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生的眼中,俞平伯“秃光着腦袋,穿着寬大的衣服,走起來蹒蹒跚跚的,遠遠看去,确似護國寺裡的一個呆小和尚”,朱自清“矮矮胖胖的身軀,方方正正的臉,配上一件青布大褂,一個平頂頭,完全像個鄉下土佬”。學生都是顔控,總喜歡對教師的長相以及穿衣打扮品頭論足。無論是作為名詩人的俞平伯,還是朱自清,都難逃學生的“法眼”。作為劇作家的曹禺,也難逃這一“劫”。在學生石揮的眼中,曹禺“不愛修飾,矮小的身材,常穿着件灰舊的長袍,要不是有一雙敏慧充滿神采的眼,你說不定會猜他是個小店裡的朝奉”。
曹禺1933年從清華大學畢業後留校當助教,“但是,當時保定的育德中學請我去,每月大洋180元,比助教高,助教才幾十元,育德看中了我……在育德待了3個月便得了痢疾”,于是他又回到清華大學研究院當研究生。曹禺得的是“心病”。鄭秀回憶,“曹禺從保定回來,又讀清華研究生,因為我當時還沒有畢業,他是在等我”。曹禺的老同學孫浩然回憶,“曹禺畢業後到保定育德中學去教法文,教了半年,他就受不了,一是覺得那裡太荒涼,二是離不開鄭秀。他在保定幾次跟我寫信,說那裡待不下去,太荒涼,要回北京”。曹禺雖然在育德隻待了三個月,但對他來說也不無意義,他晚年接受訪談時,曾發過這樣的感慨,“我在保定的育德中學教書,這一段時間雖然很短,但是很特殊的。也許是我人生的一個交叉點。如果我在保定留下來,我的人生将會是另外的一種命運。育德這是地下工作者很多的一所中學……”。
1934年曹禺到天津河北女子師範學院當教授,“楊善荃介紹我到天津女子師院任教,當時,李霁野是系主任,人很好,很正派”,“我住的房子很小,在樓上,一間一間的,住的都是教師。房間的陳設簡單極了,一個平闆床,一個書桌,一把椅子。李霁野先生同我住在一起。霁野的夫人,是我的學生”,“我有時回家看望母親,多數時間都住在學校裡。我教英文,教點《聖經》文學,講英國文學史,也教莎士比亞,教西洋小說史。還教點法文,從字母教起。什麼都敢教。那時年輕膽大,什麼課都敢接”,“《日出》最後,工人唱的夯歌,是我把工人請來,就在師範學院裡,我把陸以循也請來作記錄。工人唱着,他記錄下來,稍加整理,就譜寫出來了”。不單可以大膽地開課,還有助于自己的劇本創作,但曹禺1936年還是選擇了離開,“天津待不下去了,氣氛不好。那時天津到處是衣衫褴褛的人,三九天披着麻袋片,餓殍遍野,于是決心離開天津”。
1936年8月,曹禺應餘上沅之請到南京的國立戲劇學校任教,講授《西洋戲劇史》《劇本選讀》等課程。汪德、蔡極在《薛家巷雜憶》中回憶他們的曹禺老師,“他一來就擔任理論編劇組的主任,他既聰慧又勤學,在教課時對世界名劇如數家珍,很多莎士比亞、易蔔生的名作中的名句能非常流暢地以英語背誦下來。對世界名劇的分析詳盡而精辟,至于驚奇、暗示、懸念、偶然、必然、等待、意外與意内等等編劇技巧的運用,也都生動地舉例,使同學們易于領會”。曹禺了解到學生缺乏舞台經驗,特意将喜劇家臘比希的《迷眼的沙子》改編成适合中國風土諷刺劇《鍍金》,并指導學生排演,飾演馬大夫親家的石羽在《記憶猶新》中回憶,“萬老師(曹禺)在排臘皮虛的《迷眼的沙子》時,将譯文一句一句念給學生聽,征求意見,共同探讨;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作者的意境,了解人物的心态。這樣,排起戲來,對劇本了如指掌。萬老師把編劇、導演、表演融于一體的授課方法,我們獲益匪淺”。
1938年2月,國立戲劇劇校遷至重慶,曹禺出任教務主任。1939年4月10日,曹禺随劇校遷至江安。石揮以筆名英梧在1941年2月10日出版的《劇場新聞》第10、11、12合期寫有“内容筆調均甚優美”的《曹禺在古城———劇校回憶錄》,深情回憶了在劇壇的前輩與劇校的教授中給他較深刻印象的曹禺,“他是一個不喜講話的人,但并不是不會講話。他講話最多要算在上課的時候。他的課程,沒有一個同學不愛聽,他在校中擔任的課程是各級戲劇概論、西洋戲劇史、劇本選讀、編劇方法。全校同學最喜歡的功課,是他的‘劇本選讀’,可以說,他簡直不是在講書而是在演戲。他用豐盛的情感與不同的音調,讀着各種角色的台詞,用動人的語句,講出每個劇作的靈魂,用親切的理解道出角色的個性及其發展與轉變。尤其是在講劇本故事時候,他能将所有學生自由的帶入他所要講的世界與生活中,十百個心變成一個心,與劇中人同甘苦、同縱放、同歡笑、同郁悶、同憂傷。全課室一點聲息也沒有,連他輕微到幾乎難以聽見的歎息,也沉重地打動每一個人的心弦。我們甚至于愛聽他的授課,勝于捧讀他的作品,我們往往自己費兩天工夫細讀一部名作,隻能接受一兩段動人的情節,三四句有名的‘悲詞’,而那不易深切體會的偉大作品的精髓,每經他一兩句湛深的評語,而獲得深刻的認識”。蔡骧在《記萬先生的教學》中也提到,曹禺“最有名的課是‘劇本選讀’。在劇校開設的各種專業課中,這門課叫座率第一。每逢上這堂課,學校内外大批聽衆———其中包括來自重慶沙坪壩大學區的學生和重慶市内的戲劇工作者。都按時前來聽課,課堂經常爆滿”。1942年夏天,曹禺為了專心從事創作,離開劇校。新中國成立後,曹禺還擔任過中央戲劇學院副院長、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等職務。
曹禺不單是著名的劇作家,還具有豐富的舞台表演經驗,因此他在講授“戲劇選讀”等戲劇課程時,邊講解邊表演,帶着學生一起融入劇作,“把他們的心弦撥動,把他們的智光點燃”(郭沫若《女神》)。曹禺在現代戲劇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在現代戲劇教育史上也應有一席之位。
作者:宮立(河北師範大學文學院講師)
□9月14日《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