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壞了,因為價格不菲,舍不得扔掉,便去找小城裡那個修鞋匠。在城管工作的先生說,他的手藝好,活做得精緻,收費還是全城最便宜的。
晚秋的黃昏,微風徐徐,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果香。商店陸續關門,嘈雜聲漸漸消退;孩子們成群結伴,灑下一路歡聲笑語;購物的人滿載而歸,臉上洋溢着知足的笑容。秋日靜好,我邁着悠閑從容的腳步,穿過鬧市,來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尋到了身着迷彩裝的修鞋匠。
天色已晚,那些陪修鞋匠插科打诨的老人已經回家了,隻剩下他和他的攤子,以及幾雙還沒補完的皮鞋。我站在不遠處,駐足,打量。他時而用锉子細細打磨鞋底,時而落下手臂換一樣工具,抹膠,粘膠皮,再削平,然後又左打量,右端詳,好像非要找出一點瑕疵,好再細細加工一番才作罷。
我慢慢走近,他擡起頭,微微一笑,繼續低頭修補。我在離他一米的小馬紮上坐下,他擡頭問:“修鞋嗎?”
他的笑容憨厚樸實,讓人感覺很親切。我專門來尋他,不僅是因為先生對他的稱道,還因為他高位截癱,卻依然樂觀勤勉,精心過好每一天。我想知道,這樣一個生活在底層、遭遇坎坷的人,何以如此堅韌而快樂。
閑聊中,我得知,他四十五歲,孑然一身。二十年前,他身強力壯,在一家工廠打工。一次高空作業時,他不慎摔下來,被砸下的鐵架壓斷了雙腿,工廠給了六萬元算是補償。從此,他的人生不得不與病痛抗争。
他說這些時,語調輕緩,面色平靜,像在講述别人的故事。或許二十年的時光,已經讓他淡忘了痛苦。在我們的對話裡,他省略了十年的光陰,那應該是他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光。後來,他振作起來,開始經營這個修鞋攤。他笑着說:“開始我也不懂怎麼修鞋,自己慢慢摸索,漸漸熟練。”
如今,他娴熟的技藝名聲在外,找他修鞋的人絡繹不絕,他的活總是多得做不完。
我們閑談着,他偶爾擡頭微笑,然後繼續做手裡的活。他修鞋時神情專注,仿佛在制作一件藝術品。看着他認真的樣子,我能感受他對這份工作發自内心的喜愛。我也能想象到,當明媚的陽光透過枝葉灑落在身上,開始一天的工作時,他是快樂的;當修好一雙鞋,從顧客手裡接過辛苦錢時,他是開心的;當結束一天的工作,來到飯館,喝上一碗香噴噴的粥時,他是幸福的。
其實,每個人都可以像修鞋匠一樣,無論經曆多少磨難,隻要懷有一顆熱愛和感恩之心,就能在艱難的日子裡尋到快樂與收獲。
鞋修好後,付完錢,正準備走,我忽然想起他的名字,便問他貴姓。他笑着說:“姓魏,‘魏’和‘味’是諧音,常來閑聊的人喜歡叫我‘味極鮮’,他們說我的樂觀幽默就是生活的一種美味調料。”
“味極鮮”是一種好吃的醬油調料,在我們小城幾乎家家必備。聽了這樣有趣的稱呼,我不禁哈哈大笑,他也笑出了聲。
在這樣甯靜的黃昏,幸福不屬于宏圖偉業,隻屬于平凡瑣碎的生活。無論身處何種境地,無論遇到怎樣的不堪,和修鞋匠“味極鮮”比起來,我們都沒有理由消沉遁世。
小城因為有老魏這樣對生活滿懷熱愛的普通人,更加溫情可人。我喜歡這個彌漫着人間煙火的尋常小城,以及帶給我感動和鼓舞的修鞋匠“味極鮮”。
責任編輯:謝雲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