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在偏僻的農村,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母親面對困窘的生活從不抱怨,隻是用辛勤的雙手不停勞作,把清苦的生活打理得風生水起,讓平淡的時光溫暖香甜。
一個大年夜,母親神秘地端來一個盆子。打開盆蓋,黑得發亮的凍梨間點綴着幾個又大又紅的柿子,燈光下閃着誘人的光澤。
柿子涼涼的甜甜的濃汁浸潤着我們的味蕾,我們吃着,贊歎着。哥哥說,要是咱家有一棵柿子樹該多好。我們都笑他貪心。母親的眼睛卻忽然亮起來,微笑着,什麼也沒說。柿子從此成為年夜的一道美味,是父母對家人一年清苦生活的慰勞。
有一年,母親從老家帶回了一株嬌嫩的柿子樹苗。她要在貧瘠的歲月裡養一棵柿子樹,用勤勞和堅韌在枝頭吹開孩子們的念想,結出甜津津的果實。
母親把這株穿越了大興安嶺的幼苗栽在園子裡,像照顧孩子一樣精心呵護着。她用稭稈編成厚厚的簾子,給小樹苗穿上暖暖的棉衣。我們在一天天長高,小樹也在茁壯成長。
一年春天,柿子樹開出了淡黃色的花,憨态可掬的小花被四片肥厚的葉子小心翼翼地托起來,就像母親的手為兒女托舉着希望。
柿子樹結出青色的果實時,我收到了師範學校的錄取通知書,遠離家鄉到外地上學。
第一次離開家,格外想念家的歡樂與溫馨,想念母親做的飯菜,想念那株和我們一起長大的柿子樹。可是,思念的味道又鹹又澀。妹妹來信說:柿子紅了,母親說柿子會在樹上等你回來。我笑了,瓜熟蒂落是自然規律,母親這樣說,不過是安慰想家的女兒罷了。
時間猶如沙漏,無知無覺地流走。終于熬到放寒假,客車載着我的喜悅一路飛奔。
我氣喘籲籲地回到家,母親不在房間,妹妹說她在後院。
跑到後院,我驚訝地看到,那株日思夜想的柿子樹在凜冽的風裡安靜地站着,落光了葉子的樹上有幾枚紅彤彤的果實,自成一道獨特的風景。母親在樹上忙碌着,鬓角的白發被風吹得亂飛。
看到我,母親從梯子上顫巍巍地挪下來。她的臉和手凍得通紅,卻興奮地說:“英兒,親手摘柿子吧!”
那幾枚柿子怎麼會那麼固執,挂了一個冬天都沒落下?我疑惑着爬上樹,才發現,一個個圓實的柿子被細細的麻繩牢牢地綁在枝上。
妹妹說,母親原本留了一些柿子在樹上。可大風一夜之間搖落了母親的願景,柿子落了一地。母親想了一個上午,決定用細繩把柿子捆綁在枝上,每天都到樹下檢查,發現掉落的就再綁上去。
看着一臉笑意的母親和在寒風中“堅守”的柿子,我的眼淚瞬時像汪洋般恣意。我不知道,恐高的母親是怎樣克服了心中的恐懼,在風裡雪裡,把一個個甜蜜的希望一次又一次捆綁在樹上的。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想你”或者“愛你”之類的話,對我的寵溺卻像那些樹上紅紅的柿子一樣,照在我心上,暖暖的,有着香甜的味道。
冬日裡,因為有柿子留在枝條上,柿子樹就很幸福。人也一樣,母親喜歡讓孩子聚攏在身邊,可又不得不面對我們長大的事實。她何嘗不是一棵柿子樹呢,讓最愛的人攀上她的枝頭,摘走精心孕育的果兒,就是一個母親最大的幸福。
在我的生命裡,永遠有一棵挂着紅紅果實的柿子樹。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責任編輯:陳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