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每個季節都有着自己鮮明的特點,與這個季節存在時間的長短,沒有什麼必然的關系。春天雖然在感知上較冬夏兩季稍顯模糊,而且不若秋季那麼澄清爽朗,但其自身的特點卻也是不會輸給另外三季中的任何一個。若是細心去品味,北京春日的溫美,還是值得體會賞玩的。也許是鴿群從屋頂飛起時的一聲哨響劃破了冬日的沉寂,驚蟄過後萬物開始複蘇。生命的成長迹象,再次籠罩了剛剛摒棄寒冷的大地。整個城市,在這個時候開始萌動——一種久睡後滿足的萌動。枝頭開始有了綠芽,未經含苞便已綻放的各式鮮花,走在街上精神開始略顯飽滿的人群……當然,還有幾乎已經成為了特色的北京春天的風沙。
記不清具體是從哪一年開始了,應該是還在上高中的時候。一次學校組織集體活動回來之後,幾個關系不錯的同學一起到遊戲廳“厮混”,不知覺間看看牆上的挂鐘,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于是想着趕緊回家。可是,剛走出遊戲廳的大門,一刹那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下巴幾乎砸到了腳面。天黑了!路燈亮了!幸好我們那個時候還沒有看過那麼多的災難大片,還不知道什麼是《2012》和《thedayaftertomorrow》,否則我很有可能會當場躺在地上,順從地等待世界末日到來。我們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是想着趕緊回家——在心底裡最深處感覺到,不管怎樣,和家人在一起,死也死得安然。北京的沙塵
春天的胡同
春天的老建築當然,這肯定是多慮了,因為晚間的《北京新聞》澄清了這件事情:并非如大家所想,将要發生什麼天災,而是一種叫作“沙塵暴”的東西席卷了京城。以前隻見過沙塵、揚塵——刮個沙子髒一些、牙碜一些,但畢竟沒黑過天。這是我第一次了解沙塵暴,可并不是最後一次。這之後的好幾個春天,在北京這個上風上水的帝都,都能領略到沙塵暴的彪悍。略感欣慰的是,近年這肆虐的黃沙似乎伴随着環境治理,溫婉了許多,雖有時也會嶄露猙容,但畢竟不再天黑,至少還可以看見一輪昏黃的太陽。
風是北京春天的主題。不論有沒有沙,風總會來,無一年例外。雖然三四月份後春風不再寒冷,但是風之大者,還是可以在轟鳴中令天地間萬物飄搖。當然,狂風隻是個例,最多的還是溫婉的和風。而在這和煦的春風中,也是戶外遊樂的最佳時節。冬衣褪去,換上了薄一些的春裝,走起來跑起來不會像冬天那樣笨拙了,而且天暖了,動作也靈活了很多。所以,胡同裡、大街上、公園裡,人會越來越多,可以從事的遊樂項目也增加了不少。
現在很多人喜歡放風筝,這确實是在春天最應景兒的一項戶外活動。隻不過,現如今的風筝大多是買來的,很多花哨的風筝,上面還裝了小馬達和電子管,晚上在沒燈的地方飛起來,離遠了看跟飛碟似的。而在我小時候,風筝大多是自己動手做的。不過本人手藝有限,隻能做“屁簾子”之類好鼓搗的風筝。話說回來,“屁簾子”雖然看起來很簡單,可技術含量還真不低——不是誰做的風筝都能順利飛上天的。
首先是制作風筝的骨架。當時的孩子大多用吃糖葫蘆剩下的竹簽做風筝架子。用小刻刀在竹簽中間剖開,一劈兩半兒,截成兩長兩短,頭兒對頭兒用膠粘在一起,成為一個不等邊菱形。然後再用另外切開的兩根竹簽搭成十字形,聯結固定在菱形的四個角上,也用膠粘好。至此,一個最簡易的風筝骨架就做好了。當然也有搗蛋的孩子,會偷偷從自家挂着的竹簾子上抽出一根兩根竹篾兒做骨架。這樣成品效果會好很多,但是讓大人抓到現行之後的結果顯然痛苦了一些。制作風筝聽起來不複雜,但是在制作的時候還是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第一,竹簽子不能太沉,太沉的話風筝剛飛上天就會一頭紮到地上。所以要盡量選用輕一些的竹簽從中間剖開,而且一定要剖得平均,不能有粗有細。第二,風筝骨架一定要做得對稱,不能有歪斜的地方。如果不對稱,那麼放風筝的時候,看着自己親手做的風筝在天空中不停地“翻跟頭”,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兒啊。
骨架做好了,接下來就要給風筝“穿衣服”了。最好用薄一點但是結實的紙。我記得我們小時候做風筝的時候,選的都是厚宣紙——雖然不是很耐造,但好在分量輕,容易飛起來,在天上飛一個下午還是沒問題的。把紙用糨子糊在骨架上,然後在風筝屁股的地方(就是不對稱菱形比較長比較尖的那一頭)再粘上兩條長一點的紙條。用家裡大人縫東西的粗棉線,拴在風筝骨架正中間竹簽的交叉點上——好了,大功告成!剩下的事情就是跑出屋,找個沒有電線杆子、沒有樹的空場,迎着風,舉起風筝,拉着線在風裡狂跑,一點點放線,直到那個費盡心血的“屁簾子”飛上高高的藍天。
暖風來了,樹木自然會生出綠芽,枝條也開始泛出了新鮮的顔色。河邊的柳樹,雖然剛剛長出鮮嫩的綠葉,還沒有達到枝葉掩映,但是卻已經可以提供很多娛樂的素材了。最簡單的是折下一根比較長的細枝條,帶着上面的綠葉,圍成一個圓圈盤好後戴在頭頂,然後就可以聲稱自己是“小八路”了。今天看來有些無聊的遊戲,卻在以前的年代被孩子們樂此不疲地推崇着。
還有就是選擇一根稍微粗一些的柳條——差不多有鉛筆一半兒粗就可以,把上面的樹葉全部去掉,開始反複搓捏,直到樹皮和枝條之間出現空隙,然後輕輕地将樹皮下面的枝條抽出,隻留下成為了一個空管的樹皮(拇指長短就可以了)。在這個樹皮管子的一端用指甲慢慢摳掉一些,露出表皮下面嫩綠的顔色,然後放在嘴唇邊上,開始吹,不要太用力。很神奇,竟然可以吹響。那時候,滿世界都是叼着樹皮哨子到處跑的熊孩子,也是春天的一景。同樣的方法,用楊樹的枝條也可以。隻不過柳樹做的這種哨子會比楊樹做的音調稍微高一些。
對于孩子來講,在春天最盼望的活動莫過于春遊了。帶上零食,和一衆同學夥伴坐着學校租好的“大公共”,遠赴青山綠水中間去賞花踏青,去充分享受大自然的給予。其實我總感覺,當時的我們對于風景的迷戀,遠遠比不上對于書包裡那一堆吃食的執念。那個時候的孩子,吃的東西沒有那麼多的花樣,春遊所帶的無非也就是饅頭、面包、熟肉、雞蛋、香腸、罐頭、水果,還有一些軟包裝飲料。可就是這些和今天無法相提并論的零嘴兒,卻也能夠讓我們這些孩子魂牽夢萦地期待很長時間了。
萬壽寺一提起吃,就總想說說一些曾經熟悉的味道。我漸漸發現,自己越來越在乎這座城市的味道——總感覺味道關乎着它的根本。
春天,楊樹開始發芽,然後會在枝丫上長出類似毛毛蟲的楊樹花,我們小的時候大多是拿着這種“毛毛蟲”吓唬小夥伴,而如何了解到它的味道有多鮮美,還要感謝院子裡的一位街坊。北京人在我的印象中很少有吃這個東西的,至少一開始我家大人沒有做過和這個“毛毛蟲”有關的食品。把它賦予了蔬菜的作用并且被一衆鄰居接受,是街坊一位奶奶的功勞。
老太太是山東人,早年來了北京,雖然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十年,但一口鄉音未改,很多生活習慣包括飲食習慣,依舊保持着未曾改變的鄉俗。據老太太講,這“毛毛蟲”的吃法,就是标準的家鄉味道。習習春風輕拂,院子裡大楊樹上挂着的楊樹花“毛毛蟲”落了一地,挑細嫩的撿拾起來,用水洗淨,再用熱水焯一下之後,把它們放進幹淨的冷水裡浸泡。浸泡的時間要稍微長一些,大概一天一宿。然後撈出來瀝幹水分切碎,可以拌涼菜也可以和肉餡攪和到一起包餃子蒸包子。拌涼菜的時候,放一些鹽、醋、醬油、香油,還可以再放一些青蒜末,吃起來口感十分清香。如果是做餡兒包餃子和包子,最好是和肥一些的肉餡攪和在一起。“毛毛蟲”本身沒有什麼油水,完全要依靠肥肉餡中的油分和其産生完美的化學反應,吃起來才不會感覺發柴。老太太的這種吃法多年來影響了周邊很多人,好些街坊都會效仿着來做。于是,每到春天,那條胡同裡的幾個院子中,用“毛毛蟲”包的餃子包子、做的菜,成為了一道清淡的風景線。
春天,還有一種植物會發芽,而且要盡快采摘,如果時間長了,等它長得粗大了,那就完全喪失了作為優良食材的價值。香椿,每年春天的三四月份開始發芽,四月中左右的時候就可以摘下來吃了。最好吃的就是第一批摘下來的“頭茬兒香椿”,味濃、細嫩還鮮脆爽口。而如果是長大了之後的香椿,就沒那麼好吃了,味道會淡,而且會比較硬。
摘香椿的過程是充滿歡樂的,最受孩子喜歡。當年住平房,很多人家的院子裡都有一兩棵香椿樹,矮一點的兩米左右,高一些的也就是高出房檐一點。大家摘香椿很少會搬梯子、踩凳子,大多是利用最原始的手段——爬樹。這項任務普遍是由五六歲往上的孩子承擔,大人一般是站在樹下進行指導,或者是讓孩子騎在自己脖子上往樹上爬。在大人的指揮下,孩子們會采摘下最細嫩的香椿芽。雖然香椿樹普遍都不大,但每次至少都能摘到一小盆,足夠吃三五次的了。香椿的采摘過程中總是其樂融融,不亞于在田地裡豐收時的喜悅——這可能就是農耕民族傳承下來的對于收獲所抱有的原始熱情。
大覺寺香椿摘下來之後,就是如何吃的問題了——人們總是能琢磨出很多花樣來配合它特有的那股味道。
首先是暴腌。香椿洗幹淨,用開水焯一下,放在盛器裡,撒上鹽,腌漬幾個鐘頭,直接當鹹菜吃。那種清爽的口感,一次不吃那麼一盤子兩盤子都覺得對不起自己。當然不焯也行,口感會更脆一些,但是焯過的香椿能将特有的香味散發得更好。
香椿魚也是一種比較普遍的吃法。雖然叫香椿魚,但和魚其實沒什麼關系。香椿魚做法并不複雜,用白面、澱粉、雞蛋、鹽調成面糊,把香椿芽放進碗裡,挂滿面糊後進油鍋炸至金黃,即可出鍋。香椿的香味和面糊被炸脆之後的味道完美結合,完全可以滿足最為挑剔的味蕾。當然,如果蘸一點椒鹽吃就更完美了。
香椿面也是北京春天飯桌上經常出現的一道主食。香椿開水焯過後,切成碎末,放進拌好的芝麻醬面裡,攪和均勻,就可以開吃了。那種面條、芝麻醬和香椿之間産生的巧妙反應,吃過一次還會想下次。時至如今,香椿面也是我的最愛。
香椿攤雞蛋在北京百姓中人氣最旺。這道菜的做法和大蔥攤雞蛋、韭菜攤雞蛋沒什麼區别,隻不過把大蔥和韭菜換成了香椿。碗裡打好雞蛋,香椿切碎末放進蛋液裡攪拌均勻,熱鍋大火将油燒開,倒進充分混合了香椿末的雞蛋液,攤到金黃出鍋。絕好的一道酒菜,讓多少酒民流連。
和香椿長相差不多的一種東西叫臭椿,雖然模樣相似,但味道截然相反。香椿是特殊的香味,而臭椿,雖然不是真的臭,但是那味道,還别說吃,就算是聞到了,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我小時候總是傻了吧唧地分不清兩種植物的區别,曾經一次摘了臭椿嫩芽直接就放進了嘴裡去嚼。後果嘛——很悲催。可是誰的童年又能沒有過這樣不着調的經曆呢?
沙已不見,北京的春天依舊有風,隻有這和風吹拂,才會把這座城市從幾近黑白的寒冬,拉回到萬紫千紅清香拂面的陽春。花草仍然繁茂,風筝還在天空中伴随着鴿子飛翔,孩子們依舊在手裡把玩着楊樹上掉下的“毛毛蟲”,香椿芽長出了一茬又一茬。景緻可能在時間裡發生着悄然的變化,可這座城市的魅力依然。那一陣陣暖風,那一棵棵綠樹,那一群群人,支撐起了北京的春天。北京的春天,短暫、溫和、斑斓——好美的時節。香椿(編輯·張子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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