們去嘉興農村參觀。看到“别人家的鄉村”如此幹淨美麗,回來後大家的觀念就變了,效果立竿見影。

而外貌,僅僅是鄉村振興的開始。

年輕人回來住了鄉村變美後,一個最鮮明的變化是:年輕人回來住了。

在奉賢區的新塘村,60多歲的朱阿婆最近常常露出笑容。在南橋鎮上居住的兒子和兒媳,現在每天都回村住。

其實,南橋鎮離新塘村本來就不遠。兒子不願回村住,歸根結底還是原本環境太差。不僅髒亂差,而且各種說不清的雜物堵住了小路,每次看望父母,車子開進來就開不出去。回一趟老家感覺不容易。

如今,朱阿婆的老屋被大片綠色包圍,垃圾雜物一掃而空,小徑暢通,車輛通行無阻,遠遠望去,美得仿佛電影中的莊園。

出門幾步,有一棵千年銀杏,上海市古樹名目編号007。村裡為銀杏樹專辟了一個小廣場,地面鋪磚。老人們三五成群在這裡唠家常、跳廣場舞。廣場的對面,河水潺潺,一座南宋嘉定年間建造的單孔石拱橋橫跨河道。

“市區哪有這麼美的環境,住這裡就跟住獨棟别墅似的。”兒子這樣對朱阿婆說。朱阿婆自己從每天“宅”在家裡不出門,到一天出門逛3圈,“看看綠色心情也好”。

到了雙休日,村裡孩子的身影越來越多。有年輕夫妻帶着小孩周末回老家住2天,好比度假。活動内容很豐富,大人邊逛邊教孩子認識路邊的植物,采摘自家的蔬菜和水果,無聊時逗貓逗狗。

村裡的老人解釋,上海鄉村的年輕人,其實大多并沒有離開上海,他們有的住在鎮上,有的生活在市區。回一趟老家,路程不遠。如今鄉村的老家美如畫,對年輕人的吸引力不可估量。

盡管回來長住的似乎還是少數,但節假日“常回家看看”變得頻繁了。有些孩子暑假裡會招呼同學們一起來鄉村玩,“看,這是我家的院子”“我家的田”“我家的房子”,言談間帶着一點炫耀。

夕陽西下,年輕人坐在小徑邊,遙望天空、靜對河水。知了聲中,老父老母喊一句“來吃飯啦”,孩子們“哧溜”一聲跑進屋。

這大概就是他們願意回村的理由。

審美也需要引導然而,變美的鄉村也讓一個嚴峻問題出現了:打算翻新房的農戶越來越多。

過去,按個人意願随意建房,弧形陽台、羅馬柱子、歐式雕花,各種不中不西的房子一擁而上。每戶人家,從牆壁顔色、房屋形狀到選材用料,風格五花八門,嚴重破壞了江南水鄉的整體美感。

更糟糕的是,每家人都想用足空間,想盡辦法讓房子“超胖”“超高”。盡管2007年出台的《上海市農村村民住房建設管理辦法》有相關規定,但是農村管理難度大,房屋建成後,又很難仔細複量。

可以說,農村建房長期處于無序狀态。村民們幾乎都默認:“我自己出錢造我的房,關你啥事?政府為什麼要管?”

今年,浦東新區航頭鎮結合美麗庭院建設,精細化管理農民建房,以“農居煥彩”引導鄉村風貌。他們不僅通過合理手段管住了這種随意建房的現象,還管得十分細。

村民鐘華今年42歲。家裡的老房建于20世紀七八十年代,白牆塗料早已斑駁不堪。30多年前,爺爺奶奶過世,爸媽帶着他們幾個孩子一起造房子。條件有限,水泥不夠,有些部位直接用泥巴糊上。此後每到下雨,屋裡便會漏水,老房早已成為“危房”。翻新房子,是他的心頭大事。

今年,建房申請報告提交上去後,鐘華發現,原來航頭鎮正在推進“農居煥彩”活動。鎮裡已邀請專業設計師,設計了15套江南水鄉風韻的房子供挑選。如果農戶按這些設計圖建房,不僅設計費由鎮裡承擔,而且審批流程也會順暢許多。

起初,願意者并不多。村民大多不喜歡水鄉風格,有人甚至說:“我們在水鄉的房子裡住一輩子了,就想造一幢歐式别墅住。”

而背後更深層的原因在于:如果按設計圖建造,房子不可能再“超高”“超胖”,那就徹底被“管”住了。

有人跑到航頭鎮農民建房辦大吵大鬧。也有人另辟蹊徑,一進辦公室,“啪”一聲下跪,對工作人員哭訴:“我給你們磕頭。我多年積蓄蓋個房子不容易啊,超一點就不要管了吧。”還有人不服氣地說:“一直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為什麼這次就不能這樣呢?”

頂着阻力和壓力,政策還是嚴格執行。

鐘華成為第一個願意按設計圖建房的人。不過,設計圖到手,父親立即表示不同意。老人就想造一幢西式房子,鐘華多次勸說無果。最後還是建房辦的人有辦法,他們帶着老人看了一套實景房:隔壁鎮上有一套和設計圖很像的房子。

實地一看,原來中式建築也可以造得如此“高大上”,充滿深宅大院的氣質,老人雖有點心動,但仍然沒同意。

農村傳統思想認為,小瓦不好,窮人家造房才蓋小瓦。而這批設計圖,幾乎全是小瓦。建房辦的人解釋,這就是江南傳統建築,如今城裡模仿水鄉建築的高檔别墅,用的也是小瓦,“符合自己的審美有啥用呢?這房子要用幾十年,要孫子孫女喜歡才行,符合年輕人的審美最重要”。老人終于被說服。

沒過幾天,設計師上門溝通。原來,還能根據具體情況局部修改。比如鐘華家,一樓原本廚房和餐廳分開設計,現在經家人和設計師商量,改成兩者合并,縮小衛生間面積,專門為老父老母留出一個雜貨間,存放他們舍不得扔的老物件。

“時代在前進。”航頭鎮規建辦主任朱強說,“問村民為什麼非要西式建築?大多也說不出所以然,無非是從衆。所以引導很重要。”

衛星定位,管住違建鐘華家的房子打下第一樁時,引來多人圍觀,因為這一樁是村裡首次采用衛星精準定位。

航頭鎮土地所所長嚴俊解釋,農村建房,過去打樁定位全憑肉眼“毛估估”。造完的房子位置發生偏移的不在少數,有的還建到隔壁鄰居的宅基地上,鬧過各種矛盾。沒有精确的坐标點,門牌号和宅基地實際未必能對上。

這一次航頭鎮進行了制度創新。從打第一樁開始,就請第三方機構用衛星測繪。第一次定位放線,确定房屋坐标和範圍。第二次,施工初期基礎驗線,确認沒有誤差。待房屋第一層基本造完,第三次再來進行一層複線。最後竣工驗收。整個過程,專業機構出具4次報告。

如此,房屋不僅定位精确,符合實際标注,而且房屋“超胖”“超高”也被徹底管住。造房的全過程都在眼皮子底下監管。

如果房屋驗收完全符合規定,鎮裡最後還會發一筆1萬元左右的獎勵金。

鐘華坦言,為了能夠拿到獎勵金,他認真找了有資質的施工單位,花錢清理垃圾,與工人們說好,渣土不能亂扔,尤其不能随意扔進河道與田地,不能違建,必須做好衛生。有一回,他看到施工隊上有人沒戴安全帽,還特意走過去叮囑。

如今,鐘華家的施工現場,周邊幹幹淨淨,建築還有專業圍擋。圍擋外層,房屋信息全部公示:戶主姓名、房屋位置、面積、每層樓的戶型圖、施工單位名稱等,一切公開透明。而最顯眼的是15套設計方案的效果圖。

“也給觀望中的村民起一個示範作用。”朱強解釋,“村民們說,你們這個不準那個不準,那麼房子怎麼造才好?需要告訴他們一點方向。”

如今,航頭鎮出台了一系列農民建房的規章文件,從人口、面積如何核算,到審批流程每個環節需要哪些材料,必須符合哪些條件,連各種曆史遺留問題和情況都一一列明。

過去,市、區兩級的相關文件雖然一直有,但沒有如此細。如今,航頭鎮這份細則更為具體,也更符合農村實際。前來學習考察的團隊因此絡繹不絕。

朱強說,倡導審美,農居煥彩隻是第一步。航頭鎮已經聘請專業設計師制定建房導則。導則不僅涉及房子怎麼造,從房子、院子到村子,一切将是一個系統工程。

“小時候我覺得鄰居家的西式房子洋氣,最近也慢慢接受了新的審美,發現粉牆黛瓦也挺好看。”鐘華說。

離地不失地,離房不失房奉賢區南橋鎮六墩村遠近聞名。

這裡毗鄰市區、工廠集中,曾經一度成為來滬務工人員的聚集地。一條寬度隻能容納2輛車的小路,卻成為當地著名“商業街”,短短1000多米,違章搭建的商鋪多達130多家。過去村民們想買什麼,這條路上應有盡有,就像一個微縮版的小鎮。

随之而來的是道路髒亂不堪,口角矛盾不斷。每到瓜果上市時節,各種水果攤還會沿路一字排開,車輛寸步難行,隻見密密麻麻的攤販和人頭攢動的消費者讨價還價,人聲鼎沸。道路管理讓村幹部們傷透了腦筋。

如今,工廠搬離、違章房被拆除、人口轉移,道路一改昔日面貌,幹淨整潔,暢行無阻。

然而,這樣一來村級經濟來源就會大幅減少,鄉村發展、農戶增收該怎麼辦?這是鄉村變美之後,不得不繼續思考的問題。

六墩村采取了一種試點辦法:在農民離地不失地、離房不失房的前提下,重新改造閑置房屋,美化宅基的整體環境,再引入優質企業總部落戶辦公。在區、鎮的大力支持下,企業總部稅收全部返還村裡,為農戶帶來持續不斷的增收。

如今,六墩村已有一塊街角破土動工。4家企業早已相中,因它們的設計需求各不相同,有的需要一個大平層,有的需要格子間,所以改建的新宅基将會為每家企業量身定做。

南橋鎮黨委書記王震說,在大調研過程中,他們發現鄉村很多房屋空置,村落人氣凋零,宅基地、集體建設用地等寶貴資源沒有得到充分利用,“與其如此,不如引入市場主體、社會主體統籌開發”。

有優質總部入駐,就有年輕白領進村,還能帶動周邊一系列配套設施,如咖啡館、超市、餐飲店、公寓宿舍等生活服務業。奉賢區為此提出“一莊園一總部、一庭院一總部、一公園一總部”的發展規劃。

而對一些合适企業來說,這裡草木如畫,空氣清新,環境優美,不僅租金低于市區,也能刺激靈感和文化創意。

上海的水鄉,需要融合與探索航頭鎮農居設計導師徐曉東喜歡鄉下土布,為此跑遍了中國鄉村。

呈坎枕山面水,像一個迷宮;塔川秋色仿佛人間仙境;宏村如今已聞名遐迩,白牆灰瓦倒映水中,仿佛水墨畫卷;婺源山霧盤旋,溪水相随,家家戶戶窗外支着圓圓的竹匾,曬着紅辣椒、黃玉米,以遠山為景,豔麗得不可思議……

徐曉東說,這一帶村落大多屬于徽派建築。曾經的士紳階層、文人官員衣錦還鄉,他們品位雅緻,建造的房子充滿水鄉風韻。村裡人紛紛模仿,漸漸地,全村景觀相對統一。哪戶人家再建房屋,有些村子集體開會,達成無形的約定。最終,保留下這樣一個個“最美村落”“水鄉風光”。

然而上海的鄉村,嚴格來說還沒來得及形成水鄉建築傳統,鄉村審美并未取得共識。

當他第一次為上海村民設計房屋時,發現大家追求的不是美感,而是面子、公平、從衆。比如兄弟兩戶一起翻新房子,你的台階不能比我高,我的房檐不能比你低。又比如,看到隔壁鄰居造了一幢西式房子,就以為那才是美,是潮流。

粉牆黛瓦,在上海鄉村并不意味着就是風景。徐曉東的鄉村設計盡管得到政府肯定,上海各個郊區邀請不斷,但是他也常常直面村民們的質疑。“我們現在做的設計可能不被村民理解,但10年以後,他們會說好的。”他感歎。

理想中的鄉村風光,就像宏村的早晨,袅袅霧霭,生态怡人。遠方綠色無邊,近處荷塘清澈。

上海的鄉村也是水鄉,無論房屋造好後誰用,辦公還是家居,造型風格最終還得符合水鄉風貌,不一定非要複制一個宏村、一個烏鎮。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可以融合,可以結合現代材料,充滿時尚感,就像當年的石庫門建築那樣,摸索出自己的水鄉格調來。

但不管怎樣,有了風光,接下來才有人、有産業、有服務,才有鄉村振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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