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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過邊境的那些人

時間:2024-10-19 05:38:07

“對面就是香港了。”

26歲的魏婧一直記得小時候,父親帶着她走到深圳河邊向她介紹對岸的情形。那是她第一次對“香港”有了一種觸手可及的感覺,不是TVB劇裡華麗的金融天堂,也不是身邊同學說着粵語還要夾雜英文單詞的洋氣時髦感,而是僅僅隔着一條河流,跨過大橋就能抵達的地方。

雖然很近,想要過去,還是要費一番工夫。現在,深圳有14個口岸與香港連通。從地圖上看,它們是一個又一個小點,承載着中國繁榮區域的無盡人流與貿易往來,像縫衣針上的細線将原本隔絕的兩片土地串在一起。

從紅燒肉到香港資本

魏婧第一次去香港走的是羅湖口岸,她住深圳寶安區,從家到羅湖口岸可以坐一趟直達專線巴士,票價25元。下了車就看到面前一棟紅白相間的三層建築樓,邊境海關、檢驗檢疫都要在這裡面完成。

上了二層,是深圳海關檢查處。當時是2012年,港澳通行證還沒有推行電子卡,人手一本“往來港澳通行證”,封皮是墨青色的,大小與護照相同。前一個人走過去,魏婧跨過地上那道黃線,站在邊檢台前把通行證和身份證遞到工作人員手上,核對信息、拍照,确認無誤後,海關人員拿着印章在簽注頁上蓋下一個紅章,最上面印着“中國邊檢”,中間是日期,下方三個小字“羅湖(出)”。

過了内陸的檢查處,還需要繼續往前走,花上5分鐘左右走過橫跨在深圳河上的人行橋,就到了香港的海關檢查處,再重複一遍上述的流程。

“整個過關流程就差不多是10分鐘。”魏婧回憶道,當然,還有排隊的時間。她最初還擔心第一次過關會找不到路,後面發現完全多慮了,整個口岸大樓到處是指示牌,寫着“香港”兩個大字,标注着方向。

羅湖口岸是深圳存在曆史最長的口岸,也是中國客流量最大的旅客出入境陸路口岸之一,2017年其日均旅客流量約22.4萬人次,相當于一座小城市的人口規模。人們來去匆匆,彙成了兩條不同方向的人形河流,去香港或者到内地。

19世紀末期,清政府在深圳河上設立了羅湖支關。1906年,詹天佑在這督促修建羅湖鐵路橋,取代了原來的薄薄一片木闆橋,成為中國内陸去往香港的重要連接通道。1950年,中央批準羅湖口岸正式成為國家對外開放口岸。

1979年1月深圳正式建市前,羅湖口岸和文錦渡口岸是深圳通往香港僅有的兩個口岸,文錦渡口岸主要用于向香港輸送鮮肉果蔬,未通汽車,商品全靠人力運輸過境。而人員往來,則要通過羅湖。

從1961年就開始在羅湖海關工作的陳盛春回憶,1949年到1970年代,内陸物資匮乏,入境回鄉探親的人總是“大包小卷挑着過關”,帶的大部分是面粉、衣物、大米等生活用品,甚至還有人帶着剛煮好的紅燒肉過關。出境時,人們攜帶的行李則明顯少得多,多是一些家鄉土特産和工藝品。

當時條件所限,海關監管實行“人人過篩”,每件行李都要開包檢查,手續繁瑣,通常要兩三個小時才能完成過關程序。每到春節更是人流密集,“關員通宵達旦加班加點,有時不得不家屬小孩齊上陣”,陳盛春說,即便這樣,口岸前還是大排長龍,旅客紛紛埋怨道,“深圳深圳,過關心就震。”

1979年,随着廣東省成為改革開放的試驗田,連接内陸和香港的羅湖口岸也愈顯繁忙。陳盛春撰文寫道,“建國初期,經羅湖口岸進出境旅客每年隻不過幾十萬,70年代已達數百萬人次。”

到了1983年,羅湖口岸的旅客量首次突破1000萬人次,小小的羅湖橋已經适應不了口岸發展的需要。

新的口岸開始不斷興建。1981年蛇口港正式對外開放,是深圳第一個貨運海港口岸。1985年,皇崗口岸開始建設,并于1989年12月開放通車。

兩地貿易投資量的增長直接翻番,從1979年到1996年,内陸引進的外商直接投資有60%來自香港,廣東省引進的外資中港資更占到80%以上。港商看好深圳較低的地價、人力成本和特區優惠政策,紛紛将生産工序轉移到深圳及周邊地區,将設計、管理、營銷等服務功能留在香港。香港政府統計數據顯示,1980年其制造業生産總值占香港本地生産總值的22.8%,到1997年,這一數值下降到6%,而服務業所占比例高達86%。

1997年,香港正式回歸,兩地的往來進入一個全新階段。統計數據顯示,1997—1999年間,深圳實際利用港資相當于之前18年(1979—1996年)總額的六成。

香港智經研究中心在2007年曾發布過一份《構建深港都會》的研究報告,其中提到在2000年以前,深港兩地一直以民間企業為主體進行市場自發合作。在此之後,兩地人員和貨物往來頻繁,要求更高效的邊檢、海關查驗和通關模式。

特殊的“皇巴”

5月18日,周五下班後,在深圳工作的韋琪沒有回深圳住處,而是搭車趕往深圳灣口岸,之後,又坐車到香港國際機場。因為妻子和孩子在福建甯德,他周末經常回去看他們。經過對比後,他發現,從香港飛福州的往返機票,經常比深圳往返的航班便宜一千多元,而且,“國際航班準點率更高一些”。

深圳灣口岸正式開通時曾引起巨大關注,因為它首次實現了一地兩檢措施。簡單來說,旅客從羅湖口岸過關,還要再走過羅湖橋,到香港那邊的邊檢站進行查驗。據韋琪估計,他在深圳灣過關,通過内地與香港的海關,一般隻需要十分鐘左右。

随着内地與香港兩地交流日益頻繁,口岸檢查措施也不斷優化。

2003年1月27日,皇崗口岸正式實行旅檢通道24小時通關。在這之前,皇崗口岸已經先後5次延長通關時間。海關的官方通告顯示,皇崗口岸旅檢從1991年開通以來,客流呈平均每年30%的速度遞增,為了應對日益增長的旅客量,口岸幾次延長通關時間,直至2003年正式實現24小時通關。

2003年6月29日,《内地與香港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簽訂,這一貿易自由協議成了深港合作的新裡程碑。同樣是在這一年,香港深陷“非典”陰霾,幾成孤島,為了迅速提振經濟,香港與中央達成開放自由行的決議,7月内地首批四城市開放自由行,此後自由行範圍擴大至49座城市。

根據香港旅遊發展局數據統計,2002年内陸訪港遊客人數為638萬人次,占訪港總人數的41.2%,2013年人數已達4075萬人次,比例攀升至75%,相當于每十個訪港遊客中,有七個來自中國大陸。

在這十年間,又有兩個新口岸相繼開通。2007年7月、8月,深圳灣口岸、福田口岸相繼開通。一個最直觀的影響是,人們再不用擠着去羅湖口岸過關。

深圳灣口岸不像羅湖、福田口岸,過關後直接有港鐵接駁,但其直通巴士很發達。“從深圳灣口岸到屯門,公交15分鐘,到尖沙咀30—40分鐘,到香港機場30分鐘。整體來說比地鐵快,而且一站直達也很方便。”韋琪說。

皇崗口岸稍微繁瑣一些,當年修建口岸時,與香港一側的口岸距離較遠,在深圳這邊過關後,距香港那邊的口岸還有2.5公裡左右,旅客隻能先上“皇巴”,即邊檢站内部的來往運行巴士,類似機場的擺渡車,到了香港的邊檢站後下車檢驗,通過後再坐巴士離開邊檢站,方能正式進入香港區域。

目前深圳大部分口岸都是“兩地兩檢”,即深圳口岸檢查之後,再進入香港一側的口岸檢查。而深圳灣的“一地兩檢”直接将深圳和香港的出入境管理人員放在同一地點,同時聯合執行出入境檢查,省去了中間的輾轉來回。

2013年6月25日,深圳福田口岸,放學的孩子們已通過香港邊檢,正在等待回到深圳境内。這個通道是他們每天上下學的必經之路(@視覺中國圖)家住寶安區的吳錦繡最早從羅湖口岸到香港,每次到口岸就要橫跨好幾個區,花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近幾年來她開始從深圳灣口岸過關,坐巴士從家到口岸隻需一小時。

為加快通關效率,2014年廣東開始試點啟用電子往來港澳通行證,卡片與身份證差不多大小。吳錦繡也早早更換了電子卡,每次從深圳灣口岸過關,都可以直接走更快速便捷的自助通道,把電子卡放到關口自動閘機識别區進行掃描,然後錄指紋,即完成一道過關程序。再往前走幾步,就是香港入境處的自動閘機,同樣是掃描、識别、錄指紋。

來往得頻繁了,兩地的人員流動也有一定規律。長居深圳的居民不會再千裡迢迢深入到香港中環、銅鑼灣這些地方,除非是帶人旅遊。離羅湖口岸近一站地鐵的香港上水,從深圳灣口岸坐公交僅15分鐘距離的屯門,都成了購物商場、店鋪密集的區域,常用的奶粉、藥品、化妝品等一應俱全。

“我看喜羊羊,香港同學看高達”

2003年9月,深圳邊檢總站在羅湖口岸首次開通了“深港跨境學童專用通道”,将學童與其他旅客分開驗放。

深港跨境學童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出現,香港回歸之前,這一群體僅有數百人。但随着自由行開放,深港兩地人員、經貿往來日益頻繁,非香港人在香港所生的孩子人數也日益增加。2001年時,在香港出生的雙非嬰兒僅為620名,實施自由行後的2004年增加到4102名,到2010年和2011年高峰,出生人數已經躍升到每年3萬多名。過去十多年間,已經有超過20萬“雙非”嬰兒在香港出生,并逐漸成長到學齡階段,很多孩子選擇到香港讀書,成為口岸間的一道獨特風景。海關數據顯示,2018年,深港跨境學童人數創紀錄地達到3萬餘人。

李觀魚今年18歲,剛考上大學脫離“學童”身份。她是“單非”兒童,父親是香港人,母親是内陸人,但因為父母工作關系,長期生活居住在深圳。2006年她開始上小學,每天7點多起床,在小區門口等專門接送“跨境學童”的保姆車,花半個多小時開到羅湖口岸。“保姆阿姨會讓大家排成隊過關,”李觀魚回憶道,“内地和香港的關都過了之後,那邊的口岸也會有一輛香港牌照的保姆車等着,我們就換這輛車坐到學校。”

這樣的流程隻持續了大約一年,2007年福田口岸開通,家住附近的李觀魚省了一趟車程,每天步行五分鐘就走到口岸。同年,皇崗口岸也開通了“深港跨境學童專用通道”。如今在深圳有學童通關的口岸,學童專用通道和專用候檢區域已經成為标配,通道開放時間一般集中在學童的上、下學時間段。

交流的背後,隔閡與矛盾同樣不斷。面對日益增多的“雙非”兒童,香港在2007年就規定懷孕約28周或以上,将自動視為懷孕後期,是否獲準入境最終由有關人員判斷。

“雙非”兒童之外,水貨客的問題也日益凸顯。媒體曾報道,兩地接壤的上水、屯門等地,時常可見到背着大小包裹的“水客”。

2012年是兩地交往中的一個矛盾爆發高潮點。1月,内地遊客在香港地鐵進食,引起兩地網民對罵。10月,有香港居民在上水地鐵站自發組織“光複上水”活動,意在打擊内地水客。年底,因陸客搶購奶粉造成“奶粉荒”,香港在2013年年初實施配方奶粉離境限制的政策。同年1月,時任香港特首梁振英宣布實行“零雙非”政策,香港所有醫院無限期停止接收非香港本地孕婦預約分娩。

口岸通關人數還在不斷增加。深圳邊檢總站的數據顯示,深圳口岸出入境人數由1997年的6180萬餘人次,增長到2017年的2.41億人次,增長了近4倍。交流仍在繼續,矛盾也并未消除。

在李觀魚18年的成長過程中,她總是很難有身份認同感。她能說流利的粵語,但香港同學隻要知道她住深圳,總會下意識排斥她,覺得她“不是一個圈子的”。“我們童年經曆的東西就很不一樣了,小時候我看喜羊羊,香港那邊的同學看的是高達。大家很難産生共鳴感。”

而在内陸的生活中,她也沒有完全的歸屬感。一次她在深圳點奶茶,要求不加冰。在香港,她習慣了用粵語說“唔該走冰”,那次她也下意識地說了這句話,服務員一臉

茫然地看着她。“那一瞬間還是覺得有點落差感的。”

(應受訪者要求,魏婧、李觀魚為化名。本刊記者張恒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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