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打賭制定人生新目标
1997年5月的一天,讀初三的劉桦楠再次因逃課被老師“請家長”。
劉桦楠玩心重,不愛學習。别人在課堂上認真聽講時,他卻逃學去河裡洗澡,去地裡偷紅薯,甚至打架鬥毆……
聽班主任列舉兒子的種種劣迹,母親王秀雲又羞又怒。回到家,她按住劉桦楠一邊揍,一邊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這不争氣的東西,氣死我了。再這樣下去,你連高中都考不上。”
正處于叛逆期的劉桦楠竟然說:“考不上我就去打工呗!”
王秀雲怒斥兒子:“你以為打工很好玩嗎?又累又沒前途。你就不能有點志向,将來考個好大學?”
“哎呦,您别打了,我努力考上清華,不給父母丢臉,行了不?”劉桦楠向母親求饒。
聽了這話,王秀雲一愣,繼而一臉不屑地對兒子說:“就你小子還想上清華?你要是能考上清華,我就能放下鋤頭,成為作家。”
見目不識丁的文盲母親竟敢誇下如此海口,劉桦楠幾乎笑岔了氣。
王秀雲氣急敗壞地拿來紙筆:“你别當個樂子,我是認真的。今天咱倆就賭上了,立字為據。”
劉桦楠譏笑母親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怎麼簽字?王秀雲當即把手指伸進墨水瓶,在字據上按下了一個藍手印。當時,母子倆誰都沒想到,這次“人生豪賭”,竟然改寫了他們的命運。
王秀雲是一個地道的農民,1960年出生在山東沂南縣青駝鎮南宅子村。這裡地處沂蒙山區,人多田少,即使拼命勞作,依然難以跳出貧困的泥潭。所以,王秀雲從小就立志,一定要通過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
到了入學年齡,王秀雲滿懷憧憬地去學校讀書。然而,隻上了半個學期,美麗的夢就像一座沙塔瞬間崩塌——因為家裡孩子多,經濟困難,父母讓她辍學回家照看弟弟妹妹。為此,王秀雲痛哭了一天,最終無奈地接受了現實。此後每天,王秀雲照看弟弟妹妹、割草放牛、洗衣做飯,過早地肩負起生活的重擔。因為不識字而遭遇的那些尴尬往事,成為王秀雲不堪回首的辛酸記憶。
16歲那年,王秀雲随民工團到岸堤水庫加固大壩。為了豐富民工的文藝生活,團裡要搞彙演,王秀雲被選上去排節目。團長給每人發了一張歌詞單,要求背下來。因為不識字,怕人笑話,王秀雲隻得含淚推掉這場演出,内心深感遺憾。
22歲那年,王秀雲嫁給了當地一名鄉村教師。丈夫愛好文學,經常寫些詩歌散文。王秀雲雖然不識字,卻有着很強的求知欲,對丈夫所寫的文章很好奇,于是要求他每寫一篇新作,都念給自己聽。
聽完丈夫的作品,王秀雲仍覺得意猶未盡,又要求丈夫給自己念《小二黑結婚》《孽債》等經典小說。漸漸地,王秀雲對文學作品越來越喜愛。她開始有意識地努力汲取文學的甘霖,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
你追我趕母子倆一起追夢
王秀雲的丈夫因為文筆好,曾被招進縣人民廣播電台當編輯。後因超生,被單位開除,隻好在縣城做臨時工。
轉眼間劉桦楠要中考了,成績卻差得一塌糊塗。心急如焚的王秀雲被逼無奈,這才使出了激将法,與兒子打賭。
王秀雲既要種莊稼,又要照顧家人的生活,沒有足夠的精力學習識字。但是,聽丈夫繪聲繪色地“講”了不少書,王秀雲的文學素養竟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
劉桦楠讀高一那年,王秀雲的丈夫失業了,隻得四處打零工,同時照顧在縣城讀高中的劉桦楠。王秀雲則一人留守小山村種田持家。每隔幾天,她都會去縣城一趟,給丈夫和兒子送些自家種的蔬菜。在往返城鄉的歲月裡,很多鄉情、鄉景在王秀雲的心中定格成永恒,這也成了她後來創作的源泉。
一個飄雪的寒冬之夜,王秀雲背着一袋煎餅,到學校送給兒子,然後帶他去看望在工地上打工的父親。
來到工地,夜色已深,寒風呼嘯。在幾盞燈泡的映照下,隻見衣衫髒亂的父親正一瘸一拐地推着小推車運送混凝土。盡管是冬天,他卻不時地用肩上的毛巾抹額頭上的汗珠,佝偻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蒼涼……看到這一幕,再看看為自己送煎餅的母親,劉桦楠既感動又心酸。
“加油吧孩子,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王秀雲說。
劉桦楠眼含淚花,點了點頭。其實,自從立下“豪言壯語”後,劉桦楠迷途知返,學習格外努力,成績直線上升為前十名。隻是到了高三上學期,英語成績的下滑令他頗為苦惱。深切體會到父母的艱辛後,劉桦楠更拼了。他在租住的房子裡貼滿了英文單詞,隻要有空閑,就會大聲朗讀。
自己尚未邁出追夢的腳步,兒子已經“領跑”在前。王秀雲有些緊張了,躍躍欲試,但又沒有自信。
丈夫鼓勵王秀雲:“想想72歲才被拜為國師的姜子牙、47歲舉事的劉邦、晚年成名的大畫家齊白石……你就應該明白一個道理:隻要有夢想,願意付出努力,什麼時候開始都不算晚。”
王秀雲打趣道:“你講了一堆名人,就是沒有40多歲學寫字的農村婦女、最後成了女作家的例子,看來我得填補這個曆史空白。”丈夫聞言,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做夢容易,圓起夢來卻步步艱辛。對于一個從未握過筆的農婦而言,學寫自己的名字都異常艱難。第一次練習寫“王”時,王秀雲用了十分鐘,才勉強學會。劉桦楠鼓勵道:“媽,剛開始能寫成這樣已經不錯了,加油!”
王秀雲買了一張拼音表貼在牆上,一有空就對着拼音表學習。一個月後,她就能在手機上拼出字來了。
臨近高考時,劉桦楠每天都刻苦複習到深夜,王秀雲則陪着他一起用功。昏黃的燈光下,母子倆一起學習,為了各自的夢想努力拼搏。
愛的奇迹農婦成了女作家
一天中午,劉桦楠回家吃飯,卻看到媽媽坐在床沿上抹眼淚。他急切地問:“媽媽,您怎麼了?誰惹您生氣了?”
王秀雲不好意思地笑了:“媽媽用3個月時間讀完了《紅樓夢》,因為感慨故事中的人物命運,不禁流下了眼淚。”
兒子又驚又喜:“媽媽,您真厲害!我們班讀過這部名著的不超過5個人。”
2001年7月,劉桦楠以優異成績考取北京林業大學。盡管未能如願上清華,但這個昔日叛逆的孩子能取得如此好的成績,王秀雲已經很滿意了。但劉桦楠并不滿足,他說自己沒有放棄清華夢。
“實話告訴你,我也沒放棄作家夢哦!”王秀雲笑着說。
在丈夫的指導下,王秀雲從雜亂無章的讀寫開始走向有重點、有方向的閱讀和寫作。她不但記日記,還開始學寫散文、寫小說。
通過閱讀趙樹理、陳忠實、盧梭、托爾斯泰等文學大家的著作,王秀雲漸漸掌握了一些寫作方法。她的作品雖然沒有多少技巧,但是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寫出了鄉土生活的原生态。
2003年,丈夫在縣城找到工作,把家人接到縣城生活。此後的生活經曆,讓王秀雲看到了城鄉的差異與變革。以此為素材,她的處女作《四寶》出爐,并發表在報紙副刊。
劉桦楠讀完媽媽寄來的那張報紙,又自豪地轉給同學們:“這篇文章,是我曾經的文盲老媽寫的。”
大家看後啧啧贊歎:“真不簡單啊,你媽媽真勵志!”
随後,王秀雲的小說《冬整》《今夜有電影》《蘆花》《守望》等,先後登上了《魯南商報》《時代文學》《鹿鳴》等報刊,有的還被收入省市作協編選的文學作品集。中國現代文學館張元珂博士贊揚王秀雲是“沂蒙鄉土世界的深情守望者”。
大學四年,劉桦楠省吃儉用,發奮苦讀,立志考取清華大學碩士。王秀雲卻有些發愁:“你想考清華,媽媽打心眼裡高興。可是,咱家這麼困難……”
劉桦楠打斷媽媽的話:“媽,别擔心,我可以貸款上清華。”
2007年,劉桦楠在工作兩年後,終于考取了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碩士研究生。畢業後,進入聯想集團工作。
有這麼争氣的兒子,王秀雲倍感欣慰,說:“你的理想實現了,媽媽一定奮起直追,實現我的作家夢。”
2010年8月,劉桦楠拿出自己的積蓄,贊助母親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到山裡拾柴禾》。捧着散發油墨清香的作品集,王秀雲激動不已。
2015年11月,黃河出版社為王秀雲出版了小說《生産隊裡真快活》。2016年4月,長篇小說《牛家》和《小城生活》先後出版。
得知母子倆的故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說:“通過打賭改變人生,真是了不起的娘兒倆。他們‘賭’出了沂蒙山人的孝文化,也‘賭’出了中國人不向苦難生活和卑微命運低頭的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