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這樣一位老者,他的精神世界五光十色,為其近百年的人生加油充電;他的文化财産輝耀燦爛,給其多面手的故事折射深濃;他的美學風度極其高明,将其真善美的追求達緻寬廣。
他以人生的清華造詣,命名着唯獨屬于他自己的精氣神—一個強者的靈魂。
用詩人的文采和心律,他曾經滄海、寶刀不老,始終擁有着青年春天所永遠無休不止的朝陽般的熊熊活力。
他是一個文化人。
用不着魚貫一排羅列,又何須堆滿過多簡曆,文學詩歌、評彈藝術、美學評論,在他的所有涉及之處,珠玑串寶、字詞連金。
先撷取這一名詩人前史的羽片,哦,原來如此,他用過一個筆名—左弦。
“左”就是革命!左弦即是革命的用器。年少時矢志信仰,他拉起革命的琴弦,舒暢着志氣,老來亦終生不渝,他認定革命的信心,句逗着真谛。
“黎明前夜”,理想和願景激蕩着他年輕的心。這個洋學校的大學生、革命軍中地下兵,勇敢拿起美好的詩筆,唱響《山那邊呀好地方》,用心向往——解放區明朗的天,新中國建設的夢,幹革命渾身的勁……
二
“新中國似朝陽光照人間”。解放後,那個羅曼蒂克“唱着革命調子”的溫雅詩人,告别了舊世界,在實踐中改造主觀客觀;那個生機勃勃“幹着革命事兒”的有志青年,迎來了新社會,在工作中為黨和人民盡職盡心。
奮進是他的必然,成長是他的目标,立新是他的實績。他多麼有幸,堅定地接受了新時代賦予的曆史使命。積極革命的那個左弦青年,已經投入蘇州評彈的全新領地。
他組織有方、指揮若定,幾度導引了評彈事業之關鍵發展階段的條條軌迹。
他是一個組織者。
用不着翻開一疊年譜,也不用避諱種種現實,評彈一定要反映新的時代精神,更需要确立現實主義風格——源于生活,作品拿出來,評彈務必要使得群衆喜聞樂見——寓教于樂,思想立意要跟得上,宣化功能不可缺。追求思想性與藝術性的辯證統一,他率領“文藝的輕騎兵”,既有計劃地而又能動超前地為“中國最美的聲音”謀篇布局,為實現美麗的藝術藍圖殚精竭慮。
檢閱他的心路曆程—他把評彈當作了一種光榮的事業。
跟緊召喚—響應“一定要把淮河治好”,他深入體驗生活,一頭紮進熱火朝天的治淮工地,與勞動人民打成一片,與評彈藝人日夜相親,接通藝術與生活,與革命精神緊密貼合。
英雄時勢—他躬逢其盛,團結了20世紀陣容最強大的評彈藝術家群體:評彈現實主義藝術風格的領軍人物蔣月泉、徐麗仙,浪漫主義歌者楊振雄、朱雪琴,以臻美唱腔赢得聽衆号召力的張鑒庭、朱慧珍,管領風騷的評話大師張鴻聲、吳子安,評彈界一支筆陳靈犀……,就在這排排省略号裡,後來者們又會讀到些什麼—它是開拓壯大的可喜業績,還是血肉帶骨的藝術活體,抑或曆史無言的深入澱積?
“為社會主義新時代”而說書演唱,他周圍自豪地凝聚了:評彈人才的第一高地,藝術水平的第一階梯,說唱革新的第一團體。
讴歌生活—長篇、中篇、開篇,新編、改舊、創作,在新社會裡評彈的又一個黃金時代,他牢牢地把握着以現實主義方法作為藝術創作準繩的明确思想:既古為今用說唱的是時代精神,花木蘭巾帼女傑百世流芳、《白蛇傳》執著愛情民間傳揚、《玉蜻蜓》揚善人性正義伸張,又推陳出新宣傳的是革命價值,靓麗一曲《蝶戀花》讓評彈唱響中華、走出國門。
他的心之所向其實就是“蘇州評彈共同的語境”:民間的即民族的,民族的即世界的,讓廣大世界,讓普天下人,都聽到蘇州評彈,中國最美的聲音。
《吳宗錫與新中國評彈》資料封面三
生活之樹常青。如果理論建構在為那生活之樹裝點邏輯和内質,那麼美學追求則要為那常青繁枝升華畫意和詩情。
八十年代,是一個撥亂反正、百廢待興的旺季——評彈藝術的春天來到了。恢複評彈現實主義的精神,延續評彈黃金時代的傳統,新創評彈百花的争妍。
老首長陳雲及時發出号召:出人出書走正路。教誨是親切指引,箴言在呼喚前進—新時期要有新的豐收。
用智者的聰明和才具,他的千思萬念不斷迸發出思想的火花。
他是一個美學家。
用不着躺在功勞簿上,更切勿提起“話說當年”。缪斯神的青睐,革命者的氣概,夕陽紅的未來,化合着他人生最厚重的情态。老牛的經驗在于最懂得耕耘,駿馬的價值全在停不下奮蹄。多少事從來急,一萬年太久,隻争朝夕。夕陽被一再稱作“人生的最美”,就在這“人生的最美”—看重評彈理論、框架美學建設、着眼構築體系,他迎來人生第二度青春朝陽。
觀照這一位智者的創造,琳琅滿目,潽溢一派厚德馨香的銀輝。
轉移陣地—年齡老來心态要年輕,他便當起了編輯。《評彈文化詞典》洋洋灑灑、切切真真,總結經驗、梳理規律、普及知識,給評彈武庫再多加一重有力而實用的典籍。
回歸青春——離休騰出了思想時刻,他又拿起了文筆,對于缪斯女神不離不棄的愛戀,變作美學評論有聲有色的袂聯。他在上海孜孜矻矻進行的評彈美學探奧,與蘇州那紮紮實實展開的評彈曆史研究,雙翼起飛,互補成勢。
盤點果實—奮戰幕後台前更名氣,他已收起了鬥器,人生不僅能做出物态化可視的精品,最得要留心那看不見的卻又真實、誠懇、詩性地栖居過的人文印記。
1981年陳雲與吳宗錫、劉韻若等在杭州雲栖笑談評彈四
92歲,他用靠近一個世紀的期頤閱曆,寫成厚厚笃笃的實質真髓,編輯滿滿沉沉的精神箱底。
打開它,打開這位老人從不無端暗藏污點的人格與心靈,能看到揮寫着的六個大字:
精妙,氣度,神韻。而在這六個大字背後,隻有短短五個字的潛台詞:陳釀—精氣神。
精妙。陳釀—饕餮的精妙。有上升時的順利,有成功了的得意,有前進中的曲折,有奮鬥後的精義。他的92歲,多多少少叫别人都會驚歎出奇:内行看門道,專家們稱譽—“吳宗錫的評彈觀”高屋建瓴、獨創體系。外行講熱鬧,聽衆亦誇贊—吳宗錫可是個“評彈思想家”,信不信由你。反正,他所獻給聽衆的是極為金貴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心裡話。
氣度。陳釀—清正的氣度。或許,這才夠得上說是他“最響亮的真情自問”。因為好話一籮筐,不如一句心裡話。人生要痛定思痛,心裡得亮亮堂堂。俱往矣。光陰荏苒,人生苦短。歲月稠兮蹉跎,慎獨思兮功過。對于遠去的曆史糾葛,他曾經在自己1995年出版的一本書中主動表明:“我整人來人整我”—這絕對不是什麼可憐見的文字遊戲,它是一個“過來人”絲毫不放松親身過錯的自我糾偏。回頭看,再剖析,無遮掩,存仁義。特定的時代,太多人不得不被“極左”的潮流裹挾,但是,他有擔當吹散過往迷霾的勇氣,因為他不願意甩手就把一己“推它個幹幹淨淨”。
神韻。陳釀——至臻的神韻。有一張算不上表格的記錄,應該把它展開在這裡:
2011年,87歲。他的評彈美學專著《走進評彈》出版。
2012年,88歲,米壽。南京,他獲得第七屆中國曲藝“牡丹獎”終身成就獎。
2013年,89歲。《弦内弦外》出版。“吳宗錫評彈觀研讨會”在上海舉行。
92歲,2016年。“吳宗錫與新中國評彈研讨會”舉行,推出紙質專輯《吳宗錫(92歲)訪談錄》和VCD光碟。
92歲,他營造了投身評彈事業和建構評彈美學的功德與勞績。
陳釀—精氣神,是輝煌。他那人生的神韻,包含他精氣神的定域,芬芳——詩人年輕時的浪漫理想、智者老成了的真慧開宗、大家圓滿着的有為深沉。
陳釀—精氣神,是平實。他那人生的神韻,展示他精氣神的風采,見證—現實和夢想,那是此生不舍的向往,中國夢的星光。
陳釀—精氣神,是真金。他那人生的神韻,概括他精氣神的意義,情濃—一部20世紀新中國評彈曆史。
五
詩人,美學家,評彈事業領導者。請記住,這位92歲老人可敬的名字—吳宗錫。
(責任編輯/杜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