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冬淩晨4點,演員朱雨辰的母親朱湘玲已在廚房忙碌。她在湯煲中放入四顆梨和削過皮的馬蹄,小火煮,稍後又加入一捧薏米。一個半小時後,養生梨汁完成。朱湘玲沒閑下來,轉身做起果汁。這兩項工作要在8點前完成,拿給兒子喝。這個習慣朱湘玲堅持了十年。
70歲的朱湘玲在電視綜藝《我家那小子》中說起這段時,主持人維嘉、大張偉和情感觀察員甯靜都大吃一驚。其他幾位明星的母親或姨媽頻頻點頭,止不住地贊歎。
“我是用整個生命對待自己兒子的。”朱湘玲總結道。錄制前,朱雨辰對她說:“你别把我說成一個媽媽寶的樣子。”她回道:“媽媽寶的樣子不可愛呀?”
這是由湖南衛視制作的電視綜藝《我家那小子》中的片段。7月14日節目播出後,朱雨辰媽媽登上了微博熱搜榜,讓收視率徘徊在0.7的節目變成了話題中心。朱湘玲在節目裡發表的“女的就應該做賢妻良母”“我兒子每段戀情,我都幹涉”等言論在網絡上引發争議。有人質疑“已經愛得畸形”,有人吐槽“何必不去保姆市場找媳婦”,還有人提出這是“大多數人的中國式家長”。
節目中,四位男星的母親或姨媽坐在攝影棚内,觀看孩子獨居生活的視頻記錄。在此之前,節目組按照24小時不間斷的方式,記錄了四位男星五天的生活狀況。
節目裡反映的獨居生活、催婚、代際溝通等話題,不斷登上熱搜,引發了大量讨論,同時也陷入疑似抄襲的漩渦。
獨居開心嗎?
26歲的笑笑是《我家那小子》的忠實觀衆。和節目嘉賓一樣,她也是獨自一人在北京生活,在互聯網公司工作,時常熬夜加班。大學剛畢業那會兒她沒覺得身體有什麼不适,“工作一年後渾身是毛病”。笑笑平時很宅,休息時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一日三餐靠外賣。每周聯系父母兩三次,但父母往往三句話離不了“有對象嗎”“抓緊時間談戀愛”等。《我家那小子》裡涉及到的情節,令她頗有共鳴。
有人用“空巢青年”形容這個人群。澎湃新聞的文章曾總結“空巢青年”的生活圖景是:初抵溫飽,社交不足,獨居度日,冷暖自知。新華網曾報道,中國目前超5800萬人獨居,其中20歲到39歲的獨居年輕人數量接近2000萬人。
《我家那小子》總導演陳歆宇今年39歲,正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家裡一天到晚催着結婚,但又沒有時間談戀愛。“在自己的圈子裡走不出去,是現在年輕人普遍的現象。”去年底,陳歆宇和團隊制作完《親愛的客棧》,後一同去日本旅遊。途中,大家閑聊起當下年輕人普遍的生活狀态,陳歆宇決定用攝像機記錄下來。
朱雨辰和媽媽朱湘玲
錢楓節目組邀請了朱雨辰(已退出)、陳學冬、錢楓、武藝、徐海喬幾位單身獨居男星。每位明星配一支攝制組,一個組三四十号人。每次集中錄制五天,24小時持續不斷。錄制前,明星們要填寫一張時間表,以小時為單位,安排這五天做什麼。
節目中,35歲的錢楓和朋友聚會,話題總能繞到“兄弟幾個都有孩子了,隻有你還是單身”上。28歲的武藝不會做飯,坐在床上用小桌吃外賣,他的作息不規律,身體也處于亞健康狀态。28歲的陳學冬平日裡養狗、聚會,安于獨居生活,因為覺得“清靜”,又因為“連自己也照顧不好,我不想給别人找麻煩”,沒有産生組建家庭的念頭。
《我家那小子》監制夏青身邊有很多錢楓、武藝式的朋友:單身,獨居,作息不規律,工作壓力大。朋友的父母時常向夏青抱怨,為什麼我的孩子不結婚?他們無法理解子女為何安于獨居的狀态,更關心獨居生活真的開心嗎?
身為人母的夏青理解父母們的着急,又清楚朋友的苦惱。有的人享受單身生活,自己就能料理好一切;有的人懼怕婚姻,習慣獨居狀态;有的人渴望婚姻,卻沒有時間和機會。“我對這個群體特别感興趣,也有想要了解他們的沖動。”夏青對本刊記者說,“怎麼去調和父母和孩子的矛盾,現在是一個社會問題。”
母子隔閡深不可測
如何處理與父母的關系,是“空巢青年”們面臨的難題之一。于是,節目組放大了這一問題,直接讓他們的母親坐在攝影棚觀看孩子的生活。節目還安排了主持人和情感觀察員的角色,和母親們産生觀點的碰撞。“呈現出來多元化的狀态,才能把兩代人的溝通(問題)都解決了。”陳歆宇介紹。
陳歆宇第一次與武藝母子見面是3月底,在武藝家附近的咖啡廳。武藝一直囑咐楊秀芳要真實,不要有心理包袱。見面後,楊秀芳見安置了攝像機,有些緊張,問:“不會播出去吧?”陳歆宇回:“放心,不會。”
聊天内容十分家常,陳歆宇問了一些問題,當他問道:“您是賢妻良母嗎?”楊秀芳笑着回答:“我是這樣的。”武藝立刻擺手否認:“我媽最愛出去玩了。”楊秀芳提到自己沒有做過整容,武藝又拆台:“還是打過點針。”
“武藝當時話不多,但是他對媽媽的事,什麼都敢吐槽。”陳歆宇回憶。和幾對母子聊完,他們的性格、相處方式、生活習慣基本都清楚了。陳歆宇覺得有趣的地方是:“媽媽們什麼都敢說,孩子相對拘束一些。感覺跟家人在一起,有開家長座談會的感覺。雖然孩子已經快30歲、40歲,但跟父母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這種狀态。”
“缺乏溝通”是節目中幾對母子的共同特征。在第四期節目中,武藝向朋友傾訴了因父母感情不合帶來的困擾。兒時父母争吵,離家的父親帶走弟弟,走前對武藝說:“照顧好自己。”這個畫面一直留在武藝的記憶中。出道後,武藝曾參加一檔名叫《帶着爸媽去旅行》的節目,已經分開的父母同意一起錄制。武藝一度以為節目中配合默契的父母“還有機會”。結果錄制最後一天,父母吵架,不約而同地說:“配合大崽(兒子)錄完這個節目,咱們倆還是各過各的。”武藝才明白他們不過是“兩個演員”。
在攝影棚看到這些片段的武藝母親楊秀芳蒙了。她沒想到兒子在節目中如此開誠布公,更沒想到婚姻問題帶給他的負面影響。在她眼中,武藝天真、聽話,母子關系十分融洽,兒子從未表達過因父母分開産生的痛苦。武藝曾有個習慣,買東西要買雙份,但楊秀芳并不清楚原委。直到這次錄制,她才明白武藝這麼做是渴望擁有的東西都是成雙成對的。“我都不知道他會這麼難受,因為孩子他不愛說話。”采訪中,楊秀芳幾度哽咽。
節目中,幾位母親都或多或少被孩子的表現震驚到。父母離異的陳學冬抱着老師邊哭邊說:“我過得不快樂。”撫養陳學冬長大的大姨陳中妹在嘉賓席上紅着眼睛,念叨着:“離異的小孩,他有什麼事不跟我講。我是把你當兒子養,你為什麼不跟我溝通?”自覺和兒子無話不談的錢楓母親李素妹,在聽到兒子的戀愛經曆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就說明母子之間看上去極其融洽,但隔閡其實深不可測。”冷凇向本刊分析道。他認為,中國父母和孩子之間,往往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孩子在父母面前不管相處多少個小時,也不會暴露這一面。一生有這一次能夠聽孩子真實地評價自己,這個其實很難得。
武藝在節目中透露自己因父母感情不和而困擾,左為武藝媽媽楊秀芳導演:沒有達到預期
夏青有一位女性朋友,40歲,單身獨居,在湖南衛視做導演。每年春節是這位朋友最煎熬的時候。别人籌備着回家過年,她卻張羅着出門旅遊,因為回家“會被爸爸媽媽念死的”。《我家那小子》第一期審片時,夏青把她叫來一起看。審片室坐了十幾個人,平日裡自稱淚點高的朋友看到朱雨辰的片段時哭了。“我以為她哭了是因為朱雨辰的狀态跟她有點像,其實不是,是因為朱雨辰的媽媽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夏青說。成為空巢青年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不給别人添麻煩”,是空巢青年們在人際交往中秉持的信條,這句話的另一面是“請别給我添麻煩”。和空巢青年們打交道,你要遵守“能微信就别電話,能電話就别見面”的準則。
●手機是空巢青年身體的延伸。如果你想讓一位空巢青年陷入兩難境地,隻需要讓他回答一個問題:“手機沒電”和“沒有WiFi”選哪個?
●空巢青年喜歡深夜聽網易雲音樂,讀着評論暗自神傷,把歌曲默默轉發到朋友圈,天亮了又删除。
●有人總結了孤獨的十個等級,從一個人吃火鍋、一個人去KTV,到一個人搬家、一個人做手術。成功打卡“十個等級”,是空巢青年們孤獨的勳章。
●越來越智能的手機,越來越便捷的電商服務,越來越豐富的文娛節目,是孵化空巢青年的陽光、空氣和水。
●空巢青年不會拒絕一種敲門聲,它來自外賣小哥和快遞小哥。
●誰說“第二杯半價”就和空巢青年無關?他們一口氣喝得下兩杯。
●文藝範空巢青年收藏高木直子的《一個人住的每一天》,“喪系”空巢青年奉太宰治為偶像,學術派空巢青年一定要讀社會學家克林南伯格的《單身社會》。
●空巢青年的内心戲很足,一個人在家聽着歌就跳了起來,以為自己是《重慶森林》裡的王菲。
●有人說:“可怕的不是空巢,而是空虛。”
●空巢青年會設計一個完美的周末:上午逛一逛博物館,中午打卡網紅小吃店,下午帶着書本去咖啡店坐一坐,用相機拍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最後用“葛優癱”度過兩天。
●貓和狗不是空巢青年的必需品。有時候,他們會“雲養”貓狗,或者養隻“旅行青蛙”。
節目中,朱雨辰送走朋友暗自流淚,武藝坐在床上吃飯,錢楓被催婚時面露尴尬,陳學冬、徐海喬健康亮紅燈。陳歆宇認為,生活化的情景和常人都會遇到的問題,讓觀衆産生了共鳴。“(節目)把明星拉下來了,還原到充滿人間煙火的狀态中。”冷凇分析道。
自稱空巢青年的笑笑,打趣說在節目中仿佛看到了自己:“舞台下的明星和普通人差不多,一樣貪吃一樣懶一樣宅,一樣報喜不報憂,一樣找不到另一半。”但是,她依然産生了一種感受:“相比明星,普通人還有租房、購房壓力,買東西也不可能都像明星那樣不計較。”采訪最後,笑笑自嘲:“關上電腦,才是我水深火熱的生活。”
2016年,《中國青年報》曾對2000人進行問卷調查。64.3%的受訪者表示自己身邊的空巢青年很多。缺乏感情寄托和居住條件差是他們面臨的兩大困境。此外,他們還面臨着生活拮據、社交圈子窄、缺少照顧和關愛、作息混亂、娛樂生活貧乏、職場上升通道受阻等問題。
和節目中衣食無憂的明星相比,普通的空巢青年們似乎面臨着更加嚴峻的現實。對此,夏青坦言:“如果說記錄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可能不會有人去看它,不會有人去關注它。我們需要通過明星的生活讓大家看到,再反思自己的生活。”
收視率方面,《我家那小子》CSM52收視率最高達0.82,低于同期播出的《中國好聲音》《跨界歌王》《中餐廳2018》等。7月28日播出的第四期節目,收視率為0.772,在當天衛視晚間時段中僅排第6名。盡管《我家那小子》曾憑借朱雨辰母親掀起了一陣讨論,但随着他們的退出,節目再沒有産生引爆全網的讨論話題。
陳歆宇坦言:“收視率還沒有完全達到我的預期。”采訪中,陳歆宇表示,空巢青年是節目的出發點,因為面臨健康問題、親子溝通、婚戀問題的不隻有這個群體。“現在中國形态下的社會,大家的生活感比較差,精力、時間更多地撲在工作上面,在生活上花的時間和精力都會比較少。”
他也不住地感歎:“生活真的是一個很大的東西,方方面面。”但如此之大的論題,放在一檔100餘分鐘的電視綜藝中去展現,是否真的能觸及空巢青年問題的核心?
疑似抄襲
其實這樣的節目模式,早在幾年前就在韓國電視台上出現了。
2013年,韓國MBC電視台推出了綜藝《我獨自生活》。節目同樣采取24小時記錄的方式,拍攝明星的獨居生活。憑借《我是歌手》被中國觀衆認識的韓國歌手黃緻列,在錄制《我獨自生活》時事業剛剛起步。節目中,他在首爾租便宜的閣樓房,為省錢不開暖氣。因為外出工作,粉絲送的橘子堆在家中直到發黴。節目恰好記錄了黃緻列來中國參加《我是歌手》,人氣逐漸上升的過程。
已經進入第六個年頭的《我獨自生活》依然是韓國的高人氣綜藝。在韓國蓋洛普民調機構的調查中,這檔綜藝連續4個月蟬聯最受觀衆喜愛的電視節目。有網友評論:“在這個節目中可以看到各種職業、各種生活方式的獨居人類,本以為一個人的生活會很孤獨,但看完之後才發現,一個人照樣可以過得很精彩。”
2016年,韓國SBS電視台也關注起獨居人群。他們推出的電視綜藝《我家的熊孩子》,在記錄單身獨居明星的生活外,加入了明星母親觀察孩子日常生活的環節。該節目豆瓣評分為9分,有網友評論道:“這個綜藝有毒,時不時我就帶入了自己的生活,并且跟着他們哭笑。”
《我家那小子》播出後,網上有人指出節目疑似抄襲《我家的熊孩子》。據新京報Fun娛樂報道,兩檔節目在主題、形式、攝影棚布置等方面都有相同點。另據新浪娛樂報道,韓國SBS電視台在7月13日回應《我家那小子》疑似抄襲一事,表示從沒有正式出售《我家的熊孩子》版權,将盡快确認《我家的熊孩子》是否真的被抄襲。
對此,夏青向本刊表示:“不回應。”夏青稱,“沒看到”SBS電視台的回應,對方也“沒有聯系”節目組。陳歆宇則表示:“我看了這個節目(指《我家的熊孩子》),看了十分鐘。”但針對疑似抄襲一事,他沒有給出更多的答複。
徐海喬
陳學冬在節目中透露自己缺少父母關愛,不敢組織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