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鬼丫頭，你把咱爸咱媽騙到哪兒去了？快說！”老公在電話裡劈頭蓋臉地一通狂轟濫炸。我“狡黠”地瞅一眼公公婆婆，不緊不慢地跟老公打官腔，就是不告訴他我們在天長地久婚紗影樓。
婆婆咧着嘴沖着我直樂，公公擡起手摸摸秃頂的腦門，笑得有點腼腆。影樓的工作人員被我逗得前合後仰，豎着大拇指：“I服了you！”
那天是公婆的寶石婚紀念日。我要給他們一份特别的禮物——補拍婚紗照。這要是前幾年，我壓根兒不會想還能有這樣的事。
一
我沒想到，嫁給了心中的白馬王子何宇，也嫁給了一個糟糕的家庭。
婚後不久，我新換了工作單位，要三班倒，為了夜行方便，就跟公公婆婆住到了一起。
沒有幾天，我就發覺家裡氣氛怪異。老兩口幾乎沒有什麼交流，即使說話，公公的眼神和表情不是冷漠就是極力克制厭煩。老公回家看到父母像進入真空狀态。三個人形同陌路各行其事。
一天傍晚，下班回來的我呆呆站在門口，聽着公公的震耳欲聾和婆婆嘤嘤的哭泣辯駁聲，不知何去何從。直到老公上樓，他們還在争吵。
我小聲問老公：“爸媽經常這樣嗎？”老公說：“這還是給你面子呢！要不早擡手打人了。”說完沖我笑笑，若無其事地開了門拉我進去。
我詫異不已，眼睛瞪得比核桃都大。之後，我才知道公公婆婆自打結婚沒多久就兩日一小吵五日一大打。
公公特别愛較真，脾氣暴躁，曾是小學校長。婆婆文化不高卻也賢惠，因為她父親有恩于何家，便由媒妁之言嫁給了公公。一開始，公公對婆婆談不上愛，也就是抱定主意過日子。随着鍋碗瓢盆的樂章響起，婆婆的一些生活習慣讓公公越來越難以忍受。婆婆總會滿腹苦水，事後又不思改過委曲求全。我無法想象他們是怎麼朝夕相處這幾十年的。
躺着床上，想着母親那些“要和公婆處好關系”的訓導，我犯難了。遇上一對冤家公婆，連他們的兒子都視而不見，我想和睦談何容易？時間長了，生活在“戰亂頻繁”的環境中，我這個愛說愛鬧的人不瘋也得變傻。何況本姑娘還生就“俠義”心腸，總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别說是一個屋檐下生活的親人。
“得想辦法解除他們之間的疙瘩。”我這樣想，并把要“改造”公婆的想法告訴了老公。老公堅定否決：“你太天真了，我磨的嘴皮子還少嗎？幾十年了，他們一直都這樣，怕是一輩子長不大了！”
我不服輸的拗勁兒也上來了，嘴巴嘟得老高：“這件事你必須聽我的，配合我。”老公不忍駁我興緻，假裝俯首稱臣，忙不疊答應。
我前思後想，婆婆是因為從小兄弟姊妹多，而被家長忽略的那一類，所以生性軟弱卻又執拗。對她，不用費太多心思。隻要多關心，尊重中引導，應該會慢慢轉變。但公公不同，就那“家裡老子第一”的火爆脾氣，弄不好我會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怎麼辦呢？大學期間輔修心理學科的我，輕蹙雙眉苦苦冥思，終于計上心來。
二
一天，我上早班，回到家時婆婆正在廚房撿黃豆，公公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沒多久，老公回來了，跟往常一樣一句話不說就要去卧室。我杏眼一睜橫眉倒豎：“何宇，站住！”三人被我冷不丁吓一跳，老公瞪着眼瞅我，婆婆伸出頭來張了張嘴又縮身回去，公公皺皺眉臉色微變。
我若無其事，繼續說：“最起碼的禮節你不懂嗎？進門問好說聲‘我回來了’不僅是對他人的尊重，也是修養的外在表現。以後回家，不管誰在都要先打招呼。一個屋檐形同陌路，哪像一家人？”說完，我轉頭對公公微笑：“爸，您說是吧？”然後又背對着公公，沖老公擠擠眼。
老公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趕緊應和：“好好好，以前沒這習慣，突然改還真怕記不住，盡量吧！”
眼角的餘光裡，我看到公公斜眼白了我一下，表情十分不自在，從鼻子裡“嗯”出一個字。我趁機發揮：“你看，還是爸深明大義，多學着點。不是盡量，是必須！”老公說：“好吧，必須。”
從那以後，我逮住機會就“強勢教育”，不但施展了我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能力，力求把事情做得幹淨利索脆，而且還盡量拉着老公跟他們多交談。诙諧風趣拉家常的同時，既給了婆婆足夠的自尊，又不失時機地勸導她改正自己做得不合理的地方。時間不長，婆婆對我從心裡消除了隔閡，跟我無話不談，既敬畏又依賴。
公公可就不那麼好“糊弄”了。娶來這麼一個愛叨叨又強勢的媳婦，危及到他在家裡的霸主地位，心裡窩火不言而喻。一開始還勉強參與交談，後來幹脆躲避三舍。
我權作不知，依然我行我素。我猜測以他的學識和性格，對我的處事能力是肯定的，抵觸的是我的“橫行霸道”。
公公的怒氣最終撒在老公身上，引發了一場家庭風暴。
三
那天晚上，老公喝得不省人事，被同事擡回了家。公公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含沙射影矛頭指向了我。罵着罵着，舉起胳膊就要對老公輪巴掌。
我頓時沉下了臉：“爸，您請收貴手！”公公沖我瞪眼：“他是我兒子，我還不能管了？”
“要說沒結婚，您打他罵他我管不着。可既然結婚了，就等于把他交給了我，您跟不了也管不了他一輩子，真正在一起過日子的是我倆，他有什麼不好，有媳婦給他兜着。我們過得好，是您二老的福氣，過不好跟您也脫不了幹系，就您這種教育方式，何宇沒走邪路已經是阿彌陀佛了！”說完，我半抱半拖和婆婆把老公弄到卧室。
給何宇蓋上被子的當兒，公公嗓門大得足以掀起房頂：“我兒子怎麼會找了你這樣個媳婦，這是晚輩跟長輩說話嗎？離婚，明天就去辦手續……”
我不慌不忙走出卧室，微微一笑，聲音低沉而有力：“爸，有理不在聲高，離不離婚您也說了不算。好歹您做過教師，也是有識之士，父親挑撥兒子婚姻就是涵養高了？扪心自問，我進了這個家後的所作所為，大家心裡都有杆秤。再說，何宇平時很少醉酒，偶爾醉這麼一次，一定是有什麼煩心事，在他難受時還雪上加霜，父親對兒子的愛就是這麼表達的？這是沒出事，萬一有三長兩短，您後不後悔我管不了，我的老公您就賠償不起，即使走法律程序您也不占理。”
公公被我的氣勢怔得一時無言以對，臉憋得青紫，身體微顫。我轉身回卧室時，聽見婆婆低聲細語的勸慰。
次日清晨，我跟沒事人一樣照常跟二老問好，跟婆婆說笑。公公很意外地瞅我一眼沒言語，不過從他的眼神裡我讀出了三分敬畏。我樂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吵吵鬧鬧跟孝敬沒矛盾哈，理是理，禮是禮，無理天下不太平，無禮家庭沒天倫。爸，我急性子，有說話不對的地方您多擔待。”
對我沒心沒肺的道歉，公公無奈地擠出一絲笑容，低聲說了三個字：“沒關系。”
四
知道搞建築設計的老公是因為失業醉酒後，我和他一起研究決定，暫時先不工作，專職備考“一級注冊建築師”。老公幾次偷懶沒完成計劃，我一氣之下撕掉了他的複習題，并給他制定了複習課表，天天檢查作業，監督他的學習。
對我的“逼夫成才”之舉，老公說我比公公“厲害”，從小到大，公公都未對他這麼上過心。
公公那種愧疚和一時難以接受對強勢“讓位”的心态，讓他每次跟我碰面時都不知所措。這種糾結誘發了他的疾病——腎結石。
住院治療期間，我精心為他做可口的飯菜，跟婆婆輪流陪床，陪他談天說地，趁機巧妙地擺事實講道理，比我的大姑姐、他的親閨女做得都到位。
一次，恰巧我走到病房門口，聽見鄰床上的老大爺對公公說：“老弟真有福氣，現在這樣的媳婦太難找了！”偷眼觀瞧，公公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嘴巴卻咧成了彎月。
出院以後，公公徹底改變了對我的态度，幾乎對我的話言聽計從。每當公婆有矛盾時，我都會挨個勸導。隻要誰有一點改變，我就像老師對待小學生一樣适當以資鼓勵。
漸漸地，老兩口變得相敬如賓你禮我讓，風和日麗時，兩人還會一起漫步公園。老公拿到“一級注冊建築師”資格證的當天，公公借着酒勁兒敬了我一杯酒，說：“感謝我們這個好媳婦！”
老公不明白我有什麼通天的本事改變了他們。我哈哈大笑：“很簡單，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其實我明白，當一個人發現你的真心和付出不以回報為目的時，他就會心悅誠服地接受你給他的生活帶來的改變。
盡管我很“霸道”，但也絕對“民主”。我時不時“捉弄”一下公婆，也經常給他們驚喜。這不，看着穿上婚禮服、滿臉幸福的公婆，我笑得由衷而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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