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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者之間

時間:2024-11-08 04:13:17

2013年初,全國腫瘤登記中心發布的最新一版《2012中國腫瘤登記年報》表明:中國每年新發癌症病例約312萬,因癌症死亡超過200萬,這意味着每1分鐘将有6個不幸的人被确診為癌症。也就是說,下文中的幾個癌者并非小衆。

一個人得了癌,原本遼闊的生活大道就岔入了一條逼仄的小路,名譽、地位、财富、食色,瞬間就淡去了原色,這是一條充滿着痛感和辛酸的小路,冥冥中,看到了奈河橋畔凄涼的磷光。此前,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懶散,可以發呆,可以漫無邊際地神侃和動不動地生閑氣。如今不行了,人世間的行走猶如白駒過隙般金貴,你感到耳邊呼呼生風,身子踉踉跄跄。與此同時,你将要面對所有健康人突如其來的同情和憐憫,面對這些,你很不舒服,因為這些都暗含着一種置身事外的悲憫,讓你生出後事将近的幽幽涼意。此時,你既悲觀又戀世,灑向人間的都是大把的愛和不舍。此時,唯有同病相憐的癌友之間才能攜手而行,享受“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一個人得了癌,瞬間就良善了許多

那天,張童在醫院做骨掃描,以确定癌細胞是否轉移。先要往胳膊裡注射一種液體,排在張童前邊的一位老者在伸出右臂的同時,披在身上的羽絨服不慎滑落在地。張童毫不猶豫地彎腰替他去撿,然後輕輕地披在其肩上。老者回過頭感謝的刹那,那衣服竟第二次滑落,張童毫不猶豫第二次撿起為他披上。面面相對,竟是兩雙淚眼。

擱以前,如上“張良納履”的橋段是不會發生的,張童的心腸硬。一日,偶見一群人正在試圖逗引出一隻鑽到汽車底下的小貓。“這些人欠兒欠兒的”,他譏諷他們。今天則不然,他滿心都是善意,他願意時間永遠凝固在老者那雙感恩的眸子裡,正在走向虛弱的生機喚醒了他的博愛之心。

昨天,張童永生難忘,妻子接了一個電話,聽着聽着就兩眼發直,張大了嘴巴,淚珠子就大顆大顆滾落了下來。張童腦子裡嗡嗡作響,渾身酥軟地坐在沙發上。他知道大事不好。此前半個月,他做過前列腺穿刺,正忐忑地等待着宣判。妻子放下電話快速摟住他的脖子,淚濕了他的雙腮。妻子去醫院了,他頭腦昏昏地默坐了一個下午。

從醫院回來的妻子故作輕松地告訴他,沒大事,穿了28針,三針呈陽性,已經為他辦妥了住院手續。一時間,狐疑和僥幸脹滿他的頭腦,為什麼偏偏是我?我家有長壽基因啊!八成誤診了吧?“陽性”?陽性确定就是癌嗎?

深夜,張童從熟睡的妻子身旁下床,悄悄走到窗前,深夜中的景物陌生而悲涼,幾個小時前,看花是花,看草是草,現在已是花衰草敗,滿目灰黃。他突然聽到了妻子在黑暗中強忍着抽泣,他悄悄地躲到另一個房間,有人說,好夫妻永遠互相有所隐瞞。整整一夜,死神驟至,壽數已盡的恐懼如火灼身。

早晨,他把一張寫好的紙條交給妻子,上面是銀行卡和股市賬戶的密碼,他是個細心人,萬一走不下手術台……妻子跑回卧室,再也控制不住那撕裂人心的哭聲。

塞紅包的老錢

張童确診早期前列腺癌,好在還沒有轉移。病房裡還有兩個病友,那個掉衣服的老者就在其中,叫錢力壯,今年72歲,膀胱癌中期,來這裡做第二次手術(他說第一次沒切幹淨)。兩個病友來串門,老錢不無得意地告訴張童,他們也都是膀胱癌,但晚期,不能切了,因為大面積轉移,已經沒有了切的價值。兩個病友都滿目凄涼地沖張童點頭。這裡的病沒有最重,隻有更重。“你那點病根本不叫事兒,毛毛雨喽!”病友們不無羨慕地對張童說,張童自然受用,如同窒息者吸入了一口富氧的空氣,有病友的感覺真好!

眼下難為老錢的不是病,是錢。他告訴張童,觀察好幾天了,四個探頭覆蓋着全病區,始終找不到給醫生送紅包的機會。萬一送不出去可怎麼得了!張童給他出了一個主意,這天早晨剛查過房,老錢攔住主刀的姜主任,一個手勢,就把他引進了病房的衛生間。看着姜主任的背影,張童的臉都不由得紅了,那可是兩個病區的大主任啊!每天前呼後擁着那麼多醫生、護士、實習生們,無不恭敬地聽着他的教誨,不料在金錢誘惑下他竟如此猥瑣。老錢告訴張童,在衛生間裡,對方沒有一點含糊地伸出了手,早知如此,何必耽誤這麼長的時間,老錢後悔不疊。

一萬元送出去了,老錢心裡更加鬧騰:萬一别人都送,這錢還管用嗎?萬一送得不如别人多怎麼辦?還不如不送……

要是能知道别人送多少就好了,多出一點點,讓大夫加深印象,盡心盡力。

他和張童分頭去探問别的病友,這些人都支支吾吾,不承認也不否認。潛規則稀釋了錢的效應,也淡化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弄得病友之間生分起來。

老錢終于手術了,術後三天就要出院,老錢很悲觀。他不知道以後怎麼辦,是灌注還是放化療?沒有人認真地告訴他,問主任,愛搭不理的。給了錢,應該拉近感情啊,可主任始終是一張鐵臉。莫不是錢還是給得不夠?老錢在張童的阻止下又給了主任五千,眼見他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大門似關未關,沖進去就塞進了他的口袋,這回主任似乎有了一點疑惑,但兩人似乎有了默契都沒說話。“你有,他可不見得有啊!”張童心想,但沒有勇氣對可憐的老錢說,怕他承受不起。

果然,出院後的老錢幾次到醫院來找主任,他還是愛搭不理,始終對老錢的後續醫療不上心。老錢又找了好多家醫院,大夫們各執一詞,讓他無從選擇。倒是一些賣藥的聞到味開始電話騷擾,他煩得不行,每天如癰跗骨,總是想起年輕時,一隻水蛭鑽進了他的胳膊裡,他驚了,生生擰斷了那家夥留在外面的一半肉身,而另一半仍義無反顧地往裡鑽。對,就是那個滋味。

失了向日葵的楊旦旦

楊旦旦是張童的另一個病友,一個幹瘦得幾盡枯槁的小個子男人,55歲,是内蒙古四子王旗的一個農民,他口音濃重,難與人交流。他是膀胱癌晚期,已經動過幾次手術,膀胱已經切除。這次還是手術,但因為感染暫時做不了,終日挂着一個尿袋、一個糞袋,站在走廊裡看醫生們忙碌,看親屬們哭泣,看無數病人兩眼茫茫被推向手術室。

旦旦原本叫“蛋蛋”的,立戶的時候警察給改的。父母說這樣的名字好養活,哪曉得是個必得富養的窮蛋蛋。有錢的人生病,關心的是能否治好,而旦旦最關心的是花多少錢。其實,旦旦在當地算是個富裕戶,種着幾十畝地的向日葵。向日葵這東西有文氣,北京奧森每年辦向日葵展,撩撥着好多腹有詩情的觀光者。但這個向日葵締造者卻全然沒有,隻曉得幹活,虧得人能幹,家裡又沒攤上過大災禍,近20年來,旦旦努力積攢了近三十萬元。可應了那句“省着省着窟窿等着”,膀胱癌這個突如其來的大窟窿來了,烏烏泱泱一大片向日葵,被小小的手術刀這麼一劃拉,瞬間就灰飛煙滅,變成了不毛之地。如今的旦旦已經成了一個赤裸裸的有産無錢戶。收成有豐歉,買化肥,撒農藥,田間管理,雇人收割,趕上災害年會賠本,鈔票來之不易。而醫藥費卻是剛性的,通融不得。自從他得上了這個孽障病,一沓一沓的鈔票就飛脫開他的掌心,像流沙一樣四散開去了。

旦旦很快就出院了,因為感染無法手術,大夫讓他回家養好再來(手術)。旦旦是哭着走的,住院費,一來一回的路費,兒子陪住的吃喝都白扔了,“還得再來,要我的命喲!要我的命喲!”張童勸他想開點,“人在,什麼都在,我們老哥倆還要去看你的向日葵呢。”“來吧,來吧,我烀羊腿給你們吃。”旦旦帶着哭腔說。

醫生是癌症患者的最後依靠你問題也不大,也會無疾而終的

張童也終于盼來了手術,還是第一台。病人都把第一台手術視為吉兆,醫生耳聰目明,下刀最有準頭。由于早,各科第一台手術的人都在廳裡等待。時間一長都紛紛坐起來苦着臉面面相觑。都是癌症,隻有一名中年婦女是做手臂的截肢手術,癌友們對其報以毫不掩飾的羨慕嫉妒,“你真有福,雖然傷筋動骨,可沒有驚動閻王爺啊……”“嗨,開座談會呢?都躺下。”一個醫生走過來向他們喊道。

張童從手術中醒來,冥冥中有人喊他,他使勁睜大眼睛,見是一戴着大口罩的護士,他“嗯”了一聲,但怪了,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又重重地“嗯”了一聲,還是聽不到。他慌了,大聲道:“明白!”簡直是在喊,但還是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風聲、雨聲,獨不聞自己的心聲。此時,他就像是茫茫狂野中漂泊的一根草芥,孤獨而無助,“我莫不是已經死掉了?難不成這是陰間嗎?”他嘴唇不由自主地瘋狂打顫。直到被手術車推到手術室門口,看見了妻子的淚眼和湊近的幾個朋友、同事的臉,方才心歸于腹。“我已經死過一回了,我可算知道死而複生的滋味了!”他不無感慨地說。

張童是插着尿管出院的,陳醫生告訴他,一個月後拔尿管,以後還要經曆一段相對漫長的遺尿等後續康複問題,如果驗血沒有問題就算基本好了。陳醫生問過張童的家族史,張童特别強調自己的遺傳基因沒有問題,父母都是年過90多歲才無疾而終的。陳醫生說,你問題也不大,也會無疾而終的。這句話像一股熱流貫遍了全身,張童感到了一種強烈的推背感,醫生的話像一顆神勇的“飛毛腿”,有效攔截了兇悍的癌彈,他生機迸發,就連回家的路上連着趕上三個綠燈,都讓他狂喜不已。

張童無疑是萬千癌症患者之中的一個幸運者,這是很多偶然因素決定的,早期發現,手術及時,遇上了一個好大夫。為了不讓他帶着随時會擴散的癌細胞等待,“加強核磁”“骨掃描”甚至住院手續都是陳大夫和科室打過招呼後加塞兒的。張童和妻子一度狐疑陳大夫如此上心是否是“要說兒”,為此他們幾次将一萬元現金強塞進陳大夫的口袋,但都被其退了回來,“不許這樣,否則我不再給你看了!”陳大夫嗔怒地說。這讓張童對自己的境遇很感慨,病和病後的好運氣被他同時邂逅了。

醫療改革,願癌友蒙幸

出院後,張童和老錢也保持了熱線聯系。兩個月以後,老錢又在另一個醫院切除了整個膀胱,住院難,他就找了号販子,号販子要了7000元,給他找好了主刀的大夫并可以馬上住院,連手術的時間都可由老錢定,這叫一條龍服務,但要一把一利索,不許老錢手術後找後賬。“如今的号販子升級換代,超越了傳統職能,俨然成了醫生私人助理,與一些醫生已經形同一氣。”老錢大發感慨。

手術後的老錢變得越來越急躁,越來越經不住事,動不動就跟老伴、孩子們急,跟一切招着他的人急。老錢看到一個世人皆知的大企業家,正在把他的下一個盈利點瞄準在10年後的癌症大暴發上就罵:“娘的,沒人味,都是‘醫療絞肉機’上的電機和鉸刀!”

老錢住在城鄉接合部,有一棟自己蓋的小樓,有32間客房出租,所以才有了看病的本錢,但仍舊感到拿錢買命的拮據。那天正和張童電話聊着,一個租戶來交房錢,因為春節回了幾天家,非要老錢優惠他幾天“空房費”。老趙突然就急了道:“嗨,都怪我不是大夫,要是大夫,都得颠颠的,上趕着給我送錢來!哪還有這樣的窮算計!”張童在電話裡聽到對方被呲得直喘粗氣。

有權威資料顯示,中國每年新發癌症病例約312萬,因癌症死亡超過200萬。半月談記者采訪了解到,我國癌症患者如今已出現“年輕化”與“老齡化”兩極分化的新趨勢,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原副主任楊功煥發現,短短幾十年内,我國疾病的發生和死亡完成了從傳染病向慢性病的流行病學模式轉變,轉變速度遠遠快于其他國家。“1964年癌症在我國居民死亡原因中僅列第4位,但1970年到1989年就上升到第2位,而從2007年到2010年的數據來看,癌症已經躍居首位。”他說,“癌症已經成為我國城鄉居民的第一位死亡原因,在世界上也處于較高水平。”

北京大學腫瘤醫院、北京市腫瘤防治研究所發布的《1995-2010北京市惡性腫瘤發病報告》顯示,自2007年以來,惡性腫瘤已連續4年居北京居民死因第一位。2010年,北京居民平均每4名死亡者中,就有1人死于惡性腫瘤。“一頭是人口老齡化,一頭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患病。預計到2020年,中國每年的癌症新發病例總數将達400萬左右,患病總數達到600萬。”

李克強總理曾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健康是幸福之基。在未來,政府将會重點協調推進醫療、醫保、醫藥聯動改革。但願天下癌友們餘生蒙幸,獲福大焉。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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