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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治病

時間:2024-11-07 09:44:35

庚星上有綠星人統率的聯合星球部隊基地,而且到處遊弋着憲兵隊,無論是歐陽修文還是撒貝裡,都認為必須盡快離開這煉獄般的是非之地,然而撒貝裡沒有太空船,歐陽修文倒是有太空飛車,可缺乏動力艙,沒有超光速燃料,于是兩人一緻決定重建太空飛車。

隻是植物人阿依爾姑麗仍然沒有醒來,究竟是先建車還是先救人,在這個問題上,兩個來自不同星球的人還存在着嚴重分歧。

歐陽修文認為先建車,理由是阿依爾姑麗是老病号,她的病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治好的,而且庚星上又是這樣危險,無謂地拖延時間後果将不堪設想。而撒貝裡認為先救人,他甚至埋怨歐陽修文為什麼不及早告訴他這裡有病人。

他說:“你們不是有句俗話嘛,人命關天。這樣的大事,為什麼不早說。”

歐陽修文說:“早說又有什麼用呢?我和安靜醫生什麼辦法都想了,可病人總是不肯醒來。”

撒貝裡說:“我是莊園主,用你們的話說就是醫院院長,救死扶傷是我的天職。”歐陽修文沒有當過醫生,也沒有當過醫院院長,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強烈的救死扶傷的願望,但作為一個人類學家,能做的他都做了。

他說:“醫生又能怎樣呢?我們也在誇克腦互聯網上會診過,藍星上許多知名醫學專家都對阿依爾姑麗的病一籌莫展,難道你們外星人比我們藍星人更了解藍星人?”

他對撒貝裡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撒貝裡說:“那倒不是,不過我還是想試試!”

歐陽修文說:“試試,我不反對,但如果僅僅是試試,又沒有把握,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浪費時間呢?可以在旅途中試嘛。”

撒貝裡說:“問題是我們不同路,你去黃星,我去藍星。”

“噢——”歐陽修文說,“到時候我會想辦法。”

撒貝裡生氣了,嚷道:“無視生命,簡直是無視生命!”

聽他說話的勁頭,就是天即将塌下來也要救人。

于是兩人又激烈地争吵起來,并不太大的客廳裡空氣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歐陽修文感覺十分苦悶,心裡說,真是難以想象星際通婚的人們怎麼生活,我們現在不是夫妻還天天吵,要是夫妻,在一起過一輩子可怎麼受得了。撒貝裡情緒也不高,因為在紫星上,生命是至高無上的,什麼着急也沒有生命着急,藍星人的思維真是……

他在腦海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最終歐陽修文讓步,他想撒貝裡是客人,又是星使,能遷就則遷就吧。按照紫星人的習俗,撒貝裡對歐陽修文說謝謝,因為是他給了他發揮才能的機會。

歐陽修文也客氣了一番,然後帶撒貝裡來到醫務室。

一看到阿依爾姑麗,撒貝裡立刻被她的美貌吸引了,說心裡話,她是迄今為止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姑娘了,可不知怎的,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至于在哪裡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撒貝裡正想看病,這時他頭盔上的兩個球球顫抖了一下,接着一股藍色的東西分别進了裡面,這是來自母星的信息流,他撇下歐陽修文和阿依爾姑麗,背着挎包到客房裡去接受通話。

他關上門,調整頭頂天線對準紫星,腦海裡克裡米亞總統那張肥胖寬大的臉逐漸清晰起來。

總統首先向部下慰問:“撒貝裡星使,辛苦了!”

撒貝裡鞠躬說:“總統辛苦!請指示!”

總統情緒低落,就像霜打的茄子:“你們的太空船在庚星幾乎全軍覆沒,目前就剩了你星使一人,說明那裡的形勢是多麼嚴峻啊,考慮再三,我和副總統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你撤回來。”

撒貝裡趕緊辯解道:“可我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啊!”

總統說:“作為總統,我必須為你們負責,為你們的生命負責。所以我決定把你撤回來。”

撒貝裡一聽,心裡立刻涼了半截,本來他這次來藍星是公私兼顧,除了幫助藍星人更加文明以外,他本人也想舊地重遊,找回一度失去的和烏雲其木格的美好戀情,但現在總統要他回去,一切就要泡湯了。

他十分失望!

屈指算來,自從與烏雲其木格分手,整整三十一個藍星年過去了,他時時刻刻都沒有忘記她,她讓他魂牽夢繞,日夜思念。怎奈紫星和藍星相距二百萬光年之遙,不是樓上樓下想去就去的事兒,盡管如此,他始終沒有放棄來藍星的努力。他終于等到了機會,卻又風雲突變。

他不想放棄,于是和總統套磁:“總統,臨行前您也說過,幫助藍星人放棄野蠻的生活方式隻是我的使命之一,而更重要的使命則是搜集情報嘛。”

總統說:“是的,本來是這樣。綠星人早就觊觎藍星,想征服那裡的藍星人,然後移民建都。可我反複考慮,總覺得藍星離我們太遠,我們對這個淺藍色星球太陌生,不知道那裡的土著們能不能打赢這場戰争。如果能打赢,那當然好了,以前我們沒少受綠星人欺負,把他們打敗也正好解了我們的心頭之恨,況且,我們也可以派遣宇宙遠征軍,和他們裡應外合,這樣也可以給強大的藍星人一個好印象,便于今後友好往來。但是呢,如果藍星人根本不是綠星人對手,我們就不能貿然行事了,否則的話,隻能招來殺身之禍,我們要嚴格中立,必要時還要在輿論上向綠星人傾斜。目前來看,藍星人至今沒有太大作為,我看都不用觀望了,我決定,撤回在小陽系所有人馬,免得成為綠星人侵略我們的借口。”

撒貝裡一聽急了,趕忙說:“總統,我去過藍星,對那裡的藍星人還是了解的,綠星人恐怕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在那裡,我親眼看到,藍星人每天都在大量屠殺被他們稱為動物和植物的生命,而且他們不僅僅是屠殺,還要把這些生命吃下去,咽到肚子裡。”

“什麼?吃生命!還咽到肚子裡……”總統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撒貝裡說:“可這是我親眼看見的事實!還有更可怕的哪,我參觀過他們的動物園,我看到許多比他們大得多的生命都被他們關在籠子裡,馴得服服帖帖。”

“他們有這麼厲害?”總統驚得目瞪口呆,臉都變綠了:“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還有哇,在動物園裡,我看見過一種長手長腿毛茸茸很像綠星人的生命,被關在籠子裡,可老實可聽話了,還表演騎自行車蕩秋千什麼的,逗遊玩的藍星人開心哪,還有哇……”撒貝裡在總統腦海裡說個沒完沒了,總統趕緊打斷他,要不晚上肯定要做噩夢了,“撒貝裡星使,求求你,别說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了,現在我重新作出決定,你去吧,可千萬要善待藍星人,不要惹他們生氣喲。”

撒貝裡答應着,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總統仍面帶懼色地說:“當然,而且,我還要說服天河國的所有子民們,同意出兵藍星,幫助他們的戰争。”

撒貝裡剛想說謝謝,門外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他明白藍星人可能等急了,便要結束通話。但不等他開口,總統就在他腦海裡說:“暫時先到這裡吧,喜馬拉雅星球伊斯坦布爾聯邦派來的羅那爾多星使來了,我得馬上接見他,等送走了星使,也許我還要和你聯系。”

“正好,”撒貝裡說,“我的朋友好像也等急了。”

“我注意到了你臉上局促不安的表情,撒貝裡星使,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放心吧,總統,和我在一起的是我的朋友。”

然後,通話就這樣結束了。

撒貝裡從客房裡出來,卻發現過道裡空空如也,并沒有人。他回到醫務室,見機器人醫生安靜也來了,正和歐陽修文忙着為病人換吊瓶裡的高能營養液。他也立刻緊張起來,因為生命在紫星人眼裡就相當于藍星人眼裡的上帝或神靈,是相當神聖至高無上的。

救命如同救火,撒貝裡把随身攜帶的金屬挎包放在地上,拿下頭盔上右邊那個金屬球,開始慢條斯理地為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姑娘做檢查。

植物人阿依爾姑麗靜靜地躺着,蓋着潔白的毛毯。她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仿佛睡熟了。在她頭頂上方,吊瓶裡的高能營養液正一滴一滴地落下來,通過軟軟的透明細管源源不斷地輸送到靜脈裡,供給生命活動所需要的能量。

實際上,已成植物人的阿依爾姑麗已經很少消耗能量了,上一次補充能量是在一個月以前。

撒貝裡端詳着熟睡的病人,似曾相識的感覺在周身的血液和神經裡彌漫着,他嗅出了她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沁人心脾,令他昏昏欲睡。他知道那是草原上一種好看的野花的氣息,他的戀人——美麗的烏雲其木格身上就有這種香味,所以他對這種香味才特别敏感。

這種特殊香味帶着撒貝裡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魂牽夢萦的藍星。

太空船失事後,我一個人走出深山,長途跋涉着尋找傳說中的藍星人,希望得到幫助,但我從沒見過藍星人,不知道他們長得什麼樣。按照我們紫星人教科書裡的定義,人就是可以從小長到大,能繁殖,會說話的生命。或許你認為簡單,我說,不,僅僅是看似簡單而已。

我走啊,走啊,走啊。一路風塵,一路寂寞,一路辛酸。當走出深山老林時,春天來到了人間。我沐浴着明媚的春光,眺望着綠水青山,欣賞着楊柳吐着嫩芽,桃樹綻着花朵,純白的、粉紅的、淡紅的……争奇鬥豔。我已全然忘記了一切煩惱和不愉快,被這陌生星球上的勃勃生機徹底融化了。

但是,我沒有碰到人,這是十分遺憾的。

說心裡話,不知何時起,我還真喜歡上了這個星球,甚至腦海裡還閃過一絲這樣的念頭:在藍星上過一輩子也行。然而轉念一想,我可能沒有這個機會,因為我對腳下的這個星球還過于陌生,藍星人對外星人的态度也不得而知。

我來到了一片廣袤無垠的大草原。春天剛剛到來,到處還是一片枯黃顔色,去年長的草在料峭的春風中瑟瑟發着抖,但今年草的嫩芽已經鑽出地面來了,濃黃中帶着淡綠,煞是好看。

我躺在一處土坡上閉着眼睛曬小陽,春天剛剛蘇醒的清新的泥土氣息熏得我昏昏欲睡。我在朦胧中琢磨着藍星人長什麼樣。就在這時,耳畔響起了天邊“嗒嗒”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而且越來越強,震得我耳膜又脹又酸又疼。不用起來,我也能看到那“嗒嗒”的聲音掀起的塵埃在空氣中飛揚,然後久久地,久久地,不能落下來……

我睜開了眼睛。我不知道是不是藍星人來了。也不知道那聲音帶來的是福還是禍。這樣想着,心裡卻越來越忐忑不安起來……

歐陽修文發現,撒貝裡表情木然,整個人仿佛融化在了往事裡。

他知道他思想的野馬早已斷了缰繩,隻好戛然停止了介紹阿依爾姑麗的病情,故意不經意地“嗯嗯”起來。這低低的聲音将撒貝裡喚回到現實中來,他尴尬地笑着對歐陽修文說:“噢,對不起。”然後繼續用那球球進行診斷。

他用一個大腦半球處理着阿依爾姑麗的病情信息,而另一個大腦半球又回到了藍星上:

在茫茫無垠的大草原上,我正在休息,地平線上傳來了“嗒嗒”的馬蹄聲,睜眼一看:天際跑來一匹高大英俊的白馬,上面坐着一位穿着一身白色牛仔戴着白色瓜皮帽的姑娘,她趴在馬背上随着馬奔跑像波浪一樣起伏,眨眼間,她來到了我眼前,就像一陣風,一道閃電。

我想,藍星人來了?心裡怦怦跳着。

我一直想找藍星人,但當藍星人真的來了,卻恐慌害怕起來,因為在此之前我從沒有見過藍星人,也不知道他們脾氣好壞,是不是像傳說的那樣真的喜食生命,而我也是生命啊,想想這是多麼的可怕!

據她後來講,她是大老遠看到我後才過來的,還把我當成了大城市裡來的追求返璞歸真的浪漫藝人,因為在二十五、二十六世紀,就像在二十、二十一世紀許多男藝人時興留披肩發、梳小辮、剃光頭一樣,社會上形成了一種時尚——許多在大城市裡成長的青年,當然絕大多數是藝術青年或愛好藝術的青年,瘋狂地跑到草原上來過流浪生活。

這種時尚在當時城市青年一族中十分火爆。這些藝人們故意衣衫褴褛,渾身髒兮兮的,打扮成一副窮困潦倒的乞丐模樣。他們住在旅行帳篷裡,吃着篝火上做的香噴噴的烤羊腿、手抓肉,穿着破鞋或幹脆赤着腳,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流浪,大叫,吓跑了那裡披着羊皮的和沒有披着羊皮的狼。

但時尚歸時尚,大草原終究比不了家門口。新貴們有的堅持了三五天,有的堅持了一個星期,最多的也就堅持了個把月,然後就被空中飛車接走了,從此草原上再也沒有了他們号叫的身影。

這些時尚藝人們常常遇到麻煩,心地善良的她沒少幫助他們,這次她過來也是想看看流浪人有沒有遇到麻煩。是的,她把我當成了流浪的她的同胞,真是有趣,可我是外星人啊。

我看見她敏捷地下了馬,向我走來,缰繩也沒有牽而是盤在了馬鞍上,讓馬在那裡自由地散步、吃草,然後打着響亮的噴嚏。我怕引起她誤會,讓人家覺得有傷害或攻擊嫌疑,就仍然躺在那裡,舒展着四肢,一動不動,然而心裡卻萬分害怕。

這時大白馬用蹄子蹬了蹬地,仰天“咴兒咴兒”叫了兩聲,就像下雨前的兩個響雷,震痛了我的耳膜和神經。這下我可吓壞了,還以為這個四條腿的家夥就是傳說中的藍星人。我想,藍星人很不高興我的出現,發怒了,我吓得渾身“突突”直打哆嗦,本能地抱着頭,翹着屁股,趴在地上。我看見泥土的腥味兒進了我兩個小小的鼻孔,經過長長的管道熏着我的肺髒,然後又被翕動的肺葉趕到口腔,我隻好盡量張大着小小的嘴巴,讓那帶着我體溫的讨厭的氣味跑出來。

她見了我這個樣子咯咯直樂,笑聲就像銀鈴一樣響徹在大草原晴朗的天空裡。她說我這個樣子仿佛把頭埋進沙土裡的鴕鳥,以為這樣就能蒙蔽敵人了。我想,她準是把我當成了傻子,一個以為天就要塌下來的傻子,一個很好笑的傻子,所以才做出這樣的動作來保護自己。

但我卻更害怕了,真恨不得一頭鑽進春天剛剛蘇醒的大地裡。

她終于不再樂了。她可能是發現我這個流浪人确實有點兒特别:穿着銀灰色上衣連褲衫、銀灰色靴子,亂蓬蓬的墨黑的頭發,唯一的家當是一個閃着不鏽鋼光澤的圓柱體,上面有一根同樣閃着不鏽鋼光澤的帶子,整個物件仿佛是一個整體,根本看不出有什麼針角、鉚釘或縫隙。據她後來講,她壓根兒就沒往外星人那方面想,因為當時社會上正流行這種服裝,隻是質地和做工沒有這麼精緻罷了。

見危險沒有如期降臨,我終于坐起來,面露懼色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傳說中的藍星人,因為在這個陌生的星球上,我還是頭一遭這樣近距離地接觸一個外星生命。

老實說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美麗,第二印象是美麗,第三印象還是美麗。

她的眼睛就像兩泓潭水,裡面仿佛有無窮無盡的魅力,吸引得我的眼睛在潭水邊徘徊,徘徊,又徘徊,怎麼也不肯離開半步。

美是一種宇宙語言,它驅散了我體内的恐懼,驅散了我體内的土腥味兒,使我的五髒六腑漸漸鎮定下來。

她比畫着問我:“你從哪裡來啊?需要幫助嗎?”

她說的是啞語,我是外星人,哪裡懂啞語,我的眼睛仍在她的潭水邊流連忘返。

我想,按照人的定義,這個兩條腿的也是人,因為她會說話、有思想,不過那個四條腿的肯定也是人,因為在其他星球上四條腿的人比比皆是,其實超級星球上的綠星人在自己家裡偶爾也會用四肢走路。四條腿并說明不了一個生命智慧程度的高低,但是越是高級越是智慧的人往往越會奴役其他低級愚鈍的人,綠星人就是這樣,在宇宙中擁有十三個殖民星,我們紫星不也曾是他們的殖民星嘛,獨立隻不過是近幾年的事。

但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這個兩條腿的人要比這個四條腿的人更加智慧,因為明明是兩條腿的人騎在四條腿的人身上,他們肯定是從其他星球上把這些愚頑的外星人抓來當奴隸使喚的,綠星人就是這樣,許多人家裡有白塔星人奴仆,幫他們做家務,幫他們看孩子,而且,一個星球上不可能同時存在兩種土著人,紫星是這樣,綠星是這樣,除了本星人就是外星人,再也沒有第三種人。

這種初次見到藍星人的印象已深深在我腦海裡打上了烙印,至今仍然牢不可動搖。

我想,藍星人可了不得,弄不好比綠星人還厲害。綠星人殺人不眨眼,藍星人恐怕也不亞于他們。就這樣,我對她心存戒心,當然也就不敢用語言或是用傳感信息來交談了。

她後來告訴我,她當時在想,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瘋子,最起碼也是神經不正常,還可能遺傳有問題,因為我的眼睛明顯比他們大,嘴巴又明顯比他們小,不是畸形兒是什麼?

我聽後,大笑,捧着肚子大笑。

走了一天的小陽公公累了,下山休息去了,大半個天空布滿了美麗的雲霞。

夜幕降臨前,她見我們之間根本無法溝通,就騎着那個四條腿的人走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她消失在了天際,四條腿的人嗒嗒踢起的塵埃在豔麗的霞光中沸沸揚揚,久久地,久久地,落不下來。

星星和弓球相繼來到了天空,但并沒有排遣我的孤獨。我一個人在大草原上漫無目的地流浪,不知所歸,就像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後,起風了,天空中陰雲密布,緊接着一陣急促的電閃雷鳴,淅淅瀝瀝的春雨就沒完沒了地下起來了,直下得天昏地暗,直下得五髒六腑都冒着涼氣。

我蹒跚在泥濘的異星大地上,我不适應這裡的水土,不适應這裡的氣候,我劇烈地咳嗽着,打着噴嚏,流着鼻涕……我想,要是我的同胞們見了我這副模樣,非得笑死不可。

我病了,渾身滾燙,就像沸騰的溫泉。

我休克了,不省人事地躺在茫茫的大草原上。

我終于醒來了,躺在非常舒适的地方,那個東西溫暖而富有彈性,睡在上面輕飄飄的,舒服啊。

我掙紮着要起來,那個仍然穿着一身白色牛仔的她進來了,立即我的眼睛不是我的了,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向了她那兩泓清澈的潭水邊,我已經管不了我的眼睛了,它們“撲通撲通”跳入了深潭裡。

她的笑容倒映在我的眼睛裡,在我的腦海裡晃動,她打着手勢,說着啞語,要我别起來。

我不懂啞語,我的眼睛非要把我拉起來,她着急,打着手勢大叫着,要我别起來,這下我在腦海裡清晰地聽到了她的聲音,頓時渾身的血液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

“我在哪裡?”

“這裡是生物圈五号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我為什麼在這裡?”

“我發現你病倒在草原上……”

“是你救了我?”

“你安心休息吧。”

“可我好了,我該走了。”

“回家?”

“不,我沒有家。”

“你剛好,身體弱,再養兩天吧。”

我無言,我感動得流淚。

半晌,她嫣然一笑,問:“我能知道你名字嗎?”

“撒貝裡,”我說,“你呢?”

“烏雲其木格,”她說,白皙的雙頰上旋轉着兩個好看的酒窩。

“烏——雲——其——木——格,”我重複着,試圖記住這個好聽的名字。

撒貝裡眼睛裡閃動着溫熱的淚光,拿着儀器診斷的手因激動而有些顫抖。歐陽修文和安靜醫生好奇的目光随着撒貝裡手裡閃着金屬光澤的球緩緩移動,他們期盼着奇迹出現,但不敢抱太大希望。球上流水般閃動着圖像和文字,由于太快,藍星人根本看不清。而紫星人撒貝裡,用一個大腦半球處理着病情信息,用另一個大腦半球回憶着。記憶的大門洞開着,往事像河水一樣滔滔不絕:

我留在了生物圈五号。

我們在月夜的草原上散步,感受着大自然的溫馨。

“我能用心靈說話了,我好幸福。”

“我還要讓你用嘴巴說話。”

“真的?!”

我認真地點點頭。

她說:“星星真亮。”

我說:“弓球更美。”

深夜裡,她牽着我的手,拉我坐在草地上。

我任她擺布,我令她興奮,她令我興奮。

她天使般地笑着,爽朗的聲音響徹在她的耳畔,響徹在我的心裡,響徹在高高升起的弓球裡……

後來我為她治病,而且,居然奇迹般地治好了她的病。

她能說話了,我非常高興。

又是在一個有弓球的晚上,我們在草原上散步,她突然說,我想嫁給你,我有些為難了。因為我對腳下的星球還太陌生,我想回母星。她委屈,她不解,她生氣,她說我是榆木疙瘩。我不知道什麼是榆木疙瘩,但我不想要她感激我。事實上,是我該感激她啊!

病情信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複雜起來,撒貝裡另一個大腦半球隻好暫停回憶,幫着它的同事分析病情。

五分鐘後,全部診斷結束,沒有再用其他儀器。

撒貝裡長舒了一口氣,從自信的眼神看,他心裡可能有了譜兒。

然後他開始治療,出乎預料的是,沒用藥物,沒用那個神奇的球。他請歐陽修文和安靜醫生把病人扶起來,靠牆坐着,然後他上床,盤腿坐在病人面前,閉着雞蛋大的眼睛和櫻桃大的小嘴一動不動,有點兒像和尚打坐,或者氣功師發功。

歐陽修文和安靜醫生都覺得好笑又好玩。他們想,我們藍星人倒是有用氣功治病、療傷、健身的,可從來還沒聽說過治植物人的。

撒貝裡立刻知道了他們的懷疑,臉色不禁一沉,因為在紫星,懷疑是邪惡的。然而這是庚星,你得允許人家懷疑,暫時他不想說什麼,他在腦海裡回憶着診斷出來的疾病部位。噢,神經和肌肉,一共是一百二十六處損傷,然後他一一用意念能進行修複。

大約十秒鐘後,病人的嘴唇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讓在場的藍星人和他的機器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病人蒼白的臉上先是出現了血色,緊接着就像冬眠後複蘇的動物,一雙美麗的雙眼皮的大眼睛慢慢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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