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鞏芳
整理舊物時,翻出了一個裝着幸運星的玻璃瓶。鐵制的瓶蓋已經鏽迹斑斑,費了好大勁才把它打開。
我小心翼翼地把幸運星倒在手心,目測有二十來個,應該是我上初中時折的。那時折幸運星風靡全校,我還在那長長的彩條後寫上了自己萌動的少年心事。随手拆開了其中一個,上面的字不是我寫的。歪歪扭扭、醜了吧唧的,倒像是小學沒畢業的母親的字迹:芳走的第三天,她爹在夢裡哭着叫她的名字。推醒他後,說是夢到芳受傷了,流了好多血。都說夢是反的,希望老天爺保佑我的女兒平安無事。2000年2月。
2000年,我十六歲,因為家境困難,初中畢業後北上打工。工作是同村人介紹的,她城裡的親戚想找一個帶孩子的小阿姨。當時我迫切想走出家門,離開整日唠叨不停的母親。父母并不知道介紹人口中的小阿姨,其實就是做保姆,等他們知道後,雖然後悔不已,卻沒有我的聯系方式。因為日日擔心,便出現了紙條上的事。
父母日日盼望我的來信,而我的雇主是一個雙軍人家庭,信要由他們檢查後才能寄出。記得離家時,曾經和父母約定,如果我在北京過得不好,就在信裡寫“很好”,如果過得真好,就寫“挺好”。當時年紀小,我把這事給忘的一幹二淨,信裡隻字不提“真好”還是“挺好”。直到過年回到家,母親拉着我的手一邊掉眼淚一邊問,我才想起約定的事,父母為此擔心了整一年。
第二個幸運星上寫着:年輕時他一直動手打我,現在終于知道心疼人了。
家族重男輕女的思想一直嚴重,父親想生兒子傳宗接代,母親卻生了一個又一個千金。除了我們姐妹三個,還記得有兩次放學回來,看到十月懷胎的母親躺在床上,一直流淚,父親在院子裡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煙,奶奶在一邊唉聲歎氣。沒有看到出生的孩子,我知道一定又是女孩,一定是被送人了。幼小的心靈在那時一點點僵硬,對父親的感情也越來越淡薄。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父親把這種痛苦都發洩到母親身上。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三歲時那個初冬的深夜,我被父母吵架的聲音驚醒,看到父親一隻腳踩在母親的臉上,眼淚和着血從母親的嘴角流下來。我好害怕,從被窩裡爬出來,哭着對父親說:“爸爸,不要打媽媽了。”他答應着我,說不打了不打了,你睡覺去。
那個場面一直活在我的記憶裡,現在想起來心還會痛。後來我問母親,為什麼不離婚。她說因為你們還太小呀,那個年代離婚會被人看不起的。她還詫異那麼小的我記得那麼清楚,卻不知道這件事留給我的陰影及對父親的怨恨,至今揮散不去。母親為了我們,選擇了留下,養育我們長大。她忍受了半輩子,終于苦盡甘來,等到了父親的成熟和對她的關心。
第三個幸運星上面寫着:芳回來了,長胖了還白了,變洋氣了。給了我三千塊錢。她說在北京過得挺好。謝謝老天爺保佑。2001年3月。
第四個上面寫着老公的名字、身份證号和家庭住址,還有一句“芳要嫁到遠方,我和他爸真舍不得呀”。
那是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母親便把男友的身份證信息偷偷抄了下來,還托人查了老公的家鄉。得知他們那兒是最窮的一個縣時,苦口婆心地勸我分手,但以失敗告終。
“二閨女生了個丫頭,怎麼就沒奶呢,餓得孩子哇哇哭,老天爺保佑她早點下奶,别讓孩子餓着。”
“芳說幸運星會給人帶來好運,我偷偷跟她學會了,希望我所有的願望都能成真。”
幸運星上有許願,也有還願,看得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好似又把這些年母親的心路曆程重新走了一遍,有心酸,有高興,有擔心,有害怕……
母親沒有太高的文化,也不會用語言表達對我們的愛。她把心裡說不出來的愛都寫在了小小的幸運星上,又把希望寄托給了老天爺。殊不知,母親就是我們的老天爺,一直保佑我們平安、幸福、健康地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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