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芬初來巴黎,一直免費住在李春生夫婦家,為此,林芬對李春生一家常存感恩之心,同時,内心也時常覺得不安。家中增加了一口人,畢竟會增加各種開支,雖然林芬也在餐館做一份工,但說實在的,餐館生意不是很好,阿蓉已考上了法國有名的一所高等商校,相對來說功課比預科時輕松多了,晚上和周末都可以到餐館來幫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芬在餐館裡是個“多餘”的人了。再則,一直住在阿蓉的房間,阿蓉倒沒有說什麼,但林芬總覺得自己多少會影響她的休息與學習。也覺得自己沒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天地,日常生活上總是有點不方便。
林芬早已有了自己出去闖天下的計劃,但又怕李叔叔和紅珍阿姨會有什麼想法,所以一直都沒有敢說出口。隻是私下與池友明交換過意見,阿明是支持林芬自己獨立出來奮鬥的。說,這是遲早的事。并說如果要到巴黎租房子,他可以叫朋友幫忙找,也可以找認識的女同鄉搭鋪,可以省點租金。晚上餐館收工後,林芬鼓起勇氣同李春生夫婦講了自己的想法。紅珍隻是擔心林芬一個姑娘家獨自一人出去,能不能應付得了社會上複雜的狀況。李春生考慮了一陣說,林芬在法國生活也兩年多了,法文也學會一些,自己出去獨立也是遲早的事。隻是希望她自己多注意,平時學會保護自己,有什麼事随時告訴他們。紅珍也隻好同意,但是要林芬有空時,能常回來走走。林芬紅着眼圈一再表示感謝李春生一家兩年多來對她的關照和愛護,将來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們。晚上睡覺時,阿蓉又和林芬說了好一陣子知心話,舍不得林芬走,說林芬自己搬出去住,她回家後,就沒有人可以和她說說知心話了。姐妹倆躺在床上聊個不停。阿蓉悄悄地向林芬吐露出一個秘密,她告訴林芬說,她已經有了一個男朋友。林芬一聽,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急着問:“是嗎,快說,是什麼樣的男孩子?”阿蓉焦急而羞澀地小聲說:“你不要大聲喊啊,千萬不要讓我爸媽聽見。”林芬不解地問:“為什麼呀,這不是好事情嗎?”阿蓉靠近林芬說:“他是我同一個班上的同學,是一位法國人。我知道爸爸媽媽不希望我找法國人做男朋友,他們是一直希望我找一位中國人。所以到現在我還沒有讓他們知道。”她接着說:“我媽早就說過,要我找對象最好能找一位中國人,文化背景、生活習慣相同,在一起生活比較容易相處。如果找一個法國人,他們怕長久在一起,一定會有不少矛盾。”林芬說:“能找個合适的中國男朋友當然好,但找到一位好的法國人,也不一定就不好。你同我不一樣,你是在法國長大的,從小又在法國接受教育,文化背景,生活習慣早已是法國式的了。我看将來與法國人生活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關鍵是他人要本分,對你好就行。”阿蓉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爸媽他們卻不這麼想。我也想過,能找個中國男朋友當然好,爸媽肯定也高興。但是我從小在法國學校讀書,接觸的都是法國人,很少認識中國男孩子,硬要去找,你說到哪裡找?”林芬聽後,想想阿蓉說的也有一定道理,這也是像阿蓉這些在法國長大,完全接受法國教育的華裔後代共同面臨的一個問題。阿蓉表示,如果父母硬是要介紹一位自己不認識的中國男孩子來處對象,她是不能接受的。要找,也必須由自己來找,所以自己有了法國男朋友的事,現在還不能告訴他們。她要求林芬先暫時為她保密,等以後條件成熟了再說。林芬向阿蓉保證,這件事一定暫時替她保密,同時也替她高興,畢竟情窦初開的女孩子,在這個時候是最幸福的。池友明經過多方聯系,很快為林芬在巴黎十八區找到了一間華人分租的單人房間。并通過一個朋友,為她在三區一家華僑老闆開的服裝店,找到了一個售貨員的職位。薪水雖然少一點,但服裝店星期天休息,林芬剛好可以去“旅法華僑俱樂部”中文學校教課。經過幾天的忙亂,林芬搬好了家。這是一間六層頂樓的房間,放了一張床,再放一張小桌子,就沒有什麼空地方了。旁邊的廁所和洗澡間是在一起的,小得連轉身都困難。沒有廚房,隻有一個小電爐放在桌子上,平時用小鍋煮點“公仔面”之類的食物還可以,炒菜就不行了,一炒菜滿屋子就都是油煙味了。好在林芬一人也不常做飯,能燒點水泡杯茶就行了。到巴黎兩年多了,終于有了自己的獨立空間,林芬也覺得心滿意足了。一切從頭開始,林芬決心像華僑老一輩當年艱苦奮鬥一樣,靠自己的雙手,在異國他鄉打出一片天地來。星期天一早,就來到了“旅法華僑俱樂部”。已同楊秘書在電話裡聯系好了,上午十一點鐘到會裡來見中文學校的校長。走進辦公室,林芬看見楊秘書的對面坐着一位六十多歲的男士,戴着一副眼鏡,精神矍铄,很有長者的風度,正在翻看着本子。她猜想這位一定是校長了。楊秘書見林芬進來,忙站起來說:“好,你來了,潘校長正在等你呢。”林芬有禮貌地說了一聲:“潘校長,您好。”潘校長站起身,熱情地與林芬握了握手,說:“林小姐好,我聽楊秘書介紹了你的情況。我們歡迎你來我們中文學校。”潘校長說:“這裡大學生難找呀,你是我們老師裡不多的一位正式大學生,以後要多為學校挑擔子啊。”林芬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什麼經驗,我一定虛心地向其他老師學習,今後也請潘校長多多指教。”潘校長說:“等一會兒,老師都到齊後,我們要開個會,介紹你與其他老師認識認識,還要大家重新分配一下課時。”說完,潘校長就出去忙其他事情去了。楊秘書對林芬說:“潘校長是一個很好的人。他還是俱樂部的副主席,他自己開着一家首飾批發店和一家咖啡館,平時工作很忙,但他十分關心會裡的事情,尤其是中文學校的事。他星期六、星期日基本都泡在會裡,所做的工作都是義務的。不但沒有酬勞,每年還要捐贈給會裡不少錢呢。”林芬聽後,對這些老一輩的華僑肅然起敬。潘校長再次進來的時候,後面同時跟進了三位女士。楊秘書招呼大家坐好後,潘校長宣布會議開始。潘校長首先向三位介紹了新來的老師林芬,然後向林芬分别介紹了這三位老師,她們是張莉,溫州人;陳美英,上海人;曾愛娟,也是溫州人。張莉、陳美英年紀和林芬差不多,都是二十多歲;曾愛娟看上去年紀大一點,已是四十出頭的樣子。中文學校原有老師四名,不久前一位老師生孩子了,辭了職,剛好由林芬補上。校長要求大家重新分配一下任教的班級。中文學校裡的中文班程度不同,有高級班,也有低級班。目前是張莉和曾愛娟教低級班,陳美英和已辭職的那位老師教高級班。現在幾位老師聽說林芬在國内是位大學生,一緻同意要她教高級班。林芬推辭說,自己沒有教過書,也沒有經驗,還是從教低級班開始吧,待有了教學經驗後,再來教高級班。但是張莉與曾愛娟都不同意,說,我們都隻有初中、高中文化程度,理所當然由林芬來教高級班。林芬看她們态度十分堅決,也不好再堅持了。說,那我就來試試看吧,如果不行,我一定要換下來先從教低級班開始。四人坐下來各自确認并記下了自己的教課時間表後,張莉提議大家到對面的咖啡館喝杯咖啡,順便聊聊天,大家也可以增加點相互之間的認識。她的提議獲得大家的一緻贊成。張莉和林芬一樣,留着一頭飄逸的長發,并且染成了淺黃色,秀麗的臉龐上有一對水靈靈的鳳眼,笑起來臉上有一對淺淺的酒靥,屬于典型的江南姑娘。她人長得漂亮,性格也開朗,很容易與人親近。加上她也是溫州人,林芬見上一面就對她産生了某種好感,認為與她可以交個朋友。相比較,出生于上海的陳美英,膚色白淨,身材嬌小,但臉上隐約有一絲陰郁的神色,多了一份中國古典美人的氣質。是生活當中有什麼不順心?還是内心深處有什麼難言之隐?大家坐在一起,她總是聽别人說話的多,而自己講話的少。四十多歲的曾愛娟是她們的老大姐了,人顯得豐滿、壯實,一看就知道是幹過體力活兒的人,溫州女人中就有不少這樣能持家、能吃苦的賢内助。交談中,林芬對這三位姐妹的狀況有了大概的了解:張莉的丈夫是兩間中餐館的老闆,也是“旅法華僑俱樂部”的副主席。兩家中餐館是他們結婚後先後開起來的,兩家餐館生意一直不錯,張莉的丈夫一人長袖善舞,運作自如,餐館生意興隆,不用張莉天天到餐館去陪着守攤。家境富裕,吃用不愁,因為結婚才四年,還沒有孩子,整天在家閑着也無聊,就被介紹到俱樂部的中文學校來教教書。陳美英原是上海一家外企公司的白領,因工作的機會,認識了一位被法國公司派到上海工作的技術員,談起了戀愛。一年前結婚後,随着丈夫移民來到了法國。丈夫目前在一家法國公司從事技術工作。陳美英雖然在中國大學是學習法語專業的。相比較起來,曾大姐是資格最老的了,算教齡也已有四年多。她丈夫是在一家中餐館做大師傅,他們有兩個孩子。曾大姐自從有了孩子,就沒有再出去工作了,基本上是在家帶孩子。現在孩子大了,都上了學。所以她也就有時間來學校教點課,多少也可補貼一點家用。林芬第一次當老師,一連上了四堂課,回到家時真的感到有點累了。不要說四五個小時要一直站着,腿都站腫了,更嚴重的是,首次一個下午不停地講話,四堂課下來,已經口幹舌燥了。不過,林芬還是很高興的。那些可愛的華裔子弟,普通話講得雖然有點生硬,但好在他們都會講溫州話,交流起來并不困難。小朋友們天真活潑,純潔無邪,課堂上雖然有時愛做點小動作,可是朗讀起課文來,卻是非常認真,聲音洪亮、口齒清楚,一點也不怯場。下課時,孩子們“林老師,林老師”地叫喊,讓林芬笑在臉上,甜在心頭。她覺得在海外有這份工作,實在是很有意思。她決心一定認真地教好每節課,不辜負“老師”的稱号。時間一晃,又一年多過去了。林芬已逐漸适應了新的生活與工作環境。有空時,她也常去看看李春生、石紅珍一家,晚上餐館忙時,她也會留下來在餐廳、廚房進進出出幫把手,從心裡把“中華怡園”當作了自己的家。她對朋友和熟人總是說,回“中華怡園”就是回娘家。今天林芬又來到“中華怡園”幫忙,餐館晚上收工後,阿蓉就不讓林芬回去了,一定要她留下來與自己一起睡一晚上。林芬也好長時間沒有與阿蓉好好談談心了,晚上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她也就很樂意地留了下來,高高興興地與阿蓉擠在一張床上。阿蓉歎了一口氣,說:“他們真不講理。阿倫幾次提出要到我們的餐館來坐坐,開始我怕爸爸媽媽不高興,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诿過去。多次以後,阿倫開始覺得奇怪了,他老是問我,為什麼到你家的餐館坐坐你都不肯,到底是為什麼?你們家不歡迎我嗎?我想,老是瞞着他們也不是辦法,這個事情遲早也要讓他們知道的。不然,時間長了,阿倫也會産生誤會的。前些天,我就把我與阿倫的事回家向爸爸媽媽說了。哪裡知道,他們一聽說是法國人,根本不讓我把話說完,一口就拒絕了我,并說絕不同意将阿倫帶到餐館裡來。”阿蓉說的阿倫,就是阿蓉不久前交的男朋友。阿蓉曾問過石紅珍,你們為什麼不同意我與法國人交朋友,你們得講出個道理來。哪知石紅珍回過來一句話:沒有什麼道理好講的,我們就是不同意你找法國人,你自己看着辦吧。林芬知道在李春生、石紅珍他們老一輩人的心目中,自己的下一代最好還是找中國人結婚的好。對于與外國人通婚,他們無論從感情上,還是觀念上都難以接受。這種現象據說在法國華人社會中還不是個别的。林芬隻能安慰阿蓉說:“這事你也不要太急躁了,完全與他們頂着幹也不是辦法,先放一放吧,等有機會我去與他們說說,聽聽他們反對的理由。”一個星期六,林芬接到了楊秘書打來的電話說,星期天的中文學校上課暫停一天,會裡要接待中國來的一個代表團。他又說,這個活動歡迎老師們來參加,幫忙做些接待工作。第二天下午三點,林芬準時來到“旅法華僑俱樂部”。隻見大廳裡已是熙熙攘攘,人聲嘈雜,男男女女把整個大廳都擠滿了。林芬真沒有想到,一下子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同胞聚在一起。原來是浙江省僑務辦公室一位呂副主任率領一個僑務代表團訪問法國,今天下午是專門來“旅法華僑俱樂部”看望僑胞,并聽取僑胞對中國僑務政策的意見。突然一陣掌聲響起,一群人從後邊的休息室走了出來。等大家坐好後,一位個子高高、面色紅潤的六十多歲的男子站起來首先講話,他就是俱樂部的主席劉力煌先生。林芬早就聽說了俱樂部有位劉主席,為人豪爽,俠義心腸,熱心公益事業。他也是俱樂部的創始人之一,一直來為會務出錢出力,從不計較個人得失。自從當了俱樂部的主席後,他幾乎成了一名“脫産幹部”,自家的生意——“遠東家具店”基本上交給了太太管,自己幾乎一天從早到晚“泡”在俱樂部裡。在熱烈的掌聲中,呂副主任也發表了講話。他表示他們這一行這次是專門到歐洲來看望浙江籍的僑胞,了解他們在海外創業和生活的情況,并聽取大家對浙江僑務工作方面的意見和建議,以利今後将僑務工作做得更好,更有效地為海外的華僑華人提供各項服務。一位老華僑站起來說:“家鄉的僑務官員能不辭辛苦到歐洲來看望我們,并傾聽僑胞的意見和建議,确實讓我們很感動。同時,我們也真誠地希望你們把我們的意見與建議帶回國内,反映給有關部門,在政策範圍内,切實為僑胞們解決一些實際問題。”這位老華僑的發言獲得了在座華僑的熱烈支持。在會議結束時,林芬突然發現了一張熟面孔,她盯住他看時,他也盯住她看,一下子,兩人不約而同地驚叫了起來。“林芬,你還記得我嗎,我不是給你留電話了嗎,為什麼一直沒有給我打電話?也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這幾年來生活過得怎麼樣?”這位男士首先問道。“哎呀,黎先生,這麼巧在這裡遇到你。今天真是太高興了。”林芬握住黎先生的手一直搖個不停。一晃好幾年過去了,雖然同在巴黎,卻一直無緣會面,想不到今天在這樣的場合重逢,怎不使林芬驚喜萬分?此時,大廳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黎定國帶林芬在大廳的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林芬先将自己這幾年來的情況向黎定國簡單叙述了一遍。黎先生也為林芬高興,到了外國,能安定下來,就是成功的第一步。黎先生也告訴林芬,他的太太去年也已移民來到法國。夫妻倆同心合力,自己開了一家中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