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集大成與法古變今

集大成與法古變今

時間:2024-11-08 09:11:09

張大千龍泉寺檢書圖卷32.3cm×92.8cm紙本設色1936年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款識:《龍泉寺檢書圖》戴文節公所作,數十年來題識甚衆,百川大和尚因以時賢諸作另裝成卷,索予補圖于上。是日同集者張君佩卿、巢生章父、何生海霞、許君芝亭。丙子十月朔,蜀人張爰大千氏并記。钤印:張爰(朱)大千大利(白)兩到黃山絕頂人(朱)張大千先生之所以成為畫史上對傳統用功最深的畫家之一,其主要原因是他受了董其昌“集大成”思想的影響。雖然大千本人以及一般人,都一再強調石濤、八大對他的影響,好像張大千走的路線是極端的個人主義這一派,但事實卻不然。大千從20世紀30年代中期開始,因為自己對收藏古畫的興趣,以及對古人宗派淵源的研究,漸漸擴展了他臨古、仿古的路線。這一條路線,其實與董其昌的畫論是密不可分的,同時也由于他從石濤、石溪、八大山人的山水畫中,看出他們從董其昌上溯黃子久和王蒙,而黃、王的根源則是董源、巨然的這一條脈絡。〔1〕

大約在這段期間,大千對董其昌曾下過不少功夫,以他熟讀董其昌的書畫論為例,不時在他題畫的辭句中,以及顯示的畫論觀點方面,都反映出董氏的影響。再者,大千曾在丁醜(1937)年春日,臨仿董氏書畫的作品《巢雲圖》,書、畫均極為逼真〔2〕。同年除夕又據此圖的章法,畫了一幅小青綠山水,題了唐寅《廬山高》的詩〔3〕。此外,還有他大約在20世紀30年代後期效董氏筆法所作一幅山水。從以上幾件作品都看得出大千對董氏書畫的熟悉〔4〕。但以直接引導大千追溯古人淵源的因循路向而言,影響大千最大的,當然不在于董氏的筆墨形式,而是董氏的宗派論,對大千的仿古路向具有引導的作用,尤其是董氏“集大成”的思想,深遠地影響他一生的創作觀念和努力方向。例如董其昌《畫說》第十七條雲:

畫平遠師趙大年,重山疊嶂師江貫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圖》點子皴。樹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用大李将軍《秋江待渡圖》,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畫法有水墨小幀及着色青綠,倶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機軸,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獨步吾吳矣!

這是董其昌摘取曆代各家精華,融會而成自己風格的一種方法,形成中國畫史上最具體的折中主義。因此,凡是董其昌在他的宗派論裡,曾經推崇過的大家,大千隻要有機會接觸到或收藏到他們的真迹或傳本,他即千方百計加以臨仿、從中學習。大千不但勤奮,且貪多不厭,凡是他不曾嘗試過的筆法、結構和造型,他都有興趣學習,而且學得很快、很準。他也以此法教導學生,蕭建初對此印象深刻,記其所述雲:

他常說學習傳統極為重要,我國有悠久的繪畫藝術傳統,有曆代大家遺留下來的名迹,他們在不同的社會裡,用了一生的精力,積累了許多經驗,我們要把這些豐富的經驗學到手,在藝術實踐中運用,加以發展,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這是一生的事,不下苦功是不行的。〔5〕

從大千對學生的談話中了解,大千并不是盲目地一味師古,他教導學生是要“學古人要能取其長,舍其短”〔6〕。

繪畫理論方面,大千雖然大體都追随董其昌宗派論的觀點,但他絕非亦步亦趨、毫無己見。他曾經批評董氏對馬遠、夏圭的偏見,同時,一些不列入董氏宗派論中的畫家,隻要他認為有其長處,也一樣加以學習。尤其在人物畫方面,大千從他自己仿學古人的經驗裡,發展出他自己的宗派論,而且脫離向卷軸畫的學習範圍,擴及以唐人為主的壁畫。因此,他雖受董氏畫論影響,然而他非但未受其囿限,反而是據以擴展、延伸,甚至自創論點。

在大千先生的仿古作品中,比較早期并且最集中的一組作品,是他在1937至1938年春,為天津範竹齋所作仿唐、宋、元三代大家的十二條山水屏〔7〕,所仿者有唐代閻立本、王維、楊昇、李昭道,宋代範寬、馬夏、米友仁、沈子蕃,元代趙孟頫、盛子昭、倪瓒、王蒙。

大體來說,大千先生的山水仿古路線,從此屏可以略見端倪,即其中并未包括江南地區流行的“清初四王”、文徵明、沈周這一派的作品。待大千歸自敦煌,其仿古的路線更為擴大,而人物、走獸、花鳥尚不在其中。在實踐董氏畫論的畫家群中,“四王”當為代表,但是除了王翬以外,其餘三位比較局限,隻有王翬懷有“集大成”的企圖心。可是若以王翬與張大千相較,兩人用功的程度或許不相上下,但是在天分、魄力以及觀賞古畫的機會方面,再加上張大千用到現代印刷品照片和交通的便利性,王翬是萬萬無法與大千相提并論。因此,從“集大成”的表現而論,張大千毋庸置疑是超過王翬的,更何況王翬僅着力于山水一項而已,人物、花卉皆非其所長。事實上,在大千心目中,也并未将王翬置于眼角,這可以從他自題《仿郭恕先畫》中明顯地看出:“嘗見石谷子臨本,淺裝不用金碧,極少士氣,終嫌味薄,蓋元明以來大都無此膽識。”〔8〕張大千西康紀遊圖冊之一62.7cm×33.4cm紙本設色1947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飛仙關。钤印:張爰之印(白)大千居士(朱)另一位畫史上“集大成”式的人物是趙孟頫,以當時而言,趙孟頫的書畫成就極高,大千難于比較,但就視野所及的見識層面而言,雖然子昂早生六百年,多見古代名迹,但是,因為大千于敦煌得見并臨摹北魏、隋、唐的壁畫,又增多見識并學習明、清諸家的機會,反倒是子昂難以與大千比拟。

張大千與王翬、趙子昂他們,都誕生在政治、社會和經濟等面臨改朝換代的大轉變時代,都是在舊秩序衰微甚至被破壞時,而等待重新建立新秩序的過程裡,變亂中促使許多古代名迹收藏的轉移,而使他們有較多的機會接觸已被遺忘甚久的古代名家作品,因而激發了他們探讨古代繪畫、廣泛學習和吸收的興趣。不過比較起來,張大千表現得更為積極主動,在學習的家數和時間的跨度上來說,也更為廣闊許多。若就與張大千并時的許多傳統派畫家而論,雖然時代和機會相同,但是很顯著地,無一人能望大千項背,能兼具古今百家的廣度和深度。

大千先生的一生中,尤其是前半生,臨古和仿古的作品占了很重的比例。前述的“集大成”思想,促動他大量從事臨古與仿古,而這些臨仿的作品,無疑在他個人藝事的成長,以及畫風的發展過程中都具有重大影響的作用。所以,肯定大千此一重要的畫曆過程,以及此類作品本身的價值,是認識張大千藝術創作的基礎。

大千自己對臨摹的看法,曾說:“要學畫,首先應從勾摹古人名迹入手,由臨撫的功夫中,方能熟悉勾勒線條,進而了解規矩法度。”又說:“譏人臨摹古畫,為依傍門戶者,徒見其淺陋。臨摹如讀書,如習碑,幾曾見不讀書而能文,不習碑帖而能善書者乎?”〔9〕

從以上話語,可以明白大千把臨摹當作學畫的最重要的一種方法,并解釋臨畫一如讀書與習字,其間的關系是相同的。由于書法本身是人造藝術,不論中外,學習書法除臨摹之外别無他法,而臨摹名家範本是最快的捷徑,讀書對學習作文亦複如是。由于中國畫經過長久曆史和衆多畫人的努力,與書法、詩文一樣,累積成為一種高度精練和形式化的人為藝術,因此,必須先通過臨摹,習得掌握傳統的優良技法後,才能進一步發展自己的創作。況且臨摹名家作品,可以較快學習到高水平的繪畫表達詞彙,遠比自我摸索更便捷,一旦儲備足夠的高水平繪畫語彙可供運用時,漸漸便能夠形成水平較高的風格。比之登山,舍前人之路而不由,一定要披荊斬棘,自辟新路,其所能達到的高度,也必定有限。此與讀書、作文并無二緻。張大千西康紀遊圖冊之二62.7cm×33.4cm紙本設色1947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兩河口瀑布。钤印:張爰之印(朱白相間)大千鉥(朱)

張大千的學生胡俨記得張氏如何教他臨摹:“把畫挂起來,分三個步驟進行,先是按原作縮小,繼之按原作放大,最後按原大對臨,以能與原作套得住為準。”〔10〕

這是張大千自己在實踐中,所領悟的獨到、有效的訓練方法。筆者認為這種臨摹,除了是在學習古人的繪畫語言,同時還兼有西方素描訓練的效果,使學習者在短期内掌握原畫的比例,因而在旅行對景寫生時,不但能運用訓練有素的線條,而且能準确地抓住物象本身的形狀和比例。大千仿古時,也曾将古畫放大,不過不單純是臨摹,而是借古人的章法作自己的畫。

因此,臨摹不僅适用于初學,而且在個人的發展過程中,也可以作為提升自己欣賞與表達水平的演練,既豐富了自己的意境,也充實了自己表達的能力,正如同詩人必須經常熟讀古人名作一樣,在本展目中也選擇了多件臨仿的範例。

但是臨摹出來的作品,并不等于抄寫一篇名家的詩文,因為詩文的品質取決于文字的組織和内涵,而不在于抄寫者的書法素養。若舉音樂為例,臨摹好比演奏,一幅成功的臨摹作品,猶如名家的演奏。演奏的成功與否,取決于演出者表達、诠釋原作的技巧與能力,因此臨摹者的地位不妨比照演奏家。演奏家以高度的技巧表達他們對作曲家作品的體認;成功的臨摹者,一樣以純熟高雅的筆墨技巧,為原作重生一次。行為雖然都是複制,卻都不是多餘的影子。而且,同一首名曲,會因為演奏家不同的表現與诠釋,出現優劣的差異性。不論演奏或者臨摹,由于各家不同的擅長,也就有各自不同的發揮,其實不可能産生完全一模一樣的複制結果。

所以,每一個人臨摹的态度、方法及深入的程度,必然有相當差别,有的隻是浮面或局部的臨摹,也有巨細無遺的臨摹,小而至于一點一畫、筆墨設色,大而至于布局經營,甚至于意境、氣度的培養,都需要潛心體會,盡力将自己往上提升,向古名家靠近。因此,這樣的臨摹,是一種剖析性的、有效率的、全面性的學習方法。張大千西康紀遊圖冊之三62.7cm×33.4cm紙本設色1947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二郎山。钤印:張爰私印(白)大千鉥(朱)然而最重要的,張大千隻是把臨摹當作一種學習并吸收前人良好技法的手段,卻不是目的。他的最終目标是要創造自己的風格,他說:

習畫應先審選一家……打定根基;漸次參考各家,以擴境界;……最後要能化古人為我有,創造自我獨立之風格。〔11〕

縱然有人将張大千歸屬于傳統複古派,但是,筆者認為,大千先生絕非欠缺己見、随波逐流、一成不變的仿古畫家,他更不是沒有個性、缺乏創意的商業畫家。特别是與大千同輩的畫家及批評家,陳定山對他的看法是“大千多變,變無不興”。他指出張大千不但不是一位保守的畫家,而且還是一位嬗變的畫家。

張大千成長于20世紀初期,當時中國畫壇在山水方面,“四王”一派的餘風仍是大江南北的主力,大千卻棄“四王”,偏走石濤、梅清、石溪等的路子;在花卉上是任伯年、吳昌碩海派風行的時期,他卻走八大、青藤、白陽的風格;在人物畫方面,他很快地放棄了清末的改琦、顧洛和任伯年的路線,而取冷隽的華喦及張風的風格。其後,随着功力的增進與識見的增廣,大千随時挑戰并改變自己,他曆年的畫展常常令人一新耳目,因此為他赢得廣大的觀衆群及畫人的期待。

當大千的繪畫進入第一個高原期之際,他别出心裁遠走敦煌,将唐、宋的敦煌壁畫引介給國人。從此,他将士大夫的文人畫,與石窟、寺壁的職業畫風,擁集于一身。于是,他由清、明、元而及宋、唐,由水墨、淺绛至工筆重彩和金碧青綠。他也以此教導學生:“不應隻學文人畫的墨戲,要學畫家之畫。”〔12〕

當大千步入第二個高原時期,則順應他的年齡日高,以及世界潮流的趨勢,由工筆白描一躍為潑墨,由青綠工筆發展成潑彩。每當大千向國人介紹那些已經被遺忘的古傳統,卻同時一再賦以新奇的觀感,剌激國人新鮮的感受。這是大千先生所力主、力行的“以古為新,以因為創”的作畫方法。1964年,正值大千努力突破自己的年代,重觀早年臨仿石濤的一幅山水,有感而題其上:“此予三十餘年前所作,當時極意效法石濤,唯恐不入,今則唯恐不出!”可見他最後能夠從古老的傳統中,翻變出最新的潑墨和潑彩畫,是因為他洞察畫史新陳代謝的演變規律:“中國繪畫都是每一個時代最新的東西才流傳下來。”〔13〕所以,雖然在表面上看大千各階段畫風的演變,無不是水到渠成,自然演變而成,其實都是他求新求變的苦心作為動力,自我挑戰而突破成功的。

由大千先生20世紀40年代教導學生的一段話,總觀他對臨仿古人的看法:

不論古今,對名作眼觀手臨是對的,但切忌偏愛,人各有所長,每人的筆觸天生有其不同的地方,故不可專學一人!對他人所長都應該吸取;又不可單就自己的筆路去追求,要憑自己的理智聰慧來領會名作的精神,又要能轉變它。〔14〕

大千雲“不可專學一人”,這就是董其昌的“集大成”思想。“領會名作的精神”,不在于求得“形貌之似”,其最終目的是要“轉變它”,也就是開創出自己的面目,得以自成一家。而此所謂成就的“一家”,比之于音樂家,即是要兼具“作曲家”和“演奏家”的雙重素養與身份。想要兩者兼擅且都能成家,其難度則不言而喻。

因此,世人不當以大千先生前半生的臨古、仿古作品為例,而诟病大千隻是一位仿古主義者。其實,張大千正是在中國藝術轉承的關鍵時代裡,不世出的樞紐人物。但由于時代與思想的劇烈轉變,資訊傳播的快速發展,在未來的中國繪畫史上,似乎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再産生類似張大千的另一位集傳統大成于一身的畫家。因此,張大千的一生,不僅力行、實踐了董其昌“集大成”的理論,同時也為中國繪畫“集大成”的傳統,完成了光輝的大結束。借此,奠定了大千先生在畫史上,由千年的傳統轉進20世紀現代的關鍵地位。

注釋:

〔1〕《四僧畫展》序,1978年,台北曆史博物館。又見于《張大千詩文集》,第129頁。

〔2〕現存遼甯省博物館。

〔3〕〔4〕據徐佩赓所藏畫作之照片。

〔5〕〔6〕蕭建初,《植根傳統,不斷創新》,《張大千紀念文集》,第171頁。

〔7〕〔8〕佳士得拍賣目錄,第140号拍品,1989年1月。

〔9〕高嶺梅《大千畫說》,第4條,1967年。

〔10〕包立民《張大千年譜》,1925年條。《朵雲》總19期,第102頁。

〔11〕同注〔9〕,第2條。

〔12〕丁翰源《緬懷大千先師》《張大千生平和藝術》,第164頁。

〔13〕馮幼衡《形象之外》,第142頁。

〔14〕劉侃生《回憶張大千先生》《張大千生平和藝術》,第118—119頁。

責任編輯:宋建華

張大千西康紀遊圖冊之四62.7cm×33.4cm紙本設色1947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瓦寺溝。钤印:張爰印信(白)三千大千(朱)

張大千西康紀遊圖冊之五62.7cm×33.4cm紙本設色1947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五色瀑。钤印:張爰之印信(白)大千(朱)

張大千西康紀遊圖冊之六62.7cm×33.4cm紙本設色1947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禦林宮雪山。钤印:張爰(朱)大千居士(白)

張大千臨摹涼國夫人軸215.1cm×128.4cm布本設色1941-1943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敕令涼國夫人浔陽翟氏一心供養,女小娘子延鼐。

張大千臨摹南無觀世音菩薩像軸189.5cm×84.8cm絹本設色1941-1943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南無觀世音菩薩。莫高窟初唐造像。蜀郡清信弟子大千敬摹。

張大千巫峽清秋圖軸124.8cm×35.5cm紙本設色1939年四川博物院藏款識:逝波也帶相思味。總付與消魂眼底。千愁喚起秋雲媚,綽約風鬟十二。過朝兩眉消夢翠,頓減了襄王英氣。人生頭白西風裡,況此千山萬水。調倚《杏花天》。寫呈山腴仁丈教正。戊寅十二月朔,後學張爰青城山中。钤印:遲秋簃(白)人間乞食(朱)張爰(白)三千大千(白)峨眉雪巫峽雲洞庭月(白)

張大千臨摹晚唐勞度叉鬥聖變圖軸345cm×925cm紙本設色1941-1943年四川博物院藏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