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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古修泉夜宴圖

時間:2024-11-07 06:46:42

南唐後主李煜聽說韓熙載生活“荒縱”,派畫院待诏顧闳中到韓熙載家窺探,回來後憑“目識心記”畫出此幅反映韓熙載夜宴情況的長卷,真實地描繪郁郁不得志的韓熙載縱情聲色的神情。全畫分五段,段落之間,以屏風、帳篷等相隔:第一段“聽樂”,圖中人物有李嘉明、新科狀元郎粲、太常博士陳志雍、紫薇郎朱跣、善舞少女王屋山等;第二段“觀舞”,韓熙載親自擊鼓伴奏,王屋山翩翩起舞;第三段“歇息”,畫面由動轉入靜,有客披被而眠,韓熙載坐在榻上與侍女調情,有一侍女以琵琶遮面;第四段“清吹”,韓熙載右手持扇,正在欣賞樂隊吹奏笛箫;第五段“散宴”,人或攜妾離去,或依依不舍。

r《韓熙載夜宴圖》是中國畫史上的名作,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它以連環長卷的方式描摹了南唐巨宦韓熙載家開宴行樂的場景。韓熙載為避免南唐後主李煜的猜疑,以聲色為韬晦之所,每每夜宴宏開,與賓客縱情嬉遊。此圖繪寫的就是一次韓府夜宴的全過程。這幅長卷線條準确流暢,工細靈動,充滿表現力。設色工麗雅緻,且富于層次感,神韻獨出。畫卷各部分之間巧妙地運用屏風,幾案,管弦樂品,床榻等物隔斷,既獨立成畫,又前後連接,恰到好處。

r五代南唐·顧闳中:《韓熙載夜宴圖》

r和姚林風認識後,古修泉和姚林風每周見兩到三次,有多,沒少。姚林風喜歡吃螃蟹,一到中秋節前後,螃蟹算是倒了大黴,膏肥肉滿,姚林風牙癢。姚林風吃螃蟹時,淑女樣全無,她憑着一雙手和牙齒,把螃蟹吃得脂膏不剩,拼起來還是隻螃蟹。古修泉佩服,他紹興人,吃螃蟹本應是他的強項,陽澄湖的蟹配上紹興的黃酒,神仙日子。他吃得少,以前家裡經濟不好是個原因,還有他嫌麻煩,一隻螃蟹,忙活半天,剝不出二兩肉。姚林風笑他,說你這窮苦人家的孩子,哪知道這種精細的好。通常,到了螃蟹季,古修泉和江蘇的朋友打好招呼,無論如何給他搞幾筐過來,得是正宗的陽澄湖大閘蟹,洗澡蟹不行。收到螃蟹,有時去酒店,有時在古修泉辦公室,他把蟹蒸上,看姚林風吃。一次,姚林風能吃五隻,要是發起瘋來,八隻也不在話下,她是真愛。吃過螃蟹,姚林風整個人都是舒坦的,眼神迷蒙,像是藏了一大團霧。古修泉說,你這哪裡是吃螃蟹,和嗑藥差不多。姚林風慵懶地往沙發上一靠,各有各的藥,我的藥是螃蟹,你的藥是我。古修泉給姚林風遞過熱毛巾,把手擦幹淨,又倒了溫水給她洗手,再擦幹淨。整個過程像個儀式,這是他們兩個人的情景。人多了,姚林風不這麼吃,通常吃上一個兩個,收手,淑女的樣子。她說,這哪能吃得好。沒吃好,姚林風不痛快,整個人提不起精神。除開螃蟹,姚林風沒什麼特别的喜愛,在吃的這方面。

r喝茶。

r下午忙完,古修泉叮囑了幾句,早早去了望水齋。他把車停在門口,搬了螃蟹,打開筐一看,螃蟹不大精神,敲敲背,勉強豎起芝麻粒般的細眼來。古修泉提着螃蟹和黃酒進了望水齋,顧惜持迎過來,拎過酒說,你這哪裡是給我送螃蟹,你是到我這兒喝酒來了。古修泉說,大師,一個意思,你一個人吃也不熱鬧,有人陪着不是更好?顧惜持邊走邊說,你總是有道理。小姚午飯後就來了,喝了好久茶,我還以為你會早到。古修泉往裡面望了一眼說,她也沒跟我說,我還以為她要晚些。走到客廳,老陳過來接過酒和螃蟹。顧惜持和古修泉走到茶台邊坐下,姚林風正在沖茶。見他們進來,姚林風擡起頭說,剛才聽到車響,我猜是你來了。顧惜持笑了起來說,你怎麼知道是他,我這裡又不是他一個人往來。姚林風說,一聽他關車門的聲音我就知道是他來了,和别人不一樣。顧惜持問,怎麼不一樣了。姚林風說,說我是說不清楚,聲音、力度,節奏總是不同的,每個人都不一樣。顧惜持說,你倒是挺了解。姚林風說,我的男人,我怎麼不了解。姚林風說完,看了古修泉一眼,古修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顧惜持說,你們先聊一會兒,我去和老陳交代一聲,别把好東西給糟蹋了,也要加幾個菜。顧惜持一走開,古修泉問,你這幾天怎麼了,打電話給你也不接。姚林風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上午還打電話給你了。古修泉說,幾天不理人,也不怕人擔心。姚林風說,你真擔心我?古修泉說,又不是沒心沒肺的,怎麼不擔心。姚林風說,難得你擔心我,好得很。姚林風穿了條大花的裙子,濃豔熱烈,腰收得細,胸部滿滿的。古修泉順着姚林風的腰看下去,看到了她修長的小腿,漂亮的腳踝,他喜歡她的腳指頭,小巧圓潤,塗了紫色的指甲油,涼鞋細小的帶子纏繞在腳踝上,非常迷人。喝了幾口茶,姚林風說,我今晚想喝酒,想喝很多酒。古修泉說,想喝你喝呗,正好有螃蟹。姚林風說,我要吃十隻。古修泉說,還好我帶得多,不然還不夠你一個人吃的。

r螃蟹蒸了上來,紅通通的擺在盤子裡,擺了八隻,老趙又上了幾個熱菜。古修泉給顧惜持倒上酒說,大師,說是來看看你,讓你嘗嘗鮮,這到頭來,倒像我們是來蹭飯的,總是麻煩你。顧惜持笑了笑說,也就你們幾個這樣,别的我還不招待了。古修泉說,這是我們的福分,謝謝大師青眼。顧惜持說,你也别跟我假客氣,真要客氣,你就别來了。古修泉舉起酒杯說,你看,大師,我這就是個俗人,總少不了這套。和顧惜持碰完杯,古修泉挑了一個大螃蟹放在姚林風碗裡說,盡你先吃着。顧惜持指着古修泉說,你看,這個時候分出親疏了,果然還是重色輕友。古修泉笑了起來說,大師,這你就不懂了,這是男人的美德。顧惜持說,好好好,男人的美德,這方面我和你比差得就遠了。顧惜持說完,姚林風挑了兩個大螃蟹放在顧惜持面前說,大師,他給我一個,我給您兩個,還是我對您好。顧惜持說,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别在我面前演戲了,戲做過了就假了。三人喝了杯酒,姚林風專心吃螃蟹。古修泉問顧惜持,大師,最近陶總來得多嗎?顧惜持問,你說哪個陶總?古修泉說,陶铮語,以前在刑偵大隊的。顧惜持說,哦,你說他啊,來得也不少。怎麼了,你怎麼突然想到他了?古修泉說,我們公司這兩年和他有些合作,我有點看不透這個人。顧惜持說,怎麼講?古修泉說,按說部隊、武警、公安系統出來的人我也接觸過不少,多半都剛武有餘,溫良不足,喝起酒來也是不要命的樣子。說真的,我最怕和他們做生意,錢不多賺,酒沒少喝,還得罪不起。陶铮語有點不一樣,我和他接觸這麼久,沒見過他耍瘋撒潑的時候。顧惜持說,那有什麼不好?古修泉說,不是有什麼不好,讓人有點害怕,他太收斂了,藏得太深。要是他貪财好色,那倒好說一些。顧惜持喝了口酒說,我看也沒你說的這麼複雜,這個人心底純良,不像個奸詐之徒。古修泉說,這個怎麼講?顧惜持把陶铮語和他講過的事情講了。聽完,古修泉說,你要是這麼說,我理解一點了。即使是個警察,即使是把壞人送上刑場,心裡還是不舒服,我聽說刑場上執法的武警,通常事後都要做心理疏導,畢竟是條命,殺壞人也是殺人。顧惜持說,是啊,命大過天。兩人正說得熱鬧,姚林風吃完了兩個螃蟹,蟹殼蟹腿擺在一旁。姚林風舉起酒杯說,好好吃個螃蟹,你們兩個非要說上殺人的事,這還讓不讓人好好喝酒了?顧惜持看了看姚林風擺在面前的蟹殼蟹腿說,小姚這螃蟹,吃出了博士水平。姚林風說,我這是吃得急了,還沒發揮好。兩隻螃蟹吃下去,姚林風酒興上來了,她頻頻舉杯。顧惜持看着古修泉說,修泉,你今晚怕是跑不脫了。姚林風吃完五隻螃蟹,喝了一瓶半黃酒,臉上微微紅了,看古修泉的眼神妩媚起來。她靠在古修泉身上,一半撒嬌一半認真地說,來嘛,我們喝酒嘛。古修泉扶了扶姚林風說,你喝多了。姚林風說,我一早和你說過了,我今天想喝酒嘛。顧惜持說,你們喝,就當我不存在。修泉,我看小姚今天是要把你吃了才放心。古修泉略帶尴尬地笑了笑說,大師,連你也來取笑我了。

r不回。

r到了酒店住下,古修泉先去洗了個澡,穿着内褲躺在床上,人清醒了大半。這個酒店古修泉和姚林風來過多次,園林式酒店,離房間不遠有小小的溫泉池,門口種着兩排筆直的棕榈樹。他喜歡這個酒店的房間,每個房間都不一樣,藍色紫色和粉色為主色調,有點暧昧,适合他們這樣的男女。第一次來這個酒店純屬碰巧,兩人開車到了這兒,酒店離城區不遠,開車不到半個小時。來過一次,再來就熟悉了。他們從來沒去泡過溫泉,孤男寡女去泡溫泉,等于臉上寫着兩個大字,随時準備讓人打臉的。見古修泉洗完澡,姚林風解開頭發說,我也去洗個澡,出了一身汗。姚林風踢掉鞋子,赤腳進了洗手間,裙子還穿着。等姚林風洗完,古修泉快睡着了,他似乎等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電視裡正在轉播足球賽,穿着德國隊服的球員推土機般推進着中場防線。姚林風拍了拍古修泉歪斜着的頭說,你睡着了?古修泉擡起頭說,喝了點酒,困,這幾天也累了。他看了姚林風一眼,伸手環住姚林風的腰說,穿這麼整齊,這是要幹嗎。姚林風滑進被子裡說,不讓你做壞事。古修泉摸索到姚林風背後,要去解扣子。姚林風抓住他的手,放回到腰上說,你确信你要?古修泉說,都是成年人了,你以為呢?姚林風說,古修泉,我不跟你開玩笑,你确定你想要?古修泉的手隔着文胸捏着姚林風的乳房說,要,想要。姚林風閉上眼睛說,你想好。姚林風的身體索索發抖,古修泉問,怎麼了,冷嗎?姚林風說,不冷。她抖得更厲害了。古修泉的嘴低了下去。他摸到了姚林風左邊的乳房,他熟悉的肉體。他的嘴巴挪到右邊,動作停了下來。他眨了眨眼睛,懷疑看錯了,那顆枸杞般的珠玉消失無蹤。他擡頭看着姚林風,姚林風的眼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打濕了她蓬松的頭發。姚林風雙手抱住古修泉赤裸的背部說,别理它,别理它,我想要。古修泉的酒徹底醒了,他掙脫姚林風的懷抱,半撐起來,盯着姚林風的右乳,它消失了,隻剩下一個新鮮的疤痕。古修泉罵道,操,你到底怎麼了?姚林風按住右乳,把頭扭了過去。古修泉罵道,畜生,他媽的畜生,是不是鮑承發那個狗日的幹的?姚林風全身蜷縮起來。古修泉叫起來,我要殺了他,畜生,操他媽的畜生。他彎下腰,把姚林風抱在懷裡。姚林風的身體抖得像一片落葉。

r做完愛,古修泉和姚林風平息下來。古修泉靠在床頭默默地抽煙,一口一口的苦澀,順着氣管進入他的肺部,他身體的每一根神經。姚林風貼着古修泉說,他知道我們的事了。古修泉說,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姚林風說,要是我不願意,你傷不了我。和姚林風在一起兩年,紙裡藏不住火,這個道理古修泉懂,他沒想到這火來得如此激烈。古修泉說,這是個畜生,他怎麼能幹這樣的事情。姚林風說,也不能這樣講,無論怎麼說,他是我丈夫,換了是你,你會怎麼辦?古修泉說,有本事沖我來,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麼?姚林風說,他倒也不是沒想過,為什麼沒這麼幹,我不清楚。不過,也好。古修泉說,這還好,有什麼好的?姚林風說,我和他說清楚了,反正我是要跟着你的。古修泉撫摸着姚林風的右乳說,你他媽是個傻×。姚林風說,你别負了這個傻×就行。

r天很快亮了,姚林風穿好裙子,鞋子,又是一個漂亮端莊的女人。她挽着古修泉的手說,下次再來,我們去泡泡溫泉吧。來這麼多次,一次也沒泡過。古修泉說,好,下次來,想泡多久泡多久,随你。

r隔了三天,古修泉打電話給姚林風,約姚林風去山頂。姚林風說,去山頂幹嗎?古修泉說,先别管,你來。山頂不是山頂,在鐵城的交際圈,誰都知道山頂指的是山頂别墅,原主人移民去了加拿大,隻剩下一棟裝修精美的别墅。再好的房子,沒人住,時間一長就荒掉了,就像花,要是沒人澆水,總得枯凋。後來,有人看上了山頂别墅,出了大價錢買下來,稍加裝飾,做成了高檔會所,原本是給朋友們玩的。随着名氣見長,關門也擋不住客,索性搞成了會所,請了廚師服務員,成了鐵城标志性的高檔餐廳。說是餐廳,也不完全對外,來的都是熟人,食材高檔,做得精細,自然也貴得吓人。普通市民不熟,知道也不會去,太貴,犯不着花這個錢。生意場上,各種場上招待貴賓,卻是個好去處,安靜沒人打擾,也說不上犯忌。古修泉帶姚林風去過兩次,姚林風不太喜歡,她說,兩個人去那裡沒什麼意思。

r等下了班,姚林風開車去了山頂。停好車,古修泉走了過來,迎着姚林風進去。姚林風說,你這是幹嗎,都說過我不太喜歡。古修泉說,你就當玩兒呗。進了院門,過了曲折小道,路過一群錦鯉和雞蛋花,他們進了大廳。大廳擺了四張桌子,見姚林風進來,有人站起來說,哦,小姚來了。姚林風打過招呼,繼續往裡走,又有人給姚林風打招呼。跟着古修泉上了三樓天台,姚林風坐下來,整了整衣服說,怎麼回事,好像我認識的人全來了。古修泉說,哪有那麼誇張。有些是古修泉的朋友,平常跟着古修泉一起出去,來往幾次,也都熟了。姚林風說,古修泉,你到底在幹嗎?古修泉笑笑說,沒幹嗎,約你吃個飯。姚林風說,我覺得不對勁,好像全是熟人。古修泉說,熟人就對了,今天我包場。姚林風說,你這是有錢燒的,跑這兒包場。兩人在三樓聊了會兒天,有人打電話給古修泉。挂掉電話,古修泉說,都好了,我們下去吧。進了房間,挨着古修泉坐下,姚林風一看,除了她一個女的,全是男的。見古修泉進來,有人跟古修泉打招呼,古總,到底有什麼喜事?搞這麼大陣仗。古修泉說,别想多了,真沒什麼事。來人說,你這樣講,我們這個飯吃不安甯。古修泉說,先喝着,你急什麼。菜上來,古修泉吃了幾口,給桌上敬完酒,側身對姚林風說,你跟我去敬個酒。姚林風說,要去你去,我湊個什麼熱鬧。古修泉說,那不行,你得跟我去。姚林風說,我算個什麼身份?跟你去敬酒。古修泉端着酒杯,看着姚林風說,你是我女人,這個身份。姚林風笑罵道,你有毛病。古修泉說,我沒毛病,你跟我去敬酒。古修泉一臉認真,姚林風有點明白了。正猶豫着,古修泉一把拉住姚林風的手站起來說,大家慢慢吃慢慢喝,我和林風去敬個酒。姚林風尴尬地站起來,端着酒杯,由着古修泉拉着。進了一個房間,古修泉說,來來來,我和林風給兄弟夥敬個酒,吃好喝好。桌上看姚林風的眼神有些怪異,這算個什麼意思?進了另一個房間,相同的話又說了一遍,同樣的眼光掃射過來。出了房間,姚林風說,修泉,我不去了,尴尬得很。古修泉說,那不行,每次都是聽你的,今晚你得聽我的。姚林風說,你這是想幹嘛,向全世界說明我倆是一對狗男女?古修泉說,别人怎麼想我不管,我得告訴他們,你是我女人。姚林風說,你瘋了。古修泉說,現在還沒,以後說不準,你和我去敬酒。姚林風猛地一口把杯中酒喝完說,由得你了,老娘今天這個臉也不要了。把所有酒敬完,兩人回了房間,古修泉臉色紅漲,他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舉起來說,這杯我敬大家,今天擺這個酒沒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訴大家,小姚,姚林風是我女人。姚林風打斷古修泉的話說,你别喝了,喝多了吧。古修泉推開姚林風的手說,今天我把話扔在這兒,以後我要是負了姚林風,我不得好死。說完,一昂頭把酒喝了。一桌子的人跟着起哄,小姚小姚,古總跟你表白了,把杯端起來,端起來。

r等賓客散去,姚林風把古修泉扶到三樓的客房。古修泉喝醉了,像一條軟綿綿的沙袋。給古修泉脫掉鞋子衣服,蓋上被子,姚林風搬了張椅子,去天台坐了一會兒。她喝得不多,她知道古修泉要喝多的,他像個瘋子。送客人出門時,古修泉一聲一聲尖厲地叫喊着,你們都聽着,姚林風是我女人,鮑承發那個王八蛋,老子遲早要殺了他,我操他媽的鮑承發。姚林風覺得她的臉,一塊塊碎在地上,撿都撿不起來。奇怪的是,她并不生氣。眼前有顆流星飛了過去,按照以前的說法,有人要死了。姚林風想抽根煙,放把火,把這個操蛋的世界給燒掉。坐了一會兒,姚林風進了房間。她洗了把臉,刷完牙,貼到古修泉身邊。他的身體滾燙,着火了一般。等古修泉醒過來,天已大亮,白色的雲朵堆集得像是要沉落下來。姚林風站在天台上,她的頭發微微飄起。古修泉走過來,從後面抱住姚林風的腰,臉貼在她的脖子上。姚林風摸着古修泉的手說,醒了?古修泉說,頭還有點疼。姚林風說,昨天你喝得太多了。古修泉說,高興。姚林風問,你後悔嗎?古修泉把手按在姚林風的右乳上說,不後悔,後悔我就不會做了。姚林風轉過身,捧起古修泉的臉說,現在,我們成了鐵城最不要臉的奸夫淫婦,恭喜你。

r再到望水齋,顧惜持看着古修泉隻是笑,一邊笑一邊用手敲着桌子。古修泉也笑,笑什麼,都知道。顧惜持不問,古修泉也不說。笑過了一泡茶,顧惜持忍不住說,修泉,你的事我聽說了。古修泉說,我知道你聽說了,沒想到你還對這個感興趣。顧惜持說,我倒沒什麼興趣,有興趣的人多。這些天凡是到我這兒的,不是說起這事兒,就是問起這事兒,我聽得都煩了。古修泉說,都怎麼說?顧惜持問,想聽真話假話?古修泉說,當然是真話。顧惜持說,都笑你傻,一點爛事兒,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古修泉說,一幫俗人,哪能懂我的心思。顧惜持說,那你倒說說看,你是怎麼想的。古修泉說,大師,不瞞你說,我沒怎麼想,我隻是覺得這事兒總要有一個交代。這就算交代了?也說不上交代,至少表明我一種态度。大師,鮑承發你認識吧,那是個什麼東西,他也配和林風一起?顧惜持說,我倒不這麼想,不管鮑承發是個什麼東西,你現在這樣搞得自己尴尬,小姚也尴尬,全鐵城的人都在等着看你和小姚的笑話。開場容易,收場難。古修泉說,就算是個笑話,那也是我自找的笑話。顧惜持問,不怕?古修泉說,不怕,要是怕,我就不做了。這些年,我算是想明白了,做點我喜歡的事,别人怎麼想随便吧。顧惜持說,你想明白了就好,别的不緊要。古修泉喝了口茶說,大師,我為什麼來鐵城,你知道吧?顧惜持說,聽你講過一點。古修泉說,那我原本給你講一遍。

r大師,你知道,我是紹興人,祖上也是詩書傳家的清白人家。往上走幾代,家裡出過前清的進士,舉人和秀才也有幾個。到了我爺爺那一代,家道中落,挨餓不至于,和以前是不能比了。這個不緊要,時代原因,也沒幾個富戶,也不敢當富戶。我記得小時候我家住鎮上,鎮子邊上有條河,河水還清澈,婦女都在河邊洗衣服。鎮上路面鋪的青石闆,磨得油光水滑的,下過雨之後,能照出人影來。離我家不遠,有條小巷子,裡面住着一個老伯,前些年我回去,聽說老伯死了,得的癌症,食道癌還是什麼癌搞不清楚,總之吃不得東西,喝水都疼。老伯臨死前說了幾句話,其中一句我記得深刻,他說,我到底作了什麼孽,老天要讓我得這種病,活不得,死不得。老伯死的時候據說隻剩下一副空架子,怕是不到八十斤,餓死的。老伯生前喜歡讀書,畫畫,畫的國畫。我家裡沒人管我,時常去老伯家玩,老伯家裡平時沒人,都要幹活。他教我畫畫,也講故事給我聽。賣油翁,觸龍說趙太後那些我很小就聽過了,後來讀書在課本裡碰到了,我還奇怪,怎麼老伯知道這些故事。後來當然明白了,老伯讀古書的人,這些故事對他來說不過是小兒科,可能也是寂寞。我那點畫畫的底子就是那會兒打下的,畫得雖然不好,眼界倒還可以。老伯教我畫荷花,也畫點花鳥,他畫的大寫意,卻經常要我練練工筆,說大寫意對形的要求更高些,形不至則神散。老伯教我的這幾筆畫不重要,他對我說過幾句話,人活在世上,要有幾根骨頭,沒幾根骨頭撐着,人也就散了。我那會兒小,不懂,還摸着胸前幾根排骨對老伯說,我這骨頭都在呢。老伯笑,說等你長大就明白了,我說的不是這幾根骨頭。等我進了大學,老伯說的幾句話我都明白了。我談了個女朋友,一進大學就好上了。幾年下來,不怕大師你笑話,那個時代雖然不比現在,該做的事也都做了,我想着大學畢業之後是要和她結婚的。等到快畢業了,我對她說,我到你家裡看看,和叔叔阿姨見個面。她不同意,說了好幾次,都不同意。我這才想起來,好幾次我要帶她回家,她都不同意。再笨的人也明白了,她沒有和我結婚過日子的意思。問了幾次原因,她吞吞吐吐的,不大好說的樣子。逼得狠了,她說,我爸媽不同意。問她為什麼?說是她爸媽怕她過不慣窮日子。大師,其實那會兒我不窮了,我一個在校大學生,在外面有自己的廣告公司,也算混得不錯了。我不服氣,當然不服氣,我覺得不說錦衣玉食,人家該有的,她會有。我對她說,你帶我去你家看看,不然我不甘心。後來,她總算同意了。忘了和大師說了,她家是福建莆田的,就是莆田系的那個莆田,到處開醫院的那個。下了車,她還是猶豫。我跟着她走,走了半小時,我問,到了沒有?她說到了。我問,你家在哪裡?她說,你真要去?我說,來都來了,當然要去。我還在街邊買了水果。又走了幾步,她指着不遠處說,那是我家。大師,我不知道你會怎樣,看到她家的房子,我整個人都要塌了。那哪裡是住家的房子,看上去和市政府差不多,七八層高,圍成一個品字形。我說,那是你家?她點點頭說,空着,沒人住,平時住街上。看到那棟房子,我邁不開步子,羞恥,特别羞恥。我想到了我家的房子,又小又矮。我到底還是沒進她家家門,在鎮上随便找了個旅館。晚上她回家了,我一個人住在旅館,特别寂寞,特别空虛,特别害怕,我覺得我簡直不堪一擊,我那點驕傲被那棟房子擊得粉碎,羞恥感特别強烈。第二天早上,她到旅館找我,說要陪我去島上玩。我不肯,一個晚上沒睡,我不困,壓抑得厲害。我想和她做愛,把她衣服脫了,按在床上,我興奮不起來,潦潦草草的。又到了晚上,她說要回去。我讓她陪我,她說不行,她爸媽知道我來了。回到學校,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分了。大學畢業,我來了鐵城,我想離家越遠越好,離她越遠越好。這些年聽到過她一些消息,說是在美國,老公是他們鎮上的,開醫院,他們鎮上好些人開醫院。也接到過她幾個電話,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我喜歡聽,也想見她,又不敢,怕她一出現又把我打回原形。前兩年,我又去了趟莆田,路過他們鎮上,特意下車看了看。那真是土豪,房子蓋得辦公樓似的,多半空着。我想起來她說要帶我去島上逛逛,我查了下,湄洲灣,島上供着媽祖,他們福建人信這個。坐船過海,爬上山頂,媽祖望着大海,海水一片蔚藍。我圍着媽祖繞了好幾個圈,我突然發現,她和媽祖還有一點像。她好像在說,你終于來看我了。這種感覺很奇怪,學生時代的戀愛,也沒什麼大風大浪,記憶卻深刻得很。你要讓我仔細想,我想不起她具體的樣子了,隻記得大體的輪廓,畢竟一二十年過去了。大師,我說這些,你是不是覺得我扯遠了?其實不遠。我和林風在一起,和跟她在一起感覺很像。倒不是說林風強勢,林風不強勢,雖然有點小姐脾氣,她那種家庭出身的,有點小姐脾氣也正常。我說的是感覺,怎麼說呢?我們兩個在一起有點互相較勁的意思,這個很微妙,還真是說不清楚。林風和鮑承發,大師,你覺得他們合适嗎?我覺得不合适。林風怎麼可能會喜歡鮑承發那種沒文化的暴發戶,他們兩個的事情我聽說過一些,具體的原因我們不去糾纏,我總覺得林風受委屈了。我第一次見到林風,談不上多喜歡,隻覺得她性格不錯,人好相處,長得,也還算漂亮。時間長了,我發覺她的好了,别看她大大咧咧的,她懂得疼人,也要人疼。大師,你說林風疼誰好,誰去疼她?連個想疼的人都找不着,那得多可憐?我想疼她,也想讓她疼我。我們兩個都可憐,互相疼一下,也算有個伴兒。我算是有點錢了,長了一身肉,我想長幾根骨頭,林風是我身上那根骨頭,你要是把她抽出來,我疼,我受不了。大師,我是不是說得一點邏輯都沒有?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因為受到女朋友的傷害,才會這樣對林風?真不是。年輕時候談個戀愛,傷不了這麼深,再說她們兩個之間也沒有可比性。在鐵城這些年,我心裡空得很,直到碰到林風,我才滿了。這麼大個年紀,要說愛情有點酸,我說舒服。和林風在一起,人舒服,還有比這更好的嗎?大師,你和我說到的老伯有點像,一想事情就特别認真,臉上也嚴肅,你看你臉上,嚴肅起來了。你是不是不想聽我說這個?你要是不想聽,我就不說了。我知道你剛才跟我說那些是為我好,好不容易做起點事情,要是因為這個砸了,劃不來。大師,我真是不想談林風,一談林風我都想哭,你看她平時高高興興的,你不知道她遭了多少罪。唉,不說了,不說了,再說我眼淚要下來了。

r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陽光朗照,茶杯裡澄澈幹淨。顧惜持拿起茶杯,輕輕吹了一口,剛換過水,燙得厲害。等古修泉說完,顧惜持喝口茶說,修泉,你有沒有想過鮑承發,他怎麼想?古修泉說,他怎麼想是他的事,和我沒關系。顧惜持搖搖頭說,怎麼和你沒關系,和小姚有關系,自然和你有關系。古修泉說,顧不了那麼多了。顧惜持說,修泉,你想想,你給鮑承發公開戴了那麼大一頂綠帽子,他怎麼能忍得了你?古修泉一愣。顧惜持問,鮑承發有沒有找你什麼麻煩?古修泉想了想說,沒有。顧惜持說,那就有些蹊跷了,你多留心些,是個男人都受不了這種事情。愛不愛是另一回事,都是場面上的人,面子挂不住。他能沉住氣,說明這裡面有名堂,怕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古修泉低下頭說,多謝大師提醒,我有點昏頭了。顧惜持說,我倒是聽到一點消息。古修泉說,大師不妨指點一二。顧惜持說,你認識柳侍衣吧?古修泉說,認識,風月場上的,鐵城幾個主要娛樂場子都有她的人,以前做小姐。大師怎麼說到她了?顧惜持說,我聽人講,鮑承發原本想找人弄你,還是柳侍衣從中調解。古修泉說,這個怎麼講?顧惜持說,我也不太清楚,都是聽他們講,你要想知道,自己問問柳侍衣。

r從望水齋出來,到了街上,下午四點的樣子,古修泉把車開到柳侍衣小區門口停下。小區在商業街邊上,沿街都是小店,一邊全是飲食店,南北的吃食一點不落。另一邊多是服裝店和玩具店,間或有一兩家遊戲廳。沿着商業街走兩百米,有一個小小的街心公園。古修泉沿着商業街走過去,到街心公園找了個靠椅坐下。正是溫暖的時刻,陽光照在椅子上,椅背的黑漆發出暖和的光。古修泉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用手指理了理頭發,揉了揉眼睛。他的前方有一棵巨大的木棉,這個季節的木棉,葉子凋零,帶刺的枝幹空蕩蕩的挂在上邊。他能夠想象春天到來時,樹上開滿火紅的花,飽滿熱烈,枝頭上停滿血色的鳥。到了那個季節,龔敏總要去撿木棉花,一袋一袋的。新鮮的她拿來煲湯,用鲫魚。據說木棉花煲鲫魚湯祛濕,龔敏說古修泉喝酒太多,體内濕氣重,多喝點好。古修泉不以為意,來鐵城之前,他從不知道木棉花還能用來煲湯,要命的是居然味道還不錯,他很喜歡。用不完的,龔敏曬幹,給他煮茶。新鮮的木棉花大氣漂亮,曬幹後卻是一副蔫頭耷腦的喪氣樣子,粗茶般的色澤,一點紅都見不到了。離木棉不遠處,老人帶着孩子在散步,矮矮胖胖的小東西,搖搖晃晃,他們初到人間,還帶有天使的美好。古修泉和龔敏沒生孩子,龔敏不孕。龔敏提過幾次離婚,古修泉不肯,他說,沒孩子的家庭多了去了,幹嘛非得要個孩子。知道不能生育,龔敏對古修泉的态度有些轉變,以前她不愛管他,知道不能生育後,她把精力徹底轉移到旅遊健身化妝聚會上,古修泉的事她懶得摻和,也從不過問。兩個人相敬如賓,禮貌得像是在社交場合。至于做愛,以前一周一次,現在半個月或者一個月一次,似乎不能生育,做愛都是多餘的了。龔敏對性興趣不大,剛結婚那會兒,也沒表現什麼需求,不過是滿足古修泉罷了。

r在街心公園坐了一會兒,古修泉給柳侍衣打了個電話問,小柳,有沒有空一個吃個飯?柳侍衣像是剛剛睡醒,哎喲,古總怎麼想到約我吃飯了?古修泉笑笑說,想你了。柳侍衣笑了聲,還是古總會說話,這嘴真甜。古修泉說,我在你們小區門口,等你下來。柳侍衣說,我剛起床呢,你等我一會兒。挂掉電話,古修泉緩緩往回走,他找了家小店,給柳侍衣發了個位置。點好菜,坐了一會兒,柳侍衣來了。柳侍衣化了妝,穿着牛仔褲和镂空的毛線小背心,手裡拎着一個小包,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古修泉說,你這可不太專業。柳侍衣說,上班才專業,這會兒我是我。很少在白天看到柳侍衣,古修泉有點不習慣,他說,你和平時不太一樣。柳侍衣說,那是你很少見到我平時的樣子。喝了口水,柳侍衣說,你這會兒約我,我也有點不習慣。古修泉說,小柳,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有點事情想問你。柳侍衣笑了起來說,古總,你别吓我,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問我。古修泉說,你圈子大,見的人多,還有什麼事情能吓到你。柳侍衣說,那要看什麼事。菜上來了,古修泉問,要不要喝點酒?柳侍衣說,不喝了,上班還得喝。給柳侍衣夾了口菜,古修泉問,你認識鮑承發吧?柳侍衣說,豈止認識,熟得不行。古修泉說,我和姚林風的事情你聽說了吧?柳侍衣吃了口菜說,這麼大的事兒,全鐵城誰沒聽說。古修泉問,你怎麼看?柳侍衣笑起來說,古總牛×,要是有個男人肯為我這麼做,讓我死十次我也認了。古修泉說,有個事情我想不明白,既然這麼多人知道了,鮑承發肯定也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柳侍衣放下筷子說,古總,你也别繞了,我明白和你講,你一打電話給我,我就猜到你想問我這個。古修泉說,不好意思。柳侍衣說,其實也沒什麼,鮑承發對姚林風本來也不大感冒,男人嘛,有時候不過是個面子問題。他們兩個,分居很長時間了,平時住一個屋,沒睡一塊兒。有天鮑承發喝多了,差點把我手下一個小姐的乳頭給咬下來了,還說咬下你乳頭怎麼了,我老婆的我都咬下來了。古修泉臉色一沉。柳侍衣見狀問,古總,還要聽嗎?古修泉說,你講。柳侍衣說,我聽到這話心裡不舒服,我也是個女人。那天他還說要找人搞你,他這個人手狠,野路子出身,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本來想打個電話給你,想想算了,沒憑沒據的事情,再說我也不便插手。古修泉問,那後來呢?柳侍衣說,你請人吃飯那晚,他在我那兒,當時就有人打電話給他了。他氣得要死,非要開車過去,我攔下來了。古修泉說,小柳,我有點好奇,你怎麼攔得住他?柳侍衣擡頭看着古修泉說,真想知道?古修泉說,不想知道我就不來找你了。柳侍衣喝了口水說,他一直想搞我。柳侍衣說完,古修泉臉上漲得通紅,他罵道,操他媽的鮑承發,畜生。柳侍衣笑了笑說,古總,這麼說就過了,我幹什麼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和誰睡不是睡,無所謂了。古修泉說,小柳,對不起,連累你了。柳侍衣說,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多捧捧我的場子,算是我感謝你了。柳侍衣笑得戀愛了似的,古修泉滿嘴的沙子。

r幾年下來,古修泉和姚林風出雙入對,朋友圈看慣了也就好了。早期還時不時有人給鮑承發報個信,見鮑承發懶得搭理,如無其事的樣子,報信的人自覺沒趣,漸至于無。他們一起出席朋友的酒局,一起旅行,兩口子一般。姚林風從來不參與古修泉的業務,即使古修泉偶爾征詢姚林風的意見,姚林風也是一句話打發,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倒也不完全是懶得理,她對這個興趣不大,她喜歡的是古修泉這個人,至于他幹什麼,對她來說關系不大。她日子過得下去,不像别的女人,跟個男人像是跟了個移動錢包。和古修泉一起,她花的錢不見得比古修泉的少。隻有當古修泉碰到了問題,她恰好能幫上的,就順手搭個線,算是盡了本分。

r近兩年,古修泉公司業務擴展迅速,姚林風和古修泉一起見了不少人,見得最多的是陶铮語,除開業務合作,他們隔三岔五聚在一起喝酒。剛開始姚林風不太理解,在她看來,古修泉和陶铮語完全是兩個類型的人。古修泉外向,内心溫和,長年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他練就了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各種場合伸縮自如,放得開。陶铮語就不一樣了,他嚴謹,寡言少語,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隻有見到他們話多一些。以前,在刑偵大隊如此。從刑偵大隊出來,還是如此。變化不是沒有,他長年穿着的警服脫下了,換上了西裝襯衣,偶爾休閑一點,穿條牛仔褲。有一年元旦,他們在海邊喝完酒,到了十二點,海邊的煙火升騰起來,在天空中幻化成規則的形狀,雨一樣從空中飄落下來,有的像炸彈一樣彈射開去。海邊的人群沸騰起來,他們在海灘上奔跑尖叫,如同這是他們生命中最後一個黎明。情侶們在海邊擁抱、接吻,孩子們睜大了眼睛。姚林風和古修泉随着人群蕩漾、尖叫,咬對方的耳朵和舌尖。她看到陶铮語坐在沙灘上抽煙,煙頭明暗相間,他坐在那裡,望着大海發呆,似乎漫天的煙火都不存在。等煙火放完,他們回到陶铮語身邊坐下,姚林風說,陶總,你好像一點也不興奮。陶铮語說,不像你們年輕人,愛熱鬧,我老了。姚林風和古修泉說起過陶铮語,她說,陶铮語看着冰冷冷的,讓人害怕。古修泉說,至少他沒什麼壞心眼,也沒那麼複雜。相處時間長了,姚林風發現古修泉說得在理。陶铮語永遠那麼冷靜,不急不緩,保持着警察冷酷的理性邏輯。

r和陶铮語一起做過不少項目,古修泉沒什麼壓力。對他來說,做樓盤宣傳輕車熟路,不外乎那幾招。他們合作多年,彼此的心思一點就透,溝通成本低,這也是他願意和陶铮語合作的原因之一。其他的原因當然也有,那是在生意之外的了。即便如此,做“福壽雲台”這個項目,古修泉還是有點擔心,玩得似乎有點偏了。他不擔心顧惜持的操作能力,也不擔心陶铮語的執行能力,對自己的策劃能力更是相當自信。他擔心的是神樹,人可以操作,但樹不行。把樓盤的賣點放在風水上,本來就是一着險棋。風水這個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鐵城人信風水,這個古修泉知道,也深有體會。龔敏本來不信風水的,現在也信了。她還找人給古修泉辦公室看過風水,請的據說還是香港的大師,世界知名。大師看過後,提了幾條建議,改了辦公室格局,還要在書架上放六顆鋼珠。古修泉不想改,他喜歡原本的格局。龔敏逼着古修泉改了,說大師講了,不改影響公司運勢,家庭不和。古修泉沒有辦法,随着龔敏的意思改了,他懶得在這些小事上和龔敏較勁。現在一到辦公室,看到那六顆光閃閃的鋼珠,他總有一種荒誕感。辦公室信一下,問題不大,成本也低,整個樓盤就不一樣了。到底有多少人願意為風水多掏幾十萬,古修泉心裡沒底。他可以不操這個心,作為乙方,他隻要好好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了,把該收的錢收到,萬事大吉。操這個心,完全是因為兩個人,顧惜持和陶铮語。顧惜持參與其中,古修泉有點意外。和顧惜持交往這麼多年,他空談得多,出主意出點子沒問題,相當于咨詢機構,真讓他協助去做,很少見。為了幫陶铮語做這個項目,顧惜持動用了他的資源,請了東南亞最著名的一批風水大師,這個人情不小。和陶铮語談起,古修泉說了句,要做一個預案。陶铮語問他,什麼預案?他沒說。見過神樹,古修泉更加确信,做預案是必須的。他必須設計一個方案,即使神樹死了,還能把這個神話延續下去,至少不能把搞砸了。

r神樹請到了福壽雲台,打扮得漂漂亮亮。古修泉編的故事做得讓人相信,這不是一棵普通的樹,它身上凝聚了千年的福氣。福壽雲台開盤那天,古修泉去了,他必須去。不管是作為乙方,還是作為朋友,他都得去。開盤那天,盛況空前,要是不知道的人路過,大概會覺得那是在做法事,不像樓盤開盤。陶铮語請了十幾個道士,還有古香林寺釋了空大和尚。釋了空大和尚主持古香林寺二十多年,在鐵城乃至全省聲名卓著,有名的高僧大德。古修泉站在現場,整個人有點恍惚,這真的是樓盤開盤嗎?釋了空大和尚親自主持了開光儀式,給神樹開光。給神樹開完光,神樹顯得更為神聖,每一片葉子都流淌着幸運之光。開盤之前,鐵城風水最好的樓盤評選水落石出,福壽雲台遙遙領先,排名第一。排在後面的樓盤亦是喜氣洋洋,搭了個免費的順風車,沒哪個不高興。圍着神樹,擺了一圈的香案,進門的香案上,燒着一米多高巨大的香燭,煙霧缭繞的。案台上供了一頭燒豬,皮烤得焦黃,眼睛上放了兩顆紅色的珠子,一閃一閃的,看着有些吓人。神樹樹幹上纏了金黃的綢布,樹上挂滿了紅包和神符,讓人想起寺廟裡的許願樹。敲鑼打鼓,人聲鼎沸,誦經的誦經,跑場的跑場,看熱鬧的看熱鬧,現場圍得水洩不通,售樓部擠滿了人。古修泉遠遠地找了個地方坐下,抽了根煙,他望着神樹,想起了他和陶铮語去請神樹的那天,那天人也很多,場景有些類似。短短一個月,神樹被折騰得夠慘的了。古修泉想,幸虧隻是一棵樹,要是個什麼動物,怕是得吓得驚叫起來。在人群中,古修泉看見了顧惜持,他被一圈人圍着,大概是在問他什麼問題。顧惜持穿着中式長衫,道骨仙風的樣子。和旁邊的道士比起來,顧惜持顯得更有仙氣一些。他雙手交叉放在腹部,臉上微微笑着。古修泉朝顧惜持招了招手,顧惜持點了下頭,示意他看到了。古修泉進來時,陶铮語和他匆匆忙忙說了幾句話,就被人拉走了。今天開盤,人多事雜,這會兒他估計忙得脫不開身。來之前,陶铮語給他打過電話說,古總,你一定要來,搞完一起吃飯。坐了一會兒,古修泉給陶铮語發了個信息,陶總,我有點事先走,就不一起吃飯了。回到辦公室,他泡了杯茶,想了想他的預案。接着,打了個電話給姚林風,林風,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r過了一個禮拜,陶铮語約古修泉到望水齋一聚,特别交代叫上姚林風。古修泉說,陶總,發财了吧?陶铮語一笑說,發财談不上,托兄弟們的福,福壽雲台賣得還不錯。他語調輕松,聽得出愉快。到了下午,古修泉打電話給姚林風,說陶铮語約一起吃飯。姚林風說,難得陶铮語約飯,這個要去。古修泉問,你下午有沒有什麼事情?姚林風說,沒什麼事兒。古修泉說,那我來接你,陪我出去逛逛,散散心。開車到姚林風單位門口,等了一會兒,姚林風出來了,手裡拿着一束花。上了車,古修泉望着花說,不錯嘛,還有人送花。姚林風說,給我送花的人多了去了。古修泉說,那是,姚林風女士可不是一般人。姚林風把花放在後排,系上安全帶說,怎麼突然想出去逛逛?古修泉說,也沒什麼事兒,總覺得有點不安,想和你一起走走。姚林風說,你無所謂,時間都是自己的,想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出去,我還要上班呢。古修泉說,得了,你那個班我又不是不知道,誰還能管得了你。姚林風說,有沒有人管都要自覺,畢竟還是上班。

r把車開到海邊,古修泉停好車說,好久沒來這兒了。姚林風說,我也好久沒來了。這是一片海邊的紅樹林,潮水退了下去,樹林裡濕漉漉的,紅色的招潮蟹舉着一大一小的兩隻螯召喚着海水。陽光照在樹葉上,照在海水退盡的灘塗上,生機勃勃。古修泉和姚林風沿着棧道散步,棧道彎曲,順着紅樹林延展出去。下午,又不是周末,人很少,偶爾有幾個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多半時間,前後望去隻有他們兩個人。走到棧道深處,他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古修泉拉起姚林風的手親了一下說,真想一輩子就和你這麼坐着。姚林風笑了起來說,古總什麼時候學會抒情了,再過幾個小時,怕是又紅塵萬丈了。古修泉說,偷得浮生半日閑,不也蠻好。姚林風說,你今天古古怪怪的,不太對勁。古修泉說,林風,我問你個事情,你相信有天命嗎?姚林風說,我相信有,雖然說不清。古修泉說,我以前不信,現在也信了,抗命而為總是不對。說罷,古修泉把姚林風抱過來,讓她坐在腿上。古修泉摸了摸姚林風的屁股,大腿,隔着衣服捏了捏她的乳房。古修泉說,硬了。姚林風笑了笑,流氓。接着,堵住了古修泉的嘴。

r從紅樹林出來,古修泉和姚林風去了望水齋。天略黑了,路燈亮了。開到望水齋,兩人一進院子,看見了陶铮語,他正和顧惜持聊天,身邊坐着一個姑娘。古修泉一看,認出是柳侍衣。他笑着對陶铮語說,陶總,今天不是一個人來?陶铮語說,你眼又沒瞎,我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你看不清楚?古修泉說,我眼沒瞎,隻是意外。柳侍衣給古修泉倒了杯茶說,古總,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就這麼上不了台面,是丢你人了,還是丢陶總人了?古修泉接過茶杯說,小柳這是說的哪裡話,我是驚喜。我們陶總什麼人你不知道?講究。他肯帶你出來,說明一個問題,你在他心裡不是一般人。陶铮語說,古總,酒可以亂喝,話不要亂講。姚林風說,陶總,怎麼了,我們修泉哪裡說錯了?帶小柳出來是委屈你了還是怎麼的?陶铮語說,沒委屈,榮幸得很。姚林風說,那不就結了,我們修泉說得句句在理。陶铮語說,好好好,你們修泉句句說得在理,是我不對。姚林風不依不饒地說,本來就是你不對,天天欺負我們修泉,做個甲方就這麼了不得。柳侍衣說,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來。顧惜持笑了起來說,你們幾個,見個面不鬥幾句嘴顯不出聰明是吧?小柳好不容易來一次,你們别搞得小柳下不來台。柳侍衣說,大師,還是你心疼我。不過,你放心,我這臉皮比你想的還厚,他們這三句兩句傷不了我。什麼人我沒見過,什麼難聽的話我沒聽過。陶铮語拉了拉柳侍衣的手說,我們不和他們一般見識。姚林風看了看陶铮語說,到底還是陶總有見識,小柳,你可得對我們陶總好點兒,要不然,我們可都不滿意。柳侍衣臉紅了一下說,哪裡輪得到我對他好,對他好的人多了去了。鬥過嘴,陶铮語說,大師,古總,這次真是感謝,你們幫了我大忙了。福壽雲台這個項目,要不是兩位出手相助,我這腦瓜子,實在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古修泉問,賣得怎樣?陶铮語說,還不錯,比想象的好多了。古修泉說,那恭喜陶總。陶铮語說,恭喜我們,賣得好,我們都好。顧惜持說,我們隻是敲敲邊鼓,出個點子,事情還是你做的。陶铮語說,這幾天一直想約大家聚一下,表示感謝。想了幾個地方,還是覺得望水齋好,清淨,能說說話,都不是外人,不用應酬。就是麻煩大師了,實在不好意思。顧惜持說,客氣了,都是自己人。我這裡雖說人來人往,我還是喜歡你們兩個,說不清的緣分。陶铮語扭過頭對姚林風說,小姚,你别說我不好,知道你喜歡吃螃蟹,特意買了螃蟹,一斤多一隻的肉蟹,我親自挑的。姚林風說,陶總有心了,我替修泉感謝你。陶铮語說,關古總什麼事。姚林風挎住古修泉的胳膊說,當然關修泉事了,你對他女人好,自然要謝你。陶铮語笑了起來說,這恩愛秀得登峰造極了。

r酒飯吃完,古修泉和陶铮語坐在天台抽煙,喝茶。五個人喝了七瓶紅酒,不多,也不少,微醺略加的量。姚林風和柳侍衣陪着顧惜持在樓下,看顧惜持寫字畫畫。姚林風這段時間在學油畫,報了班。這幾年,也是奇怪,鐵城到處都是搞藝術培訓的。以前,多是家長陪着孩子,現在不同,不少成人班。姚林風報了一個,學了幾個月,倒也像模像樣的,行畫的風格,大體的輪廓算是有了。她說等學好了,要給古修泉畫一幅肖像,要大,裝好框挂在他家卧室裡,讓他天天看着。柳侍衣站在旁邊,看顧惜持畫畫,寫字,漫不經心的,她對這個沒什麼興趣。陶铮語和古修泉有事要談,這個,她看得出來。剛喝完酒,古修泉的臉上有點熱,風吹一下,舒服多了。陶铮語像是猶豫了下問,古總,我記得你以前說過,要做一個預案的,怎麼個想法?古修泉說,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了?陶铮語說,凡事多預着點總是好的。古修泉說,這不像你的風格,你是那種一往無前的人,不大會給自己留退路。陶铮語說,那是以前,現在不同了,不多做幾手準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古修泉說,那倒也是,有些東西,瞬息萬變的。陶铮語問,能不能說說你的預案?古修泉說,不說了,不吉利。陶铮語說,古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誠心誠意問你,你倒給我賣關子。古修泉說,真不是賣關子,确實不大吉利。陶铮語說,你倒是說來聽聽。古修泉抽了口煙說,你真要聽,那我就說了。其實,我一直擔心,你這神樹要是死了怎麼辦?評選風水最好的樓盤這些,都無所謂,你說是就是了,查無實據的事情。神樹不一樣,它活生生擺在那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可以說它各種神,各種好,前提是它得活着。它要是死了呢?陶總,不好意思,我可能想得太多了。陶铮語說,你說的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我的想法是先把事情做了,後面的事情總有辦法。古修泉說,也對。話說回來,隻要神樹好好的,什麼預案,也用不上了。陶铮語說,修泉,你明天有空到福壽雲台看看吧。古修泉問,怎麼了?陶铮語把煙頭撚滅說,你看看就知道了。

r古修泉在樹下坐了一會兒,香案早就撤去,樹身上的黃綢也拆了,隻有樹上挂着的紅包和神符還在那裡,還有鳥兒在樹枝間跳躍。古修泉想起了“亭亭如蓋”這個詞,神樹像一個巨大的蓋子,蓋在福壽雲台。坐在樹下,透過枝葉間的空隙,偶見光斑。樹下落了葉子,半黃半綠。古修泉圍着神樹轉了一圈,圍基邊上有幾處燃盡的香燭,細細小小的,想必是有人來祭拜神樹了。他甩了甩手,做了一套健身操。福壽雲台盤不大,做得卻精緻,依山而建,留了水景。不大的湖面,周邊種了蘆葦和菖蒲,沿着湖邊修了浮橋,高出水面兩尺的樣子。古修泉喜歡這樣的水景,他去過不少小區,也都修了水景,硬邦邦的水泥岸,圍着水面的是一圈大理石柱子和黑黝黝的鐵鍊,活生生把人和水分離開來。這樣的水景,不修也罷。在福壽雲台散了會兒步,古修泉給陶铮語打了個電話說,我到了。陶铮語說,你稍等,我馬上到。等古修泉重新轉回神樹下,陶铮語到了。見到古修泉,陶铮語問,古總,有沒有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古修泉說,挺好的,我剛在小區轉了一圈兒,環境很好,水景尤其不錯,這個價也值。陶铮語說,你不說水景還好,一說水景我一頭的包,本來想法是做個生态水景,這個地方依山傍水的,融入自然嘛。古修泉說,有什麼不對的?陶铮語說,不少客戶說水景不安全,怕小孩玩水掉下去。古修泉說,那是鬼扯,要說安全,拉個鐵鍊子就安全了?這麼說要不不修,要不修了蓋個蓋子。陶铮語說,算了,不說這個了,扯不清楚。陶铮語領着古修泉圍着神樹又轉了一圈說,古總,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古修泉笑了起來說,這麼一會兒,你問我幾遍了,我真沒看出來。陶铮語指着神樹說,你看看那葉子。古修泉擡頭看了看,枝葉繁茂,地上幾乎看不到光斑。古修泉說,沒什麼問題啊?陶铮語彎下腰撿起一片葉子說,神樹掉葉子了。古修泉說,那麼大一棵樹,掉幾片葉子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陶铮語說,古總,你也不是外人,不瞞你說,神樹葉子掉得越來越厲害了。每天天還沒亮,我安排人掃過,要是不掃,地上怕是要鋪一層。古修泉說,這麼厲害?陶铮語說,要不怎麼擔心呢。神樹請回來,我讓小高看着,有什麼風吹草動及時和我報告。小高剛開始跟我說神樹掉葉子,我想法和你一樣,掉葉子很正常嘛。後來,小高領我看了,我也怕了,掉得太厲害了。按這個趨勢,怕是要不了多久,葉子該掉光了。古修泉說,你的意思是,神樹怕是不行了?陶铮語點了點頭說,我看撐不了多久,費盡心思挖回來,請了林業局一幫專家伺候着,還是不行。古修泉說,那得想辦法,不然怕業主鬧事。雖然業主買房子各有各的想法,不定是沖着神樹來的,畢竟不好看。陶铮語說,就是這個意思,要不怎麼會請你過來看看。以前你說要做個預案,我猜你應該是這個意思。古修泉說,差不多吧。陶铮語問,具體怎麼個搞法?古修泉說,趁神樹還沒死,還沒露出死相,趁早把它砍了。陶铮語一驚說,砍了?古修泉說,嗯,砍了,不然你還有什麼辦法,到這個程度,救怕是救不活了。陶铮語說,古總,你真是不是自己花的錢不心疼啊,五十萬買來的,還不包括運費,維護費。再說,把神樹砍了,我怎麼交代?古修泉一笑,叫你砍,自然有辦法處理。做戲做全套,不外乎是找個理由罷了。你讓小高把神樹看緊點兒,有什麼事情及時報告,辦法我來想。陶铮語說,我叫小高過來。

r等小高過來,古修泉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神樹掉葉子的?小高說,前兩個禮拜,那會兒還沒開盤,我也不敢說。古修泉說,這幾天掉得厲害嗎?小高說,比以前是要厲害了。古修泉想了想說,你盯住神樹,要是掉得太厲害了,及時跟我說。小高說,好的。說完,小高像是想起什麼了,望了陶铮語一眼。陶铮語說,有話直說,别吞吞吐吐的。小高說,陶總,古總,神樹怕是真的不行了。古修泉說,這個還要你說,大家都看得到。小高說,前幾天,我爸打電話給我,說老家那裡出了點事情。陶铮語問,什麼事情?小高說,我們把神樹請回來,那個坑不是填上了嘛。前幾天下了場雨,坑塌了進去,有四五米深,等雨停了,坑裡面全是水。我爸說,那水血紅血紅的,又黏又稠,看着吓人。陶铮語沒吭聲。古修泉說,那是什麼意思?小高說,我爸說,神樹怕是不行了,它死在那兒了。古修泉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神樹來到世上千年,也該回去了。樹上悠悠落下幾片葉子,落在古修泉和陶铮語面前。古修泉彎腰撿起一片葉子說,好事,也是好事。陶铮語說,古總,你就别在這兒尋開心了,我都快急死了,你還說好事。古修泉說,那要看你怎麼看了,要說是好事,确實也是好事。都說人到七十古來稀,死了那也是喜喪。神樹到世上千年,死了自然也是喜喪。陶铮語說,我不管喜喪不喜喪的,我隻要業主不鬧事就萬事大吉。古修泉說,陶總,你換個角度想想。神樹吸天地之靈氣,定一方之風水。神樹到了福壽雲台,那是把靈氣、風水也帶到了福壽雲台。現在神樹要走了,神樹要去哪裡?當然是去天上。那麼,樹神千年的靈氣就要散了,這靈氣能散到哪兒去?福壽雲台。這就是說,福壽雲台的業主,因神樹要得千年之靈氣,這種福命,哪是一般人能得到的。陶铮語說,話是這麼說,業主怎麼肯?古修泉說,也不難,讓他們再占點便宜,便宜占到了,也就消停了。說完,和陶铮語耳語了一番。聽完,陶铮語說,也隻能這麼做了,死馬權當活馬醫吧。

r從福壽雲台出來,古修泉徑直去了望水齋。見到顧惜持,古修泉說,大師,有個事情怕是又要麻煩一下您。顧惜持說,難得見你說這句話,這個忙怕是不好幫。古修泉說,對别人來說,想幫這個忙怕也是有心無力,對大師來說,易如反掌。古修泉将神樹的事情對顧惜持說了,顧惜持沉吟了一會兒說,怕也是隻能這麼辦了,這事你和陶總講過了嗎?古修泉說,我剛從陶總那裡過來,他急得很,生怕出事情。顧惜持說,那好,點子是我出的,幫忙收拾也是應該的。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到了午飯時間,顧惜持留古修泉吃飯。古修泉說,這次就不吃了,我怕一吃飯又舍不得走,手頭一堆的事情。出了望水齋,路過西山寺時,古修泉停下車,到裡面上了一炷香。西山寺如常的冷清,兩個和尚搬了凳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灰色的僧袍像兩片烏雲,冰冷克制。下了山,古修泉去了紅木坊,聊了會兒。紅木坊的老闆也是熟人,生意場的交往,私交單薄,見了卻是熱情,都是場面上的人物。鐵城不産紅木,紅木的生意卻做得全國聞名。前兩年,鐵城開紅木博覽會,展出過一張紅木大床,手工的雕花,标價四千八百八十八萬元。這張大床至今還擺在紅木坊,鎮場的寶貝。

r過了大約半個月,陶铮語打電話給古修泉說,古總,時機差不多了,該做下一步了。古修泉問,有苗頭了?陶铮語說,豈止有了,再明顯不過了,物業天天接到電話,業主都在問,是不是神樹千年的壽到了,都說神樹要升仙。古修泉說,那好,你等我,我過來看看,還在福壽雲台。等古修泉開車過去,陶铮語和小高早等在那裡了。一進門,遠遠地看到神樹,古修泉看出不同了,葉子落了不少,和剛請進來時比,明顯看得出少來。走到神樹下面,地面上滿是光斑,像在舞廳似的。在樹下站了不到十分鐘,葉子落了一片又一片,按這個速度落下去,要不了多久,神樹就會秃了頭了。古修泉問,還在打營養液?陶铮語說,還在打。又問小高,每天還在掃葉子?小高說,一天兩次,天黑一次,天沒亮一次,要不看不得。古修泉說,你天天看着,看得出區别不?小高說,看着倒也還好,天天掃葉子掃得心慌。古修泉扭過頭對陶铮語說,陶總,你馬上發一個正式的通知給業主,告訴業主神樹千年的壽到了。等神樹升仙,每家每戶發一個神牌,用神樹做的,可以刻自家的姓氏。神樹千年的壽,一樹的靈氣,釋了空大和尚還開過光,能得到一塊神樹做的神牌,那是多大的福氣。陶铮語還是有些不放心,古總,這能行嗎?古修泉說,文案我寫好了,回頭發給你,你套上你們公司的牌子就行。說完,對小高說,小高,你告訴物業,從明天開始,葉子不掃了,能落多厚落多厚,營養液什麼的都不打了,也該送神樹走了,不折騰了。小高望了陶铮語一眼,陶铮語說,按古總說的辦。按古修泉的預測,停了營養液,神樹撐不過一個禮拜。回了辦公室,古修泉将早就準備好的文案發給了陶铮語。陶铮語打開看完,倒抽一口冷氣,文人太可怕了。在古修泉的筆下,神樹死了倒是天大的好事。神樹一死,這千年的風水和靈氣,就留在了福壽雲台,誰都搶不走了。神牌簡直就是聖物,凡人不配得之。陶铮語将文案稍加整理,發給辦公室,讓辦公室立即發文到福壽雲台物業,讓物業務必将文件發到每個業主手裡。

r你的。

r神樹落下了最後一片葉子,隻剩下枝幹空蕩蕩地挂在天上。古修泉和陶铮語站在樹下,他們清楚地看清神樹的每一根骨骼,它像一張憤怒的網,又像絞成一團的亂麻。陶铮語請了釋了空大師,神樹到鐵城,是他主持的開光儀式。等神樹升仙了,又是他來做的法事,倒也圓滿。做完法事,兩台吊車開進了福壽雲台,神樹被連根拔起。和請神樹來時不一樣,請神樹來時,為了讓它挪個地方,消耗了不少人力。這次,把麻繩系在神樹腰上,挖開土方,吊車輕松地把神樹吊了起來,似乎神樹真的升仙了,變輕了。把神樹搬走,另外一套作業班子迅速進了現場,在神樹原來的位置,種了一棵大榕樹。榕樹好活,長得也快,也是風水樹。鐵城一帶,古村落門口多有一棵大榕樹。看到大榕樹,意味着人家也近了。等神樹上了車,古修泉走過去,捏了一把神樹的根,根發黑,一捏一把的水,都爛掉了,神樹能挺到今天,也是個奇迹。古修泉拍了拍手,又把手送到鼻子邊聞了聞,酸裡帶着一股血腥味兒。車從福壽雲台出來,去了紅木坊。見了紅木坊老闆,陶铮語說,拜托了,神樹就交給你了。和古修泉回來的路上,陶铮語問,古總,我們做得是不是過分了?古修泉揶揄道,陶總,這會兒覺得過分了?陶铮語不作聲。古修泉說,算了,不過是棵樹,也算是物盡其用。這麼做,你也好交代,公司沒什麼損失。說到損失,陶铮語閉上了眼,他不想想這個問題。

r預案古修泉早想好了,一直沒有和陶铮語講。神樹還活着,講這個沒有必要。等神樹不行了,他想,預案該啟動了。從一開始,古修泉不太贊成陶铮語的想法,費那麼大周折搞一棵樹回來,在古修泉看來,沒有必要。等他看到神樹,他确信,事情會搞砸。那麼大棵樹,算歲數也是高齡老人了,這麼傷筋動骨的,誰都扛不住。他不能說。點子是顧惜持出的,自然有他的理由。他猜不透,也懶得猜。半個月前,在望水齋,古修泉和顧惜持、陶铮語三個人喝茶。那天,他們沒有喝酒。陶铮語心情沉重,神樹死了是個小事情,那點錢對公司來說也不算個事兒,何況房子都賣了。他想的是神樹死了,對不起人,特别是小高。對神樹的死,顧惜持什麼都沒說,好像事情和他無關一樣。陶铮語問古修泉,老古,怎麼辦?古修泉說,我有個想法,不知道陶總贊不贊成。陶铮語說,都什麼時候了,有想法你趕緊說。古修泉說,等神樹死了,把神樹砍了,做成骨灰盒。陶铮語一愣說,什麼?古修泉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說,做成骨灰盒。陶铮語聽清楚了,他說,古總,你不是開玩笑吧?古修泉說,在正事上,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和你開玩笑?陶铮語看了顧惜持一眼。顧惜持沖了杯茶說,修泉,你說說看。你突然一下說做骨灰盒,太跳了,我也有點跟不上。古修泉說,大師,陶總,你想想,神樹死了,你要是把它浪費了,那一錢不值,賣木頭賣不了幾個錢,也沒多大意思。做成骨灰盒就不一樣了,值錢。見陶铮語還有點回不過神,古修泉說,陶總,殡儀館去過吧?陶铮語說,去過,到了這個年紀,身邊動不動死個人,一年總要去幾回。古修泉說,你看看那些骨灰盒,鬼知道什麼材質,做工也粗糙,稍好一點的,也要幾千塊一個。要是把神樹做成骨灰盒,那得多少錢一個?我們前面的戲做得那麼足,不如再送神樹一程,讓它發揮下餘熱。陶铮語說,這個想法不錯,不過,我們總不能去賣骨灰盒吧,好說不好聽。古修泉說,直接賣當然不行,我想做個活動。人都要死,總要裝在這個盒子裡。陶總,你賣的是活人的房子,死人的房子也可以賣賣。顧惜持說,有意思了。古修泉說,我都想好了,過兩天把方案發給你。你認識的人多,多發動一下,這點骨灰盒怕是不夠賣。當然,到時場面上還有大師幫忙。搞完這個事情,算是做完全套了。

r按照古修泉的設計,陶铮語讓紅木坊做了九十九個骨灰盒,用的紅木坊最好的雕工。木質說實話算不上太好,做出來效果還不錯。陶铮語拿它和殡儀館的比較了一下,怎麼說,也是真材實料,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有質感。骨灰盒用的是神樹的正料,不拼闆。餘下的枝枝桠桠,做了神牌,那是要送給業主的。做完這些,還有剩下的木料。陶铮語問古修泉,要不要多做點骨灰盒?古修泉說,陶總,不要貪,适可而止。骨灰盒就不做了,你想做什麼做什麼。陶铮語說,那再多做三個,給你我大師一人預留一個。古修泉笑起來說,那多謝了。多的木料,陶铮語做了椅子,送給公司的管理層。骨灰盒做好了,古修泉和陶铮語給身邊的朋友打電話,都是鐵城排得上号的人物,他們請了兩百多人。

r活動那天,古修泉請了鐵城電視台的主持人,一男一女。主持詞他早就寫好了。把主持詞交給主持人,主持人一愣,古總,你這是搞什麼鬼?古修泉說,賣骨灰盒。主持人說,古總,我沒主持過這種活動。古修泉說,沒事,你照稿子念就行了,按程序推進。主持人笑了起來,古總,你這玩得太花了吧?古修泉一笑,花不花要看現場。主持人說,那我穿什麼衣服?這種場合,不會穿啊。古修泉說,漂漂亮亮的,跟主持婚禮一樣,怎麼開心,怎麼好看怎麼來。主持人還是不放心,合不合适啊?古修泉說,合适,有什麼不合适的。主持人一邊看稿一邊笑,操他媽的,這到底是個什麼鬼。那天,天氣晴好,是個周末。活動安排在下午,古修泉想的是活動搞完,一起吃飯。晚上搞的話,陰氣重,讓人緊張。下午就不一樣了,溫暖的陽光讓人舒服,不忌諱談談生死。過了一點半,人陸續來了,古修泉和陶铮語站在門口接客。來人手裡都拿着紅色的請帖,笑着說,陶總,你這到底是個什麼活動,神神秘秘的,也不肯透點口風。陶铮語握着手說,先進去坐,進去坐,一會兒就明白了。到了兩點半,請的人基本都到了。古修泉和陶铮語在場裡走了一圈,打過招呼,去了後台。活動在鐵城最好的酒店搞的,擺了二十多圍台,走廊和過道全是紅黃藍白的花籃。一進場,迎面看到舞台上一行大字“歸途:生而為人,我很安慰”,仔細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福壽雲台扶貧助學慈善義賣”。音樂響起來,主持人走上舞台。

r女士們,先生們,親愛的來賓,大家下午好。我是今天活動的主持人A。

r我是主持人B,歡迎大家的到來。

r我想大家和我一樣充滿好奇。為什麼我會站在這個舞台上,這到底是一場怎樣的活動?

r錄像。

r投影打開。衣衫褴褛的山區孩子們坐在教室裡讀書。鏡頭切換,孩子們滑索道過江,沿着懸崖邊的小道行走。夜晚來臨,借着竈門口微弱的火光,兩個頭發蓬亂的兒童在看一本卷角的書,旁邊的粗瓷大碗裡放着半個沒有吃完的紅薯。鏡頭搖開,屋裡隻有幾張搖搖晃晃的桌子,床上鋪着破舊的棉被。牆角裡蹲着兩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們臉上皺紋溝壑。畫外音響起。

r錄像播完,現場一片沉寂,有些心軟的女人拿着紙巾擦眼淚。古修泉走上了舞台。他臉色沉重地說,朋友們,先給大家道個歉。邀請你們過來,卻沒有說明為什麼,這是我的錯,我是故意的。我有點擔心。我知道大家對慈善已經麻木,也參加過很多慈善活動,一說到慈善,大家會覺得,又是要錢來了。這次,不是。我想大家一進現場,應該看到了橫幅上的幾個字“生而為人,我很安慰”。這不是我的原創,太宰治在《人間失格》中寫到“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我改了兩個字。從“抱歉”到“安慰”,無非隻是心安。在座的各位都是鐵城的精英,代表了進步和文明的力量,對社會懷有更多的責任。我們過着富足的生活,但我們知道還有貧苦的人們掙紮着活在這世上。如果說,我們對成年人的痛苦可以視而不見,但我們卻無法漠視孩子們的痛苦。人生充滿苦痛,而我們把它帶到這個世上,我不忍心。剛才大家看過錄像,前幾個月我去過那裡,拍了這些錄像,錄像拍得不好,卻都是真實的。我想幫幫這些可憐的孩子,所以我策劃了這個活動。古修泉聲音哽咽,幾要淚下。等古修泉講完,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那掌聲如此持久,讓古修泉産生一種錯覺,他真的是站在一場慈善活動的現場。這些細節,古修泉和陶铮語商量過。他對陶铮語說,直接賣骨灰盒,怕也不太好,搞成慈善形式吧。到時,你多少捐些就行了。走到後台,古修泉把話筒交給陶铮語說,陶總,該你上場了。陶铮語說,他媽的,我有點緊張。古修泉說,來不及緊張了,你按我寫的稿子說就好了,前面我鋪墊好了,你别砸場子。陶铮語整了整西裝。主持人的聲音響起,下面,我們有請陶铮語先生。陶铮語走上舞台,他從房子談起,從住的房子談到棺材,人生的歸途。古修泉的稿子寫得行雲流水,陶铮語說得并不費勁,燈光打上來,陶铮語看不清台下的人,他像是對着模糊的幻象在演講。講完,回到後台。他對古修泉說,我一身的汗。古修泉拍拍陶铮語的肩膀說,講得不錯,剩下的交給大師。古修泉和陶铮語站在後台,看着顧惜持上場。古修泉給顧惜持準備了講稿,顧惜持看過講稿說,稿子不錯,我不一定照稿子念。古修泉說,我隻是整理個思路,大師随意發揮。顧惜持身着青衫,道骨仙風的。他一上台,還沒有開口,掌聲響成一片。聽到掌聲,古修泉對陶铮語說,放心,事情成了。顧惜持在鐵城像一團空氣,看不見,摸不着,又無處不在。沒有這團氣,誰都活不下去。坐在台下的這些人,十有八九和顧惜持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顧惜持在談人生,談道,談神樹的曆史和靈氣,談做人的福分和得失。等顧惜持講完,主持人回到舞台,骨灰盒也推到了台上。主持人說,剛才顧大師也講過了,神樹充滿靈氣,一身福分,這麼好的寶貝,全世界隻有九十九份,隻要八千八百八十八元,還做了慈善,沒有比這更好的功德了。在舞台下方,四位工作人員已經到位,桌子上擺着刷卡機。古修泉安排好的幾位客戶率先走了過去,刷卡,抱起骨灰盒,登上舞台拍照留念。除開骨灰盒,手裡還有一個金燦燦的捐資助學的牌匾。氣氛調動了起來,顧惜持和古修泉、陶铮語在人群間緩緩走動,不時和周圍的人說幾句,眼角偶爾朝工作台瞟過去。圍着工作台的人讓他們放心了。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工作人員走到古修泉身邊,輕輕說了句,古總,骨灰盒賣完了。古修泉給陶铮語打了個眼色,陶铮語點了點頭。

r招待晚宴上,古修泉和陶铮語都喝多了。等人群散去,他們兩個互相攙扶着出門,天空滿天星鬥,照得他們兩個的影子一長一短,一胖一瘦。古修泉指着月亮說,陶總,你說我們兩個會不會遭天譴?陶铮語說,不會。古修泉問,為什麼?陶铮語說,我估計老天爺把我們倆忘了。在酒店門口站了一會兒,古修泉想去望水齋喝茶。晚宴開始得早,不到六點就開始了,這會兒不過九點出頭。以前這個時間,他們去望水齋喝茶,再平常不過的事。他想給姚林風打個電話,讓姚林風過來接他們。顧惜持看了他倆一眼說,今天就别去了。古修泉說,大師,你今晚沒喝什麼酒,這麼早就困了。顧惜持說,困倒不困,想靜一會兒。顧惜持說完,古修泉酒醒了三分。顧惜持攔了個車說,我先走了。古修泉和陶铮語對視了一眼,感覺情況不對。兩人說了句,大師,那您早點休息。等顧惜持走遠了,古修泉掏出手機給姚林風打了個電話。給姚林風打完,又給柳侍衣打了個電話,讓她幫忙留個房,說是和陶铮語一起過來唱歌。兩人站在門口聊了十來分鐘,姚林風到了。上了車,姚林風問,怎樣?古修泉說,大獲全勝,全部售罄。姚林風說,你這歪門邪道的功夫是日漸長進了。古修泉說,哪裡是歪門邪道,這是商業,商業有商業的規則。陶铮語說,古總,除開費用,剩下的錢我做個主,捐一半,都拿回去,我吃不下。古修泉說,那多謝陶總了。

r厲害。

r過去。

r隔了幾日,古修泉去了望水齋,跟他一起的還有陶铮語、姚林風。他和姚林風先到,陶铮語來得晚些。見到顧惜持,古修泉笑着說,大師,你知道陶铮語今天約我們幹嘛嗎?顧惜持說,該不會是給我們送骨灰盒吧?古修泉說,大師就是聰明,一猜就中,真的是給我們送骨灰盒。顧惜持說,這倒是占便宜了,八千八百八十八一個呢。古修泉笑了起來說,可不是,占大便宜了。等陶铮語到了,手裡抱着兩個骨灰盒,用綢布包着。進了屋放下,陶铮語說,大師,古總跟你講過了吧?顧惜持說,講過了。陶铮語說,我知道他會講,又在笑話我吧?顧惜持說,哪個會笑話陶總,這麼貴重的禮物。陶铮語說,大師這就是笑話我了。說罷,把綢布打開說,準備了三個,我們三個一人一個,特别制作。骨灰盒擺在桌子上,雕龍刻鳳,看得出花了功夫,面上刷了金漆,厚重古雅。古修泉端起骨灰盒說,做得漂亮。顧惜持摸了摸骨灰盒,仔細查看了上面的花紋說,這人都死了,還要這麼講究,真是折騰。陶铮語說,都是個意思,也沒什麼,好賴都是一世。姚林風見狀,湊過來說,陶總,你這就偏心了,為什麼沒有我的?陶铮語說,你和古總共一個就行了,這個就不要貪心了。姚林風說,哪個死了要和他放一起,髒得很,經常幾天不洗澡。陶铮語說,燒了都一樣,都幹淨。幾人熱熱鬧鬧聊了一會兒,上桌吃飯,酒菜都是顧惜持準備的,清清淡淡,說是給他們洗洗腸胃。

r喝茶。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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