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筆之貌,雖多見于元,然清代戴熙卻有“渴毫始自營丘”之說④,并稱其“惜墨如金”。
但此說偏頗,李成雖“惜墨如金”,卻并非為“渴毫”(枯筆),而是偏為淡墨。因此,枯筆始于何人,仍不成定論。
宋人重墨,枯筆未興,而此時所謂“枯”皆指使用“焦墨”,郭熙言“用濃墨、焦墨欲特然取其限界,非濃與焦則松棱石角不了然,然後用青墨水重疊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霧露中出也”⑤。後來黃公望道:“作畫用墨最難,但先用淡墨積至可觀處,然後用焦墨、濃墨分出畦徑遠近,故在生紙上有許多滋潤處……”⑥,郭、黃二人皆提及“積墨”之法,雖有順序之别,但均稱以幹筆焦墨勾勒物象,區分遠近之别,便可如“霧露中出”、呈“滋潤”之貌。可見,郭熙、黃公望所言青墨、淡墨堆積,是筆中飽含水分的,而用焦墨則為幹筆,如此幹濕結合,才可物象分明。清代秦祖永雲“大癡老人松字訣,惟能用幹筆”⑦,而元四家中,集中體現元代枯筆之貌的,則是倪瓒。清人錢杜評“雲林(倪瓒)惜墨如金,蓋用筆輕而松,燥鋒多,潤筆少,以皴擦勝渲染耳。夫渲染可以救枯瘠,生雲煙,迂翁又何嘗頃刻離是法哉!特不肯用濕筆重墨耳。”⑧另,董其昌稱作雲林畫“須用側筆,有輕有重,不得用圓筆,其佳處在筆法秀峭耳”⑨。今觀倪瓒遺迹,亦可見其作畫擅枯筆燥鋒,且喜用側筆,所繪山石似以淡墨積點成線,有斑駁之感。加上所造之景頗為簡疏,簡景、淡墨、“草草之筆”,這三者便構成了倪瓒蕭疏隐逸之境、古淡天真之風。
[清]戴本孝贈冒青山水圖(8開之三)19×13.1cm紙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款識:我友天地間,總是無情者。冰雪香可餐,柯葉翠盈把。一片何岩岩,服膺歲寒也。馀生。钤印:馀生(朱)
[清]戴本孝贈冒青山水圖(8開之四)19×13.1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山氣郁以蒼,泉聲咽而碧。此中有幽人,蕭騷頭已白。安得太無情,頑然如木石。钤印:鷹阿(白)
[清]戴本孝天門垂釣圖169×58cm絹本水墨朵雲軒藏元代四家皆用枯筆之法,童書業稱“黃公望用淡潤墨打底,漸用濃幹墨,畫面秀潤豐厚;王蒙常用幹筆皴擦,并用渴墨點苔,韻緻蒼茫;倪雲林更多用幹筆,枯而見潤;吳仲圭也有幹筆,松秀處超子久”⑩。可見,倪瓒用筆,更接近于幹、渴之筆,為四家枯筆之翹楚。而其畫作又以淡墨為主,墨迹不顯,更現筆意。更為重要的是,倪雲林以“若淡若疏”(董其昌言)之筆所營造的荒寒枯淡之境,更為明清畫人所崇尚。
二、明清枯筆風尚明前中期,浙派、吳門畫派頗有影響,浙派取法南宋馬、夏一體,吳門追崇董、巨之風,兼學趙孟頫及元四家之法。明代畫人追古、摹古,亦有所創,而枯筆之法于此時,未有發展。至明中晚期,董其昌畫風的興起,更加帶動了畫壇的摹古之風,對于元代倪、黃二人尤加推崇。倪、黃之風的盛行,使枯筆之法在這個時期亦有發展。張庚曾雲:“古人畫山水多濕筆,故雲水暈墨章。興乎唐代,迄宋猶然,迄元季四家始用幹筆……至明董宗伯合倪黃兩家之法則,純以枯筆幹墨,此意晚年偶爾率應,非其所專……士夫便之,遂為藝林絕品而争趨焉。”張庚雖不同意董其昌擅枯筆之說,卻可以從中看出,世人卻因董其昌畫作有枯筆之風,而争相習之。此可視為明晚期畫壇以枯筆為風尚的緣由之一。
明清之際,畫派錯綜複雜、面貌各異,而枯筆之風,其間皆有體現。學者李明曾根據《國朝畫征錄》中的記載,對明清之際擅“渴筆勾勒”的畫家作了統計,其中包含王時敏、鄒之麟、徐枋、程邃、恽本初、戴本孝、吳曆等37人。而傅申也曾作過類似統計,列舉了如董其昌、程嘉燧、陳洪绶、弘仁、程邃、戴本孝等27人,這些畫家主要集中于江南地區,以金陵、松江、新安三地為主,這三地也正是明末遺民畫家所集中的區域。由此可以推測,枯筆風尚流行的原因不僅僅在于承繼之前的元人傳統,亦或有來自董其昌之影響。從渴筆畫家的活動範圍來看,遺民意識也很可能是其選擇枯筆作畫的另一個緣由。
雖然在明末清初之際,以枯筆作畫已漸成風尚,然而集中體現枯筆之意的畫家當推程邃、戴本孝二人。程邃筆墨枯焦,筆勁厚重,王昊廬稱其枯筆為“潤含春澤,幹裂秋風”。而戴本孝之枯筆,以簡淡為主,更近于元季倪瓒之“枯”,且其對“枯筆”之法、“枯淡”之風亦有論述。
三、戴本孝“枯筆”意境探赜戴本孝(1621-1693),字務旃,号鷹阿山樵,安徽和州人。其父戴重(1602-1646)為反清人士,後因抗清失敗出家為僧,念易代亡國之痛,絕食而亡。戴本孝繼父親遺志,終生不仕,賣文為活,遊逸山林,著有《前生詩稿》(已佚)、《馀生詩稿》。王士禛《池北偶談》記:“鷹阿山樵,休甯人(誤,應為和州人),老于布衣。詩畫皆超絕。”
關于戴本孝擅枯筆的記載,現可見秦祖永《桐蔭論畫》所記:“戴務旃本孝,山水擅長枯筆,深得元人氣味……鷹阿取法枯淡,饒有韻緻。”并将其歸為逸品。張庚稱戴本孝“山水以枯筆寫元人法”。楊岘《遲鴻軒所見書畫錄》中也有“山水法元人擅枯筆……枯筆高曠”等論述。目前,戴本孝所存作品多為40歲後繪,而其枯筆之作更是集中于後期。
1.從“鴻蒙”“太古”到“淡遠”“高曠”
戴本孝《華嶽全圖冊》第七頁有一段自題:
王刁山蓋古王遙刁自然隐仙之所,嘗鼓五舌簧相和而歌,至今人未能開道。訪其遺蹤,猶一太古天地也。餘嘗謂名山漸經開辟,亦天地所不欲,塵海滔滔,今古何極。尚留一片以還鴻濛,烏不可?必欲盡淪塵網,何哉?而其所繪《山水冊》第五幀亦有題:
霜穎采墨華,鴻蒙忽流迹。天漢引一槎,白雲洗共碧。世莫能逃,偶作遐想聊與曠懷者共之,抑知實有此境否?
另有戴鷹阿《黃山圖冊》其五:
……蒼磴雲搖不敢扶,渾茫四望接虛無。一瓢到處堪投老,莖草移山亦是愚。木菡萏花微笑冷,石菖蒲水急流纡。欲存太古軒農意,懶把池台入畫圖。
《黃山圖冊》其六:
望天都峰。普門昔開山嘗攜二神犬與俱。犬之所至,人可以登。至今天都人迹罕到,天留此一片以還太古,可望而不可即,其有待邪?《華嶽全圖冊》《山水冊》今不可見,《黃山圖冊》留存,而戴本孝在畫題中頻頻提及“太古”“鴻蒙”二詞,是為何意?其與戴氏“枯筆之法”又有何關聯?
“太古”即遠古、上古,天地未開化時。“鴻蒙”同“鴻濛”,語出《莊子·在宥》,本意為“元氣”,後指宇宙形成前的混沌狀态。《太平禦覽·卷一》記:“淮南子……又曰‘未有天地之時,唯象無形,幽幽冥冥,茫茫昧昧,幕幕闵闵,鴻濛澒洞,莫知其門’。”
概言之,“太古”“鴻蒙”都是指未有天地的洪荒之時,宇宙萬物沒有分化,呈現出一種混沌蒙昧的狀态。戴本孝所繪之景,并撰以詩文,其意在追“太古”“鴻蒙”之境。宇宙未成的混沌、迷蒙又是如何被他付之筆端?
以戴氏留存的《黃山圖冊》為例,此冊頁是其1675年(時年55歲)第二次遊曆黃山時所作,有十二幀,圖中所繪為黃山各景,如:天都峰、文殊院、白龍潭、蓮花峰等,以此串連為觀景路線。每幅冊頁配有自題詩文,記山中景緻且有抒發。《黃山圖冊》十二幀中,除“楊幹道中”與“桃花岩”二幅外,其馀十幅均無點景人物。戴本孝在此冊頁中多以枯筆勾勒山形,以幹筆皴擦表現山石質地、陰陽向背,用渴筆淡墨于紙微擦,以示山間雲氣彌漫。其中“後海”“文殊院”“天都峰”“煉丹台”四幀為其枯筆之代表。
“後海”描繪雲海之景,畫中山峰聳峙,煙雲缭繞,迎客松長于山石之間。山體輪廓以枯筆繪之,皴擦以分物象前後,雲霧同用枯筆蘸淡墨,繪以波浪形,似翻滾之狀。雲、山交界處,幹擦過渡,山間松樹用焦墨點出。此幀因繪雲海,故留白頗多。枯筆所繪山體,節理密集,以垂直之勢兀立。因筆鋒幹涸使山體輪廓有斷續之感,從而呈現出了風化後的淩厲之貌。戴本孝自題雲:“此中莫道無兵氣,時見蚩尤霧犯關。”畫家于黃山後海,仿佛穿越上古,而感山中有蚩尤之兵氣。
“煉丹台”所畫雖然有異于“後海”一圖中陡峭的山峰,描繪了黃山另一種較為渾厚的山體形态,但其所用枯筆之法,基本與“後海”相同,隻是在表現山石的體積上用了更多的皴擦,使山形不僅顯得渾厚且有雲中淋漓之感。畫家以濃墨點苔,近處的奇松也用重墨繪出。畫中遠山為枯筆淡墨,以皴擦模糊其形,顯茫茫之意。
“文殊院”一幅是取近景,圖中将屋舍置山石環繞之中。戴本孝以枯筆對畫中的大塊山體作了大面積的皴擦,而畫面左側的山體卻未分清遠近關系。此畫中的山石,因由枯筆勾勒,而突顯了粗砺之感。戴本孝曾畫過兩幅以“文殊院”為題的黃山圖。除此《黃山圖冊》中的一幀,另一幅則繪文殊峰全景,亦以枯筆繪之,而山石棱角方硬且輪廓體積較為清晰,更接近于新安派畫家漸江的風格。與冊頁中的“文殊院”相比,多雄健而少蒼茫。同時代畫家中,梅清也繪制過《黃山圖冊》,其中亦有“文殊院”一幀。他以濕筆着淺色将煙雲中的文殊台描繪出來,與戴本孝不同,梅清取遠景,環繞的山體造型奇崛,其用筆濕潤,多用點苔,以濕筆暈染雲霧,更顯仙道之氣。而石濤所繪的“文殊院”一畫中用多變的皴法來表現堆疊的山峰,山體以赭石敷色,呈“流劃石奔”之勢,與前景中的禅院屋宇産生了動靜呼應,頗有生意。相比之下,戴氏的“文殊院”冊頁中由枯筆造就的古拙之意便可顯現。
[清]戴本孝華山十二景圖(12開之一)21.2×16.7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白雲峰外翠崖偏,擦耳嘗過日月邊。不是仙人前路狹,早騎龍脊弄秋蓮。我愛王遙刁自然,三峰峰外古青天。五舌竹簧間一鼓,不經開辟好安眠。钤印:馀生(朱)
[清]戴本孝華山十二景圖(12開之二)21.2×16.7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钤印:本孝(白)
[清]戴本孝華山十二景圖(12開之三)21.2×16.7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帝座三漿倒玉壺,蒼龍白鳳舞雲衢。問緣何事三青鳥,毛女琴挑古丈夫。鷹阿山樵。钤印:鷹阿(白)
而在《黃山圖冊》中,最顯枯筆之意的則是“天都峰”。此圖取天都峰之局部,畫面的核心為矗立的主峰,山體的前後關系并不明顯,左側有隐現的小徑,似是通向山林深處。與戴本孝曾有交往的漸江在《黃山真景圖》中也曾表現過“天都峰”。漸江的天都峰取全貌,山形方正,有堆疊之感。與戴本孝不同,漸江雖用筆較幹,但其突出表現的是山石棱角的體積感,因此可見其筆力清勁,行筆清晰。戴本孝在“天都峰”中所用的枯筆,顯得更為肆意,畫中墨色甚微,山石結構雖然幾近模糊,但卻可見焦墨勾斫的剛勁之力。值得一提的是,畫家着筆的虬松,也不再像“後海”一畫以濃墨點出,而是同用枯筆繪出,筆速疾快。巨石充斥的畫面仿佛将觀者與畫面隔絕,“雨痕缥缈”的天都峰,在寒煙之中遺世獨立。
由此可見,戴本孝是用枯筆之法,來追“太古”“鴻蒙”之境。其筆法或勾斫或皴擦,用筆簡約,輪廓有斷續,顯模糊粗砺之貌。枯筆因筆中含水甚少,故在作畫時,行筆漸滞,無法大肆暈染,便無酣暢之感。此法重在筆與紙的摩擦,這種摩擦适合于描繪風化粗糙的山質。而在戴本孝的畫中,這種摩擦被轉化為至幹至淡的用筆,正如其所說“筆法能實其所虛,複能虛其所實,此亦天地自然之理”,“枯穎弄氤氲,聊以見山靜”,正是因枯筆的“虛其所實”而表現出了一種宇宙未成的“氤氲”,這種“氤氲”有别于水墨暈章的淋漓,而是将太古時期,那種由混沌、原始而産生的神秘感、隔離感表現出來了。
戴氏論及枯筆,在他的詩文中有諸多體現,如“染成枯寂性,或恐笑狂夫”、“精華歸黯淡,枯槁最鮮明”。值得一提的是,戴本孝于71歲時所作的《象外意中圖》卷末有大段題跋:
六法師古人,古人師造化。造化在乎手,筆墨無不有。雖會諸家以成一家,亦各視其學力天分所至耳。脫盡廉纖刻畫之習,取意于言象之外,今人有勝于古人,蓋天地運會于人心神智相漸,通變于無窮,君子于此觀道矣。餘畫初下筆絕不敢先有成見,一任其所至以為止。屈子遠遊所謂一氣孔神,無為之先,甯不足與造化相表裡耶?是卷枯穎迅掃,槭槭有聲,未蔔精鑒作何臧否也。
這段題跋概括了戴本孝晚年成熟的藝術觀,文中談及了六法、造化的問題,進一步指出師法自然的重要性。他将自然作為繪畫之本,求象外之意。而其在文末,又将師造化表現為“枯穎迅掃,槭槭有聲”,可見戴本孝認為以“枯筆”師造化,于畫中不但能表現自然變化之理,而且最終可達到“一氣孔神”的至高境界。
另外,戴本孝在人生的最後一年(1693年,73歲)創作了《山水冊》12頁,其中第四頁上有題詩:
老來泓穎不嫌枯,掃落雲山淡欲無。翻笑為霖手颠倒,最分明處最模糊。
這首詩是其對枯筆之法的總結,他在詩中不僅寫出了以枯筆作畫的得心應手,而且點明了所繪淡遠之境的審美風貌,同時批評了濕筆淋漓導緻物象不明的弊端。現在看來,這本《山水冊》是戴本孝晚年運用枯筆的成熟之作,他所描繪的山形輪廓,雖然保持着《黃山圖冊》中那種斷續的筆法,但線條更具變化了。畫中的屋宇、人物也是以枯筆淡墨勾出,但不模糊,山間疏林濃淡相間,林木、點景與勾皴幻化的山川,構成了深邃的意境。此時,戴本孝的枯筆之貌,與之前已有不同,他以毫無刻露之筆所繪的山居之景中,山川丘壑是變幻的,而非“太古”“鴻蒙”之境裡那般凝滞。如《山水冊》第三幀所繪:山林茂密處隐現幾間屋宇,近處柴門半開,有一人行至橋上。畫中人、橋、柴扉、屋宇、山石皆以枯筆淡墨繪出,近處二樹則用濃墨顯出。畫中所繪為山林隐居之所,畫中人為戴本孝,他“山家浪蕩”至此門庭,題詩雲:“獨來獨往随雲意,隐現山光不斷青”。畫中對點景(屋舍、人物)的清晰勾勒,使山水不再是隔離的世界,而是可行、可遊、可居的天地。戴本孝此《山水冊》中多頁皆繪有山中屋舍,并多有點景人物:畫中人物或遊于山中,或于屋舍對談,或垂釣于江邊,亦或于舟中觀景,形态各異,頗有生趣。且此冊頁中構圖多為平遠、闊遠,以示意境曠遠。戴本孝這組作品裡已有倪瓒畫中的高逸氣息,也正符合他在《仿雲林十萬圖》中自題的“我欲栖心歸淡遠”。這正是因畫家心之淡遠,故能“枯筆高曠”。
[清]戴本孝《黃山圖》題跋(12開選一)21.5×17cm紙本廣東省博物館藏于此我們可以看出,戴本孝枯筆所繪的山水意境,從中年時期的“鴻蒙”“太古”之境,漸而變為“淡遠”“高曠”的意境。其枯筆也逐漸由粗砺的模糊轉為淺淡的清晰,這種清晰并非指視覺上的明了,而是将那種宇宙未成的混沌逐漸剝離後,有了雲淡風輕的明朗之感。然而無論是“鴻蒙”“太古”,亦或是“淡遠”“高曠”,從戴本孝枯筆中流出的始終是浩茫的愁緒,這種愁緒緣何而來?也許有人還會質疑,濕筆亦可繪出愁緒,從“太古”“鴻蒙”到“淡遠”“高曠”又為何單以枯筆表現?
2.枯筆的審美心影
戴本孝在《馀生詩稿》自序中,寫到:
痛思二十年來,身世所涉,死生究無一當,或負薪窮谷,或傭書村塾,賣文為活,溷迹市屠。生之日,死之年,怅怅兮不知其何從也……流離轉徙,輕去其鄉……予兄弟四人二十年中瘵殇失其二,惟餘與仲弟無猶生。今無則複學道于四方,足迹已遍天下。餘則逐逐若雞驚鹜,依人就食,顧影憐生,追念曩懷,何堪自問?於乎死矣。
從其自序中,可見戴本孝身世凄涼,漂泊于世,生活困頓,郁郁不得志。他曾有詩雲:“谷賤頻年農困久,軍興此日國殇哀。”朝代更疊,戰火紛飛,加之父親戴重以絕食殉國,戴本孝難以釋懷這國破家亡之痛。他是長子,須擔家中生計,既不能奔走抗清,也不能出世為僧,隻能無奈地接受易代的現實,在艱難苦澀的夾縫中生存。這些苦痛的體悟在戴本孝詩文中皆有體現:
良時不再至,何乃太區區。萬事無窮極,九州焉所如。憂心常慘戚,養志在沖虛。願化雙黃鹄,悠悠去故居。
江如淚冷深千尺,石莅松盟定百年。短棹一來親杖履,秦淮猶恨舊籠煙。
四望荒煙何處容我哀?籲嗟乎,不老故山驅犢歸去來。
膏澤既枯生意盡,天災人難那能支。
這些詩文道盡戴本孝心中苦澀,他苟存于亂世,心懷故朝,無能為力。因難解切膚之痛,戴本孝在家事安定後開始遊逸于山川,以抒胸中郁氣。他曾客宿金陵,二遊黃山,三登太華,又觀泰山,後又至燕趙。遊曆期間,戴本孝也結識了衆多遺民,如冒襄、漸江、程邃、石濤、傅山、梅清、孔尚任、龔賢等。他們因經曆相似、有着内心孤寂的共同情感,而成知音。
而在遊曆名山并與遺民畫家結交時,戴本孝的畫風、藝術觀都受到了影響。其中漸江、石濤、龔賢的畫中皆有枯筆的現象,而尤擅焦墨枯筆的程邃也曾與其交往,可見戴本孝枯筆之貌的形成與遺民團體有着不可忽視的聯系。石濤曾說“筆枯則秀,筆濕則俗,今雲間筆墨,多有此病,總之過于文,何嘗不濕,過此觀者知之。”龔賢也對枯筆有過論述,他認為“枯而潤清者貴,濕而粗漏者賤。從枯加潤易,從濕改瘦難,潤非濕也”。石濤與龔賢對枯筆是認同的,并認為相較于濕筆而言,枯筆更顯畫風秀潤。石濤同時批評了當時雲間畫派多用濕筆的風氣,而龔賢則認為枯筆的技巧難于濕筆,更有清貴之感。戴本孝在與龔賢的交往中,也曾談到枯筆的問題,他在《贈龔半畝》一詩中寫道:“我愧枯毫掃焦墨,窮谷荒天恒斂色。”孔尚任曾在詩中對戴、龔二人的畫風作出過概括,稱“柴丈尚濃此尚淡,淡遠林木猶神似”。可見,二人用墨雖有差異,但皆有“淡遠”之風。另外,同樣擅長枯筆的畫家程邃,對此法也有見解,他說:用筆“于有處見無,于無處見有,始得謂之寫意。”這與前文中戴本孝以“虛實”論筆法是異曲同工的。秦祖永在《桐陰論畫》中形容程邃的枯筆“迷糊蓊郁,别具神味”,有“一種沉郁蒼古之趣”,他也将其與戴本孝作過對比,稱戴本孝“雅與穆倩筆意相似”,程邃“蒼古”、本孝“枯淡”。
如果說戴本孝的《黃山圖冊》是以枯筆隔絕于世,那麼其《山水冊》便是以渴毫求淡遠之境。前者“迷離冥朦”,後者“荒率蒼莽”。這二者在心理上有着明顯的區别,前者是因苦楚而封閉内心,隔離塵世,求上古仙境,指向過去。但後者則是以隐居融于山水,淡泊明志,胸臆高曠,指向未來。因此,我們可以看出,戴本孝用筆之“枯”多是因其遺民之心而枯,而用墨之“淡”則是為追“鴻蒙”、“太古”的混沌境界,但戴氏的枯筆最終趨向的是“遠”,“淡遠”便是他的“栖心”之所。
四、馀論—兼論枯筆之辯枯筆之法,概言之就是墨之幹澀。宋元至明清,世人關于此法利弊皆有論述。郭熙認為“墨色不滋潤謂之枯,枯則無生意”,韓拙說“用墨太微,即氣怯而弱也”,并指出“強務古淡而枯燥,苟從巧密而纏縛,詐僞老筆,本非自然。”顧凝遠也認同“墨太枯則無氣韻”,且說“以枯澀為基而點染蒙昧,則無墨而無筆”。李日華論及枯筆求淡的風氣時,批評道:“今天下畫習日謬,率多荒穢空疏、怪幻恍惚,乃至作樹無複行次,寫石不分向背,動以元格自掩,曰‘我存逸氣耳’。相師成風,不複可挽。”清代張庚也不推崇枯筆之法,他提及當時學董其昌幹筆之風盛行,雲“雖骨幹老逸,而氣韻生動之法,失之遠矣”,并提出世人枯筆成風是因“濕筆難工,幹筆易好;濕筆易流于薄,幹筆易于見厚;濕筆渲染費功,幹筆點曳便捷”,又明确指出“由是作者觀者,一于耳食,相于侈大矜張,遂盛行于時,反以濕筆為俗工而棄之,過矣”。
從以上這些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用筆之枯的弊端多指向無氣韻、無生意,而明清時期因枯筆風尚的流行,幹筆之法反倒成為畫人急于求成的捷徑,因此張庚認為“過矣”。枯筆之法的争辯在明清時期,顯得尤為激烈,對于此法的批評已經從否定墨澀而上升到了畫壇不良風氣。樊波曾對這些批評用墨枯澀的論述有過見解,他指出“這些否定是相對的,他們隻是否定幹澀、枯燥太過的傾向,而沒有否定幹澀、枯燥本身……”進一步來看,這些否定态度并不是反對枯筆,而是在批評這種流于表面形式的傾向。張庚在這裡對濕筆、幹筆的難易程度作出對比,更是指出了世人隻學幹筆之技,而忽視幹筆之質的盲目跟風現象。由此可見,前人批評枯筆之法的核心在于兩點,一是批評過枯而導緻的無氣韻、無生意;二是針對一味求淡、流于形式的枯筆風氣作出的否定。
明清時期,談及枯筆之法,也有諸多肯定見解。石濤、龔賢論及枯筆時,認為此法更顯秀潤、清貴(前文已有論述)。布顔圖說:“畫時則取幹淡之墨,糙擦交錯以取之,其蒼茫渾厚之勢,無不随手而應。”盛大士也指出:“荒率蒼莽之氣從幹筆皴擦中來。鈎勒皴擦皆随手變化而不見痕迹,大巧若拙,能到荒率地步,方是畫家真本領。”華琳認為:“用幹墨以迷離之,能于發筆處不見出筆痕,煞筆處不見住筆痕,沉著痛快,跳出紙上,方盡幹筆之妙……用焦墨方不生不硬,不濁不癞,不突不惡溢也……幹筆于急躁中不濕而濕,較之濕黑尤覺蒼潤。”以上論述提及的“蒼茫渾厚”“荒率蒼莽”“蒼潤”的審美風貌重在“蒼”的體現,“蒼”有“物老”之意,因此以浮于表面的枯筆之法,也是無法表現“蒼”之沉著的。
從明清時期對于枯筆的争論中,我們可以看出:枯筆雖然是一種筆墨技法,然而卻非人人可以學枯。明清之際,以戴本孝為代表所用的枯筆絕非流于形式之枯,也非隻求畫中逸氣,其枯是他作為遺民枯寂的心影體現,追求的淡遠是他因現世的苦痛而真正向往的境界。因此,無論是以枯繪“迷”,還是以枯繪“蒼”,皆是畫家心影的投射,若無“心影”之源,便真是畫境之“枯”了。
(作者為南京藝術學院博士研究生)責任編輯:鄭寒白
注釋:
①[宋]郭熙、郭思《林泉高緻·畫訣》,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上海人美出版社,1997年,第112頁。
②[清]唐岱《繪事發微·墨法》,見王伯敏、任道斌編《畫學集成》(明清卷),河北美術出版社,2002年,第437頁。
③[清]華琳《南宗抉秘》,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420頁。
④[清]戴熙《習苦齋畫絮》,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438頁。
⑤同注釋①。
⑥[元]黃公望《寫山水訣》,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164頁。
⑦[清]秦祖永撰《桐陰論畫·桐陰畫訣》,餘平點校,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87頁。
⑧[清]錢杜《松壺畫憶》,見王伯敏、任道斌編《畫學集成》,第649頁。
⑨[明]董其昌《畫禅室随筆·卷二》,印曉峰點校,華東師範大學,2012年,第63頁。
⑩童書業《童書業繪畫史論集》,中華書局,2008年,第569頁。
⑪[清]張庚《國朝畫征續錄》,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341頁。
⑫李明《中國美術史研究中的繪畫風格與畫家類型再思—以明末清初的“渴筆勾勒”與遺民身份為例》,刊于《美術與設計》(南京藝術學院學報)2013年6月,第21—22頁。
⑬傅申《明清之際的渴筆勾勒風尚與石濤的早期作品》見《石濤研究》,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第295-303頁。
⑭[清]周亮工《讀畫錄》,見盧輔聖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7冊),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年,第956頁。
⑮[清]王士禛《池北偶談·卷十一》,中華書局,1982年,第254頁。
⑯[清]秦祖永《桐陰論畫》下卷,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年,第72頁。
⑰[清]楊岘《遲鴻軒所見書畫錄》,見盧輔聖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12冊),第58頁。
⑱[清]陸心源《穰梨館過眼錄》,見盧輔聖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13冊),第184頁。
⑲[清]龐元濟《虛齋名畫續錄》,見盧輔聖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12冊),第682頁。
⑳[清]戴本孝《黃山圖冊》(12開),1675年作,廣東省博物館藏。
21同注釋。⑳
22[晉]郭象注《莊子注疏》,[唐]成玄英疏。原文為:“雲将東遊,過扶搖之枝而适遭鴻蒙。”成玄英疏“鴻蒙”為“元氣也”。中華書局,2011年,第210頁。
23[宋]李昉、李穆、徐铉等《太平禦覽·卷一》,見《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子部,類書類,上海人民出版社。
24[清]石濤《黃山八勝景之文殊峰》,約1667-1669年作,日本泉屋博物館藏。畫中題詩:“十日祥符何足妙,直上老人峰始嘯。手攜竹杖拔天門,眼底飛流劃石奔。忽然大嘯震天地,山山相應山山鼓。驚起九龍歸不歸,五丁六甲争鬥舞。舞上天都崱屴,峥開萬丈之劈斧。銀台金阙在天上,文殊座立遙相望。迎送松環一線天,不可階處如蟻旋。立雪岩分前後澥,雲生浪波采蓮船。”引自龐元濟《虛齋名畫錄》,見盧輔聖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12冊),第592頁。
25[清]龐元濟《虛齋名畫續錄》,見盧輔聖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12冊),第682頁。
26[清]戴本孝《題畫詩》,轉引自許宏泉《寫生·寫心—戴本孝黃山之行及其黃山圖冊》,《中國書畫》2003年第4期,第33頁。
27[清]戴本孝《贈冒青若山水圖》,1668年作,上海博物館藏。
28[清]戴本孝《守硯畫冊題示屏星各家十二首》之一,見《馀生詩稿》卷九,康熙年間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29[清]戴本孝《象外意中圖》,1691年作,《支那南畫大成》卷十五。
30[清]戴本孝《山水冊》(12開),1693年作,沈陽故宮博物院藏。
31[清]戴本孝《仿雲林十萬圖》,1690年作,香港至樂樓藏。
32[清]戴本孝《馀生詩稿》自序,康熙年間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33[清]戴本孝《感性四首》,見《馀生詩稿》卷四。
34[清]沈德潛《清詩别裁》(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64頁。
35[清]戴本孝《小三吾倡和詩序》,引自冒襄《同人集》卷一,清康熙冒氏水繪庵刻本。轉引自許宏泉《戴本孝》,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85頁。
36[清]戴本孝《過觀莊上谷署中即事醉歌》,見《馀生詩稿》卷一。
37[清]戴本孝《絕命辭之二》,見《馀生詩稿》卷十一。
38[清]石濤《題畫集》,轉引自童書業《童書業繪畫史論集》,第570頁。
39[清]龔賢《柴丈畫說》,轉引自童書業《童書業繪畫史論集》,第570頁。
40[清]戴本孝《贈龔半畝》,見《馀生詩稿》。
41[清]孔尚任《湖海集》卷二,《己巳存稿》中《戴務旃為畫石門山圖,長歌以贈》,轉引自許宏泉著《戴本孝》,第54頁。
42[清]秦祖永《桐陰論畫》上卷,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年,第57頁。
43[清]秦祖永《桐陰論畫》下卷,第72頁。
44[宋]郭熙、郭思《林泉高緻·山水訓》,周遠斌點校,山東畫報出版社,2010年,第43頁。
45[宋]韓拙《山水純全集·論筆墨格法氣韻之病》,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137頁。
46同注釋45。
47[明]顧凝遠《畫引》,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240頁。
48[明]李日華《竹懶畫媵》,轉引自安徽省文學藝術研究所編《論黃山諸畫派文集》,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7年,第296頁。
49同注釋11。
50同注釋11。
51同注釋11。
52樊波《中國書畫筆墨屬性内涵的基本規定》,刊于《藝術百家》2012年第2期,第131頁。
53[清]布顔圖《畫學心法問答》,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376-377頁。
54《溪山卧遊錄·卷二》,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411頁。
55華琳《南宗抉秘》,見李來源、林木編《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第421-422頁。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一)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雙谿。钤印:鷹阿(白)本孝(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二)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楊幹。钤印:守硯(朱)務旃(朱)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三)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桃花岩。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四)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白龍潭。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五)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朱沙闇。钤印:本孝(朱)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六)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天都峰。钤印:迢迢谷(朱)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七)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文殊院。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八)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蓮花峰。钤印:畫髓(白)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九)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煉丹台。钤印:戴(朱)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十一)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後海始信峰。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十)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雲谷。钤印:務旃(朱)戴(朱)
[清]戴本孝黃山圖(12開之十二)21.5×17cm紙本水墨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洋湖。钤印:迢迢谷(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0開之一)26.3×17.3cm紙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款識:高居金掌上,飛駕玉虹前。豈複人間意,天風落硯邊。名山之奇皆非塵想所及,變現不可端倪。古人所以獨尊氣韻也。鷹阿。钤印:鷹阿(白)寫心(白)
[清]戴本孝山水圖(10開之二)26.3×17.3cm紙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款識:波黯湖山雨,荷香浦溆煙。偏修漁具懶,卻慣弄鴉船。元人畫中有若此者,烏鬼嘗見于詩,畫有由來矣。钤印:鷹阿(白)寫心(白)
[清]戴本孝山水圖(10開之三)26.3×17.3cm紙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款識:白雲結山光,翠響林影。音信有炎氛,引人坐華井。古人筆法能實所虛,複能虛其所實,此亦天地自然之理也。仲圭其入微者矣。鷹阿。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0開之四)26.3×17.3cm紙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奇石濯崇牙,幽泉咽簧簴。疏松偃鱗鬣,聽人作何語。無聲之聲,目能共聽。枯毫非舌類,多逸韻,聊為靜者一解頤耳,不知為誰家法也。鷹阿。钤印:鷹阿(白)寫心(白)雞垢(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0開之五)26.3×17.3cm紙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款識:不信中流斷,仙人扇劃開。飛帆歸鳥急,嘗帶夕陽來。江氣山光,映帶隐約,不得以呆筆貌之。鷹阿。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0開之六)26.3×17.3cm紙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款識:似此雲泉樹,生居黃農天。奇影落人世,悔作畫圖傳。黟海松石,古人多未見,況畫可摹耶?引為近玩,仙帝所嗔,餘與友漸公不能無譴也。彼盎松囊雲者,當複如何?天根道人。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0開之七)26.3×17.3cm紙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山雨淡尤白,柳煙深更青。潮來魚信退,釣客最能聽。元晖筆何嘗濕,房山硯亦恒枯。說向世人不信,始知自我糊塗。天根道人。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山川磅礴圖199×47.2cm絹本水墨天津博物館藏款識:迂性善違俗,遠心恒嗜奇。山川自磅礴,筆墨生逶迤。蒼漭複蕭散,真氣相追随。古木不競榮,巉岩不趨卑。結屋倚雲根,疏泉下苔衣。伊人潛其中,使我動所思。石田發異璞,雲林挺高枝。前蹤已雲邁,後轍焉可靡。至化超言象,吾道豈磷缁。亭亭千仞上,青雲當與期。戊辰壯月,畫為鳴老道年翁,并題請正。鷹阿山樵長本孝。钤印:鷹阿山樵(白)本孝(朱)
[清]戴本孝山川磅礴圖(局部)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一)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我與梅花是故人,白頭相見更如新。碧崖無語東風笑,似此孤芳自少鄰。那許塵蹤得到來,素心偏喜避人開。摩挲空待月初上,照我扁舟獨往來。钤印:天根(朱)本孝(白)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二)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逃俗安能得此境,非真忘世也徒然。桃花慣會賺流水,畫裡仙人為爾傳。钤印:長真璚秀之人(朱)世外天(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三)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雖有柴關亦懶扃,山家浪蕩此門庭。獨來獨往随雲意,隐現山光不斷青。钤印:子戌(朱)離砭(白)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四)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老來泓穎不嫌枯,掃落雲山淡欲無。翻笑為霖手颠倒,最分明處最模糊。钤印:畫髓(白)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五)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明湖北郭影,巉削露孤峰。片片青凝鐵,鱗鱗黑似松。洑泉穿蜒蜿,拔地出芙蓉。小小真圖畫,天然高克恭。磨笄雙石屋,岌岌小如冠。倚杖聊趺坐,危闌縱眼觀。四圍滄岱氣,孤注古今寒。亂石依殘壘,曾經幾戰鞍。钤印:破琴(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六)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林氣忽欲滴,泉聲轉覺嚣。雲将呼漸起,山亦郁難消。董巨曾何法,迂癡恐自嘲。偶然無足辨,吾固愛吾樵。钤印:我用我法(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七)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溪山杳霭絕塵蹤,風滿疏林不斷舂。落日村籬看返照,蒼煙一抹遠天峰。钤印:臣本布衣(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八)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松石靜相得,此亭良不孤。世應非上古,鶴即是吾徒。小艇水痕落,荒村日影晡。流泉惟自語,何處問潛夫。钤印:西觀嵒(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九)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寒江出峽帆尤駛,絕壁空亭夕照飛。剩得滄波殘壘在,今都占作老漁矶。钤印:本孝(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十)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人與樹皆客,石依泉得朋。百年堪晚對,一室共晨星。遠岫淡如抹,空崖高若崩。浮榮徒落葉,真隐見誰能。钤印:餘生(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十一)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杈枒霜樹寒相倚,小閣梅花夢欲醒。隔岸依然系閑艇,松風終日有誰聽。钤印:守硯(朱)雞垢(朱)戴(朱)
[清]戴本孝山水圖(12開之十二)23.5×34.2cm紙本水墨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且卷滄波古釣竿,滿船詩思不知寒。江山多少清嚴氣,洗盡炎氛更好看。癸酉如月,為子青道年先生畫于古曆亭,并各題小詩,兼請粲正。鷹阿山老樵戴本孝時年七十有三。钤印:務旃(朱)本孝(朱)迢迢谷(朱)
[清]戴本孝三絕圖17.1×103cm絹本水墨上海博物館藏
[清]戴本孝山水(12開之一)20×23.2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一老支笻望,綿延千仞松。畫拟郭淳父,人懷文潞公。本孝。钤印:本孝(朱)
[清]戴本孝山水(12開之二)20×23.2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醉墨忽欲颠,王蒙未夢見。濡發張長史,共追得其變。本孝。钤印:本孝(朱)
[清]戴本孝山水(12開之三)20×23.2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一局在兩間,今古自終始。秋山總無言,幽人得靜理。黃鶴山樵《山亭對弈圖》,稍仿佛其意。本孝。钤印:鷹阿(白)本孝(朱)
[清]戴本孝山水(12開之四)20×23.2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鳳伯山間月,靈和殿畔風。探來春萬象,盡入此園中。迢迢谷本孝。钤印:本孝(朱)
[清]戴本孝山水(12開之五)20×23.2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谿舂借水力,秋思渥山顔。更欲尋詩去,扁舟倦往還。本孝。钤印:守硯(朱)
[清]戴本孝山水(12開之六)20×23.2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噀墨作氤氲,何忍歌雲漢。當有為霖人,蒼生且仰看。時江南方憂旱,聊以仲圭法寄懷。本孝。钤印:戴本孝字務旃(白)
[清]戴本孝名山選勝圖205.5×99cm絹本設色泰州市博物館藏款識:曆遍名山選勝居,同心把臂樂何如。得離塵绁閑觀道,且閉荊扉好著書。戊辰桐月,鷹阿山天根樵夫本孝。钤印:鷹阿山樵(白)本孝(朱)師真山(朱)
[清]戴本孝雨賞圖26.4×788.1cm紙本設色上海博物館藏
[清]戴本孝杜甫詩意圖(12開之一)21.8×16.4cm紙本水墨故宮博物院藏款識:仇池小有。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杜甫詩意圖(12開之二)21.8×16.4cm紙本水墨故宮博物院藏款識:夜宴左莊。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杜甫詩意圖(12開之三)21.8×16.4cm紙本水墨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柴門老樹。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杜甫詩意圖(12開之五)21.8×16.4cm紙本水墨故宮博物院藏款識:積麥山寺。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杜甫詩意圖(12開之四)21.8×16.4cm紙本水墨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支八溝納涼。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杜甫詩意圖(12開之六)21.8×16.4cm紙本水墨故宮博物院藏款識:瞿塘雙崖。钤印:鷹阿(白)戴(朱)
[清]戴本孝山谷回廊圖165×51.5cm绫本水墨1662年安徽博物院藏款識:曉窗抱研浴寒碧,蕭森古樹山堂寂。終日閉雲蘿,嘗聞人浩歌。峰欹閣半倚,梅影松聲裡。知為卧遊來,芙容天外開。壬寅蠟日,為印山道兄吟壇作于守硯庵,并題《菩薩鬘》一阕,奉博笑政。同學弟鷹阿戴本孝。钤印:鷹阿山樵(白)戴本孝字務旃(白)逸廬(朱)
[清]戴本孝崇山峻岩圖192.4×100.2cm紙本水墨款識:峻嶺長栖太古雪,幽岩先露□春梅。雲巢自是塵難到,恰有遊仙擁鶴來。宗少文論畫雲﹁山川以形媚道﹂,乃知畫理精微,自有真賞,非他玩可比。仙凡之别,觸境見心。仁智所樂,不離動靜。苟非澄懷,烏足語此。鷹阿山天根樵夫本孝為奉翁老年台粲鑒。钤印:鷹阿山樵(白)本孝(朱)師真山(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