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雲窩 5

雲窩 5

時間:2024-11-07 11:06:33

這些小小的惡作劇,大多被人淡忘了,雲窩鎮上的居民最津津樂道的,還是謝闖十六歲那年發生的一件事。

那年,謝闖已經長成了一個俊俏的少年。他不僅成績好,還多才多藝,尤其喜歡寫詩,是縣裡小有名氣的校園詩人。年少輕狂的謝闖對雲窩充滿深深的敵意。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考上大學,離開這個貧窮落後的鬼地方。他要到大城市去,那裡的人不知道他有一個殘疾的母親,不知道他有一個懦弱無能的父親。

全家人都認為,謝闖考大學就像探囊取物一樣簡單。這其中,父親謝老三是最堅定的支持者。謝老三剛過五十歲,但過度的操勞,讓他變得又黃又瘦,就像用光榮牌肥皂雕刻出來的一樣,他太忠厚,太老實,别人說什麼,他都不敢提一句反對意見。跟别人說話時,他從來不敢正眼看人。隻有談到自己的兒子時,他才會驕傲地擡一下頭。他一直堅信兒子就是天才。雖然,鎮上有很多人說謝闖不是他的種,對這個傳言,他開始不信,後來倒是有些信了,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生不出這麼聰明的孩子。

除了種地之外,謝老三主要靠捉黃鳝來補貼家用。雲窩鎮上的人,以前是不吃黃鳝的,如果抓到了黃鳝,隻有兩種用途,一是用來喂牛,走到牛的跟前,将黃鳝往它鼻子裡一塞,據說吃了黃鳝,牛耕起地來,會更有力氣。另外一個用途是做止血貼,用鐮刀把黃鳝的頭剁掉,讓血飙在報紙上,黏糊糊的血漿把整張報紙染得像斷頭台一樣,然後放到太陽底下曬,等曬脆之後,剪成一小片一小片,誰要是劃破了口子,就拿一塊貼住傷口,血很快就止住了。具體是哪一年,城裡人開始吃黃鳝的,誰也說不清楚了,反正,從那天開始,每天晚上吃過晚飯,謝老三就會出門。春夏的時候,在水田裡放黃鳝籠,冬天的時候,黃鳝冬眠了,就拿挖鍬到松脆的田埂上去挖。黃鳝養在缸裡,隔了幾天,城裡的販子就會上門來收。開始的時候,捉黃鳝的時候,還會捉到蛇,因為沒人吃,都被扔掉了,可這幾年,城裡人的口味突然變重了,連蛇也開始吃了,越毒的蛇還賣得越貴,所以,謝老三也開始捉蛇,時間一長,竟成了方圓幾十裡最有名的捉蛇高手。他經過一片草地時,隻要看一看草被壓過的痕迹,就知道附近有沒有蛇,知道蛇大概有多大,鎮上的人取笑他說,連公母他都看得出來。他不怕被蛇咬,萬一被咬了,在地裡轉上幾圈,找上幾種草藥,回家搗碎後敷在傷口上就行了。

謝老三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一天到晚皺着眉頭。他心裡很明白,捉蛇捉黃鳝掙的錢隻能維持一家人的基本生計,謝闖要真考上了大學,他根本拿不出錢來,連一隻像樣的皮箱他都買不起。

謝老三接觸最多的就是販子,販子們走南闖北,知道很多奇聞趣事。他曾聽一個販子無意中說起,城裡有一些人專門收腎,價錢很高。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想,到時候真要湊不齊錢,就去賣掉自己的腎。賣掉一個腎,就能換回兒子的大好前程,他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劃算的事情了。

這個想法,謝老三一直埋在心裡,沒有跟任何人提及,就連謝闖的母親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夢到去做手術,竟然一點也不疼,隻是那幾天,總覺得左邊的腰空空蕩蕩,好像一個腎真的已經被割掉了一樣。有時候,幹活幹累了,他的腰偶爾會發疼,他一皺眉頭,拍打了一下,罵道:“媽的,你再搗亂,老子明天就把你割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腎也會記仇,越是罵它,它越跟他過不去。

有一回,謝老三去捉黃鳝,走到半路,腰就開始疼了,開始是隐隐的,他沒在意,慢慢地,疼痛加劇了,像針在刺,到後來,身體裡好像裝了一台絞肉機。他再也邁不動步子,兩眼一黑,倒在草地裡。那真是一次可怕的經曆,他以為自己要死了,過了半個多小時,才重新睜開眼睛。

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擔心起自己的計劃來,如果腎壞掉了,到時候沒有人收又該怎麼辦?非但不能賣錢,說不定還要花掉一筆醫藥費呢。想到花錢,他覺得比割自己的肉還難受。

他對自己的腎變得客氣起來,好像它們是暫時寄居在家裡的客人,他把酒戒了,煙也少抽了。疼起來的時候,他就跟它們談心,帶着求饒的口氣安慰它們說:“你們現在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你們要是不行了,我兒子的前途就完蛋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罵你們,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等到做完手術,可以住到城裡人的身體裡,每天吃大魚大肉,吃山珍海味,比待在我這個窩囊的身體裡一天到晚吃鹹菜要好得多。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撫摸着兩隻腎,說來也怪,它們就好像淘氣的雙胞胎一樣,哄一哄就聽話了,竟然真的不疼了。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