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陶铮語移山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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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12月6日,徐悲鴻應印度詩人泰戈爾之邀,經新加坡、仰光、加爾各達,抵達聖地尼克坦。1940年2月,甘地訪問尼克坦,泰戈爾向甘地引薦徐悲鴻。徐悲鴻為甘地畫像時,他被這位為民族獨立奮鬥的印度靈魂人物深深感動,于是充滿激情地開始創作《愚公移山》草稿與人物寫生。有人撰文稱:愚公移山的故事,徐悲鴻構思已久。為甘地畫像時,從這位獨立的印度靈魂身上,徐悲鴻看見了愚公的影像。1940年,徐悲鴻在印度耗時三個月繪制完成該巨幅設色水墨畫。r《愚公移山圖》取材于《列子·湯問》中的一個神話傳說:愚公因太行、王屋兩山阻礙出入,想把山鏟平。河曲智叟取笑他:“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長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帝感其誠,命誇娥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r現代·徐悲鴻:《愚公移山圖》r去了。r跑完步回來,陶铮語洗了個澡,換了衣服。餐桌上擺了碗白粥,兩個包子,還有一碗西紅柿雞蛋面。白粥和包子給陶铮語的,他應酬多,經常喝酒,胃喝壞了。也不知道陶慧玲從哪兒聽到的法子,說是早上喝點白粥養胃,她放心上了。隔一兩天,給陶铮語熬白粥。熬白粥費時,陶慧玲六點得起來,洗米加水,放到湯煲裡慢慢熬。陶铮語說,别搞了,我出去吃一樣的。陶慧玲說,沒事,反正我起得早,也不麻煩。陶铮語拿了個包子,陶慧玲問,昨天又做夢了?陶铮語說,嗯。陶慧玲說,還是以前的事?陶铮語說,有點關系。陶慧玲說,都出來幾年了,你還是沒放下。說完,眼裡有點紅。陶铮語說,沒事,我挺好的,你别擔心。陶慧玲說,你好長時間沒做夢了,這又怎麼了?陶铮語說,真沒事,偶爾想起一些事情也正常,人總是有記憶的。陶慧玲說,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注意休息。陶铮語說,我知道了。r去公司的路上,陶铮語給小高打了個電話,項目進行得怎麼樣了?小高說,應該問題不大,陶總您到公司了嗎?我到辦公室當面跟您彙報,電話裡幾句話說不清。陶铮語說,過半小時你到我辦公室,把資料帶上。小高說,好。挂掉電話,陶铮語翻出顧惜持的号碼,想了想,把手機收了起來。進了辦公室,陶铮語泡了杯茶,看了兩份文件。從公安局辭職後,陶铮語踏入房地産行業,主要負責企劃宣傳這塊兒。說白了是個花錢的部門,當然,花這個錢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公司是私企,老闆說起來和陶铮語沾親帶故,更主要的原因是陶铮語家族投了錢,放一個人進來,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看完文件,陶铮語撥通小高的座機說,你過來吧。小高手裡拿着一份文件,遞給陶铮語說,陶總,神樹的事情基本談妥了,可是我還是有點擔心。陶铮語說,擔心什麼?小高說,陶總,這麼大棵樹,這麼長途跋涉的,萬一出了問題怎麼辦?再且,就算安全運到鐵城,後期宣傳到底有沒有效果,我心裡沒數。陶铮語說,這個你不用管,你把價格談下來,别的事情我負責。小高說,談算是談下來了,說真的,我心裡也不舒服。陶铮語看了小高一眼。小高說,陶總,不瞞你說,我感覺我是把我祖宗給賣了。陶铮語站起來,拍了拍小高的肩膀說,這個你别想多了,你得這麼想,要是把神樹請到鐵城來了,你不是經常可以見到它了嗎?小高說,可村裡人見不到了。再說,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死了呢?那我這罪就大了。陶铮語打了小高一巴掌說,你這烏鴉嘴。小高猶豫了下說,陶總,要不我們再想想别的辦法?陶铮語擺了擺手說,不想了,就這個,我們費了多少心思才走到這一步,推倒重來費神費力不說,也不見得有效果。r這兩年,鐵城的房子越來越不好賣。城區擴大了,人口也多了,房子蓋得更快,從東到西的主幹線兩旁全是房子。陶铮語現在住的小區,十五年前還是農田,用老鐵城的話講,連郊區都算不上,地道的農村。這才多長時間,小區已經成為新的中心城區,陶铮語眼看着醫院、學校、政府機關搬了過來,道旁樹蹭蹭蹭地往上長,很快綠蔭覆蓋了馬路。延展過去的丘陵地帶依山開了不少樓盤,名字一個比一個響亮洋氣。陶铮語公司開的是個小盤,規模不大,位置一般,要想賣個好價錢,不想想辦法肯定不行。很長一段時間,陶铮語一籌莫展,房子要賣,總要有一兩個能拿得出去說的賣點,這個盤,似乎哪兒都靠不上。賣房子打的不外乎三張牌,地位學位價位,有其中一張事情都好說。如果三位一體,那簡直能吊起來賣了。地位說的地理位置,購物交通方便,在哪兒都占優。學位就不用解釋了,多年的熱點,估計還會一直熱下去。鐵城有名的小學,就那麼三五所,旁邊針插不進,二手房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至于價位,和前面兩位息息相關。靠便宜不是不行,不到萬不得已,沒哪個開發商願意在價位上吃虧。這個盤倒好,去個菜市場還要坐公交。學位更不用談,說是要規劃一所小學,還是沒影兒的事。即使真建了小學,按鐵城人的習慣,對新學校也是不大信任的。至于價位,付出這麼多努力,不就是想賣個好價錢嗎?讨論營銷方案,小高出了不少點子,陶铮語一一否決。時間逼得近了,陶铮語也着急,總不能房子蓋好了,放在那兒不賣吧。r現在用的這個方案,和顧惜持有些關系。個把月前的事情了,陶铮語約顧惜持吃飯。朋友送了他三支毛筆,說是頂好的,大師手制。朋友說了半天,陶铮語不大懂,意思聽明白了,這三支毛筆用料講究,出自制筆大師之手,大師年邁,以後想求大師制筆估計是難了。拿了毛筆,陶铮語想到了顧惜持。他不練字,毛筆放在家裡浪費了,送給顧惜持倒也合适。平日裡去找顧惜持,顧惜持茶酒招待,他多半空手,想給顧惜持封個紅包,又覺得不合适,心裡一直覺得虧欠。等顧惜持坐下,陶铮語拿出毛筆,遞到顧惜持面前說,大師,前些天朋友送了我幾支毛筆,我這種草莽之人,用不了這些文房器具,記得大師習字的,送給大師也算物得其所。顧惜持接過筆,看了看說,筆是好筆,隻怕我那一手爛字對不起這幾支筆。陶铮語笑了起來說,大師要是這麼說,我就更用不得了。顧惜持把筆收起來說,那謝謝你了。陶铮語說,大師客氣了,平日裡在你那兒混吃混喝也不是一次兩次,我都不好意思得很。顧惜持說,這麼說就見外了。陶铮語說,那就都不客氣了,你收着,不談這個了。r酒菜擺上桌,兩人喝了幾杯,說了幾句閑話。顧惜持說,最近你到望水齋少了,忙什麼呢?陶铮語說,房子的事兒,焦頭爛額,不知道該怎麼搞。說完,詳細給顧惜持介紹了樓盤的情況。陶铮語說完,顧惜持和陶铮語碰了碰杯,也沒說什麼。酒喝到中途,顧惜持突然說了句,小陶,我有個建議,你看看合不合适。陶铮語說,大師,你說,我聽着。顧惜持問,小陶,我問你,鐵城人最信什麼?陶铮語笑了起來說,信錢。顧惜持指着陶铮語說,你這是掉錢眼裡了,和你說正經的,你仔細想想。除開錢,鐵城人最信什麼?見顧惜持認真,陶铮語也嚴肅了,想了一會兒,陶铮語吐出兩個字,風水。這是實話。外地人可能想不到,鐵城人為什麼這麼迷信風水,據說市政府大樓建之前,都是請人看過風水的。顧惜持說,到底是聰明人,一點就破。陶铮語說,大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顧惜持笑了笑說,聰明人怎麼又糊塗了?你這個盤,可能什麼都不好,但是風水好啊。話說到這兒,陶铮語再笨也明白了。他舉杯和顧惜持碰了碰杯說,大師,高明,确實是高明,這杯我敬你。喝完酒,陶铮語說,風水這個東西,也不能我說好就好,總得有個說法。顧惜持說,隻要肯動腦筋,說法總會有的。陶铮語說,怕是還得勞煩大師。顧惜持說,說不上勞煩,都是自己朋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陶铮語說,大師說了這話,那我就放心了。顧惜持說,也不能空口無憑,既然要做風水,你還要做點讓人看得到的東西。陶铮語說,比如?顧惜持說,你在樓盤種棵風水樹吧,要大,要老,要讓鐵城人像看稀奇一樣來看這棵樹。陶铮語想了想說,這個問題不大,多謝大師指點。r回到公司,陶铮語找到小高說,小高,你做個策劃案,主題是“尋找鐵城風水最好的樓盤”,具體操作細節你考慮仔細點,做好了給我看。小高一頭霧水說,陶總,我們現在忙得像狗一樣,哪裡還有時間做這個活動。陶铮語說,别的先放下,集中精力做這個方案。小高說,陶總,這個和我們有關系嗎?陶铮語說,有,怎麼沒有?你不覺得我們開的那個盤就是鐵城風水最好的樓盤嗎?聽陶铮語說完,小高張大嘴巴說,哦,這樣,我明白了,那我先出去了。說完,起身準備走,陶铮語叫住他說,對了,你再問問朋友,看哪裡有風水樹,要大,特别大,特别老。小高問,多大?陶铮語說,大到鐵城人沒見過。等小高出門,陶铮語給古修泉打了個電話,古總,有個事兒想麻煩你一下。古修泉說,陶總,有話你說,咱們兄弟倆還客氣什麼。陶铮語說,我想搞個活動,還得請你支持。古修泉說,陶總,你晚上有空沒,要不咱們晚上聚下?咱們兄弟倆也好久沒聚了。陶铮語說,也好。古修泉說,那行,就這麼定了,訂好了地方我發給你。過了幾分鐘,古修泉把地址發過來了。陶铮語給小高打了個電話說,小高,下班别走,跟我一起去見個客戶。臨到下班,陶铮語給陶慧玲發了個信息,晚上我不回家吃飯了。陶慧玲回,好的,少喝酒。陶铮語回,放心。r古修泉訂的餐廳在三溪村。三溪村原本是個古村落,鐵城發展起來後,三溪村被包圍起來。拆吧,舍不得,畢竟還有點曆史,建築風格頗具代表性。不拆吧,村裡沒多少人住,占這麼大塊兒地方看似浪費了。一拖二拖,十年過去了。再想拆,成本太高,拆不了了。後來,有人動了心思,在村裡開餐廳,老屋稍加改造,味道全出來了。古色古香,獨門大院,環境好不說,私密性更不是外面的餐廳所能比的了。一時之間,鐵城的食客蜂擁而至,各路小資、文藝青年更是穿梭其中。短短兩三年時間,三溪村的老屋租售一空,幾乎全做成了餐廳、咖啡館、小酒吧,中餐西餐一應俱全,全國各地的菜系争奇鬥豔。裝修的風格更是讓鐵城人耳目一新,以至不少人從大理、麗江、陽朔旅遊回來後抱怨,沒毛意思,還不如到三溪村轉轉。陶铮語看着三溪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作為本地人,他覺得欣慰,這比拆掉好多了。雖然樣子和以前大不同,畢竟還是留下了。他經常帶陶慧玲來三溪村吃飯,陶慧玲喜歡吃辣,他陪着。他喜歡吃海鮮,陶慧玲陪着。三溪村多是老房子,巷子狹窄,要往裡面去,隻能步行或者開摩托車,汽車進不了。到了晚上,人多起來,除開吃飯的,還有不少過來閑逛的,随便進一家店坐坐,店家禮貌客氣,端一杯茶,問個好,也不強求消費。和陶慧玲過來吃飯,吃完後,陶铮語喜歡牽着陶慧玲的手在巷子裡散步,村裡沒有路燈,隻有各個店家院裡和牆外的壁燈照出來,院牆爬了青苔,灰黑一片,兩個人走在裡面,像是談戀愛。偶爾,他們會找個地方坐下來,再喝個咖啡,到了十一二點,走出村開車回去。r進到餐廳,陶铮語沒急着進房間,他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拿包飼料喂了會兒錦鯉。紅黑白黃的錦鯉,一條一條肥肥胖胖地擠過來,水面亂成一團。喂完錦鯉,陶铮語又抽了根煙,整理了下思路,一會兒他要和古修泉講清楚。古修泉他熟,有才氣,聰明,隻要你給他一個想法,他能完成得比你想象的還要漂亮。他對古修泉的能力放心,不放心的是他對這個事兒不上心。畢竟是大公司老闆,不可能凡事親力親為。他得告訴古修泉,這事兒他要放心上,不能出現偏差。進了房間,古修泉已經到了,讓陶铮語意外的是柳侍衣也來了。見陶铮語進來,古修泉連忙站起身,伸出手說,歡迎陶總,好久沒見了。陶铮語說,誇張,上個月不是剛見過。古修泉笑了起來說,想你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差不多一個月沒見,那等于是二三十年了。說完,指着柳侍衣介紹,這是柳侍衣,在鐵城不認識小柳,都不敢說是出來混的。柳侍衣和陶铮語握了下手說,陶隊好久不見了。古修泉說,你們認識?陶铮語說,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是說了,在鐵城不認識小柳不要出來混了,我還算是出來混的吧?古修泉說,陶總的大名誰不知道,開玩笑。四個人坐下,古修泉說,菜我點好了,陶總看看,有什麼喜歡的直接加。陶铮語說,不用了,這個你懂。古修泉指着桌面上的陶罐說,陶總,算你福氣好,剛得了好酒,就這一壇。今天我們總量控制,喝完不加。陶铮語說,那估計喝不完,這一壇得有三四斤吧?古修泉說,三斤,還是按以前的喝法,人頭減一,四個人三斤剛好。陶铮語說,随你,我是不能喝了。對了,姚林風怎麼沒來?古修泉說,她有事,再說,她也不是我的人,叫不動。陶铮語說,虛僞。菜上了,喝了幾杯酒,陶铮語把事情和古修泉講了。聽完,古修泉說,顧大師的點子吧?陶铮語點了點頭。古修泉想了想說,這個倒也能搞,宣傳上要花點心思。還有一點我得先說明,要想保證評選結果,水軍肯定是要請的,評委這塊兒你熟,隻要你把評委搞定,别的事情我來辦。陶铮語說,行,這個沒問題。古修泉舉起酒杯說,陶總放心,這事兒我會當成我自己的事來辦,謝謝陶總關照小弟。陶铮語說,一個小項目,煩勞古總,實在不好意思。古修泉說,咱們說這話就見外了。說話間,柳侍衣過來敬酒,滿滿一大杯,陶隊,這杯酒敬你,身體健康。古修泉在旁邊說,什麼陶隊,叫陶總,陶隊都是過去的老黃曆了。柳侍衣連連說,對對對,你看我這記性,真是不長腦子,陶總陶總,我先自罰一杯。一仰頭把酒喝了,又倒上說,祝陶總生意興隆,财源廣進。陶铮語碰了碰杯說,少喝點。柳侍衣說,我沒事。古修泉起哄道,陶總太憐香惜玉了,你還不知道小柳的酒量,那是千杯不醉。酒喝完,四個人都有點醉了,買完單,陶铮語想走。古修泉說,陶總,難得咱們兄弟聚一下,一會兒去小柳那裡坐坐。陶铮語看了看柳侍衣說,不去了,不去了,喝醉了。古修泉說,哪裡的事,你的酒量我還不知道?我沒醉,你怎麼可能醉。柳侍衣也說,陶總,幾年沒見了,你就這麼對我?嫌我那兒不好襯不起你的身份?陶铮語說,不是這個意思。柳侍衣說,那就别推辭了,談完生意,也該談談風月了。古修泉說,就是就是。r上了車,柳侍衣和陶铮語坐在後排,古修泉坐副駕,小高開車。柳侍衣臉上紅撲撲的,身子歪歪地向陶铮語靠過來。陶铮語挪了下身子,柳侍衣笑了起來說,陶總,怎麼這麼小氣,借個肩膀靠一下也不肯。古修泉在前面笑了起來說,陶總,你這就不解風情了,什麼時候見小柳主動的。柳侍衣打了古修泉肩膀一下嬌嗔道,要你管。古修泉說,不管不管,你們當我不存在。柳侍衣又靠了過去,這次,陶铮語沒讓,再讓就矯情了。柳侍衣把手放在陶铮語腿上說,陶總,我們這是有幾年沒見了?陶铮語想了想說,三四年了吧。柳侍衣說,你倒是沒怎麼變,我老了。陶铮語說,哪裡老了,好得很。柳侍衣笑了起來說,你說說,我哪兒好了?陶铮語一時語塞。柳侍衣說,好了,不逗你了。說罷,拉過陶铮語的手放在小腹上說,有點不舒服。很快到了。柳侍衣把一行人領進房間問,喝點什麼?古修泉說,剛喝了白的,洋酒喝不下了。陶總,我們喝點紅酒怎樣?陶铮語說,聽古總安排。古修泉對柳侍衣說,小柳,你幫忙拿幾瓶紅酒,順便喊幾個女孩子過來,一幫大男人喝酒也太寡淡了。陶铮語說,女孩子就算了吧。古修泉說,你有小柳陪着,我們幾個怎麼辦,總不能看着吧?柳侍衣說,陶總想給你省錢呢。古修泉說,你别管他,這點錢我還給得起。一會兒,人多起來,氣氛也鮮活起來。陶铮語中途給陶慧玲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可能回來很晚,讓她不要等。陶慧玲說,你胃不好,少喝點兒。r酒一瓶一瓶喝下去,陶铮語眼前的人影模糊起來。等他睜開眼,發現他躺在床上,房間陌生。他揉了揉腦袋,疼。一看手機,淩晨三點多了。他朝四周看了看,洗手間的燈亮着。陶铮語想,他媽的,又喝大了。他能記得的最後印象是他在洗手間狂吐,心肝五髒都要吐出來了。陶铮語把身子往上挪了挪,柳侍衣從洗手間出來問,醒了?陶铮語說,頭疼,困。柳侍衣說,你酒量不如以前了。陶铮語說,一年不如一年。柳侍衣說,你怎麼不問我怎麼在這兒?陶铮語說,問不問你都在這兒。柳侍衣笑了起來說,你倒是淡定。陶铮語說,你怎麼在這兒?柳侍衣說,你喝多了。說完,在陶铮語身邊坐下,摸了摸陶铮語的頭說,不熱,還好。陶铮語問了句,你這幾年在幹嘛?柳侍衣說,老行當,你知道的。又摸了摸陶铮語的臉說,你再睡會兒。陶铮語說,你幫我倒杯水,口幹。漱了漱口,喝了兩口水,陶铮語躺了下來。柳侍衣脫了衣服,挨着陶铮語躺下來。陶铮語側了個身,柳侍衣的手搭了過來,順着陶铮語腹部摸索下去。陶铮語抓住柳侍衣的手,柳侍衣掙脫開,握住了他。陶铮語說了句,侍衣。柳侍衣說,我想。她抓住陶铮語的手按在乳房上,又挪下去貼在下面。陶铮語說,不要了。柳侍衣說,幾年前你不肯,還有說法,現在還有什麼顧忌的。她的身體向陶铮語壓過去,雙腿纏住了陶铮語。進入柳侍衣的身體時,陶铮語被柔軟的濕熱包圍,他似乎聞到了巧克力的甜香。r隔了個把禮拜,陶铮語電話忙了起來,都是問他房子的事情。先是朋友圈,問他,陶總,你那兒房子怎麼賣?陶铮語說,還沒開盤,你要有意思,到時我給你打個折。又問,哪個位置最好?陶铮語細細介紹了戶型、配套。朋友打斷他的話說,陶總,也不跟你兜圈子了,風水最好的是哪個位置?陶铮語說,都是好位置,都是好風水。朋友說,陶總,這樣就不好了,我誠心誠意問你,你倒打馬虎眼,這麼多年兄弟,不合适啊。陶铮語說,哥,你以為我騙你?我賣房子,賣給哪個不是賣,還跟你打什麼馬虎眼。朋友說,你們這些老闆,無奸不商,好房子都給關系戶留着,誰不知道嘛。陶铮語說,放心,最好的位置我給你留着。挂了電話,陶铮語有點迷糊,奇怪了,這個盤什麼時候熱起來了。問的電話多了,陶铮語明白了。他給顧惜持打了個電話說,大師,有沒有空,想去拜訪下你。顧惜持說,你下午來吧,一起喝喝茶。r進了望水齋,陶铮語說,還是坐到大師這裡舒服,人像是放空了。顧惜持說,你是把我這兒當療養院了。陶铮語說,當療養院不敢,算是朝聖。顧惜持說,還朝聖,你要不要把香火也點上?陶铮語說,那倒不必。說完,從包裡拿出個信封,遞給顧惜持說,大師,一點意思,見笑了。顧惜持接過信封,打開看了一眼說,你這是什麼意思?陶铮語說,前段時間麻煩大師了,要不是大師出主意,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那麼好的點子。顧惜持微微笑了笑。陶铮語接着說,這段時間大師費心了。顧惜持問,怎麼講?陶铮語說,大師是明白人,我也不繞彎子。這些天不少人給我打電話,問房子的事情,他們看中的怕不是樓盤本身,都是因為風水好。顧惜持說,風水确是不錯的。陶铮語說,以大師的影響力,大師說不錯,那當然不錯,有大師背書,我們做起來也有底氣。顧惜持說,不說這個了,一點小事情。陶铮語說,對大師來說舉手之勞,對我們來說那是幫了大忙。顧惜持問,項目進行得怎樣了?陶铮語說,大師,我有個想法,也沒和你交流,你看看怎樣。顧惜持喝了口茶。陶铮語說,我想在鐵城搞個活動,尋找鐵城風水最好的樓盤,沿着主幹道鋪廣告,做活動。具體的要求我和古修泉講過,應該這段時間會鋪開。顧惜持說,想法不錯。陶铮語說,這個評選光講風水還不夠,畢竟是個樓盤,樓盤是基礎,風水做的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專業的樓盤點評,我找人來做,風水這塊兒,想麻煩下大師。顧惜持說,你想怎麼做?陶铮語說,既然活動的名字叫尋找鐵城風水最好的樓盤,沒有一個鎮得住場子的人來說話,就顯得兒戲了,所以還想請大師出馬主持大局。顧惜持想了想說,這個沒問題。不過,我一個人終究單薄了,也難免顯得有偏袒之嫌。我建議成立個評委會,搞九個人,最後投票表決,程序上好看些。陶铮語說,這個就有勞大師費心了。顧惜持說,客氣,我找些朋友過來,你放心。陶铮語拿起茶說,大師,茶也碰一杯,太感謝了。談完正事,兩人坐在天台上閑扯。陶铮語說,大師,前些天我碰到柳侍衣了。顧惜持說,哦,她還好吧。陶铮語說,看着還不錯。顧惜持說,你莫去招惹她。陶铮語臉一紅。顧惜持說,看你這情況不對。陶铮語說,大師,我沒把持住。顧惜持愣了一下說,也罷也罷,該來的總會來,順其自然吧。陶铮語說,大師,不瞞你說,這段時間我睡不好,那天晚上倒是睡得紮實,醒來都快十二點了。顧惜持說,我建議你還是離遠些,别又惹上什麼事情,柳侍衣太複雜了,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厲害得很。陶铮語說,大師,這個我知道。顧惜持說,好不容易出來,莫又陷進去。r和柳侍衣認識那會兒,陶铮語還是個普通警察,剛進公安局不久。和他一起進公安局的同年,有的分到鎮區分局,還有的分到派出所,像他一樣進市局的僅僅兩個。一個在刑偵大隊,一個在經偵大隊,業務範圍不同,兩人交往很少,見面點個頭的交情。他喜歡和派出所的同年混,他們在街面上,信息渠道通暢,這對他來說有好處。幾個人隔三岔五約着喝個酒,年輕還是好,哪怕頭天晚上喝到淩晨兩三點,第二天七八點起來,洗個澡,依然精神抖擻的,連個酒氣都聞不到。不像現在,醉一次要到下午才能恢複,嚴重的兩三天沒精神,頭像是有千斤重。年輕人一起喝酒,喜歡呼朋喚友,總能把三五個人的酒局擴大到十幾個,在那無休止的嘈雜聲中,陶铮語醉了又醒,醒了又醉。酒局中自然有女孩兒,有的一閃即過,有的升級為女朋友、老婆、前妻。柳侍衣是其中一個,和别的女孩不一樣,既沒有一閃而過,也沒有升級,她是大家的女朋友。第一次和柳侍衣喝酒,陶铮語着實驚到了,他沒想到有女孩子玩命似的喝酒。她一杯接一杯地把啤酒灌進嘴裡,來者不拒,要把大海喝幹的樣子。喝到後面,陶铮語不忍心了,拿走柳侍衣的杯子說,别喝了。柳侍衣這才看了陶铮語一眼說,幹嘛?陶铮語說,你喝醉了。柳侍衣穩穩當當地站起來,踮起腳尖說,你看看,我像喝醉了嗎?她站了一兩分鐘,人站得筆直,晃都不晃一下。站完,柳侍衣收起腳尖,移到陶铮語面前說,桌上這麼多人,就你心疼我,來,我們喝一杯。r重了。r熱熱鬧鬧玩到兩三點,要散了。柳侍衣對陶铮語說,陶警官,麻煩你送我下好不好,我一個人回去怕。聽到這話,同年擠眉弄眼地對陶铮語說,小陶,送就送嘛,順便喝杯茶醒醒酒。兩人打了台車,到了小區門口。這個小區陶铮語認得,鐵城最早的封閉小區,裡面還有所小學,當年算得上高尚小區,如今破敗了,住的多是外來打工的,還有不少像柳侍衣一樣的小姐。柳侍衣下車了,站在車門口望着陶铮語。陶铮語下車了。柳侍衣說,你陪我走一會兒吧。她的手挽過來,除開酒氣,跟着一起過來的還有香水味,淡,從脖子上滲出來。陶铮語看了看柳侍衣,她安靜下來,好看。以前,有個和柳侍衣一樣的女孩,胳膊上留有種水痘的疤痕,她喜歡咀嚼青草,說是青草裡有世上最好的香味。那年,陶铮語八歲。那個女孩長大後應該是柳侍衣現在的樣子。到了柳侍衣樓下,柳侍衣松開手,對陶铮語說,我要上去了。陶铮語說,好的,早點睡。柳侍衣歪着頭,看着陶铮語說,你不上去喝杯茶?陶铮語說,喝了一晚上的酒,脹得很。柳侍衣說,那上去尿個尿吧。陶铮語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約人上去尿尿的。柳侍衣說,總會有很多第一次,去嗎?陶铮語說,算了,我一會兒路邊随便找個地方尿。柳侍衣摸了下陶铮語的臉說,你怕我要睡你?陶铮語說,我有什麼好怕的。柳侍衣說,你知不知道睡我一次多少錢?你一個月工資也睡不了幾回。陶铮語說,頭牌嘛。柳侍衣問,真不上去喝杯茶?陶铮語說,不了,你趕緊回去睡,天都快亮了。柳侍衣拿出手機說,給我留個電話吧,好找你玩兒。記下電話,柳侍衣說,走了,你也早點睡。陶铮語出了小區,上了的士。手機震動了下,陶铮語拿出來一看,上面寫着一行字:後悔嗎?還來得及。陶铮語笑着回了四個字“後悔,算了”。r交代古修泉的事,陶铮語放心了。古修泉是個聰明人,這個單整體預算下來,不小。再加上樓盤的後期宣傳,甚至說得上大。他擔心别的事,人為的都好說,非人力所能為的要看老天爺的意思。陶铮語托了林業局的朋友留意,也拜托了搞花木的朋友。大半個月下來,沒點兒音訊。他去看過一次,那是在山上。朋友說,這棵樹應該是鐵城最大的了。站在樹下,陶铮語猶豫了,倒不是樹不大,挺大的,可樹形長得一般。他理想的樹種是銀杏,樹形好看,葉子好看。一到秋冬,葉子黃了,風一吹,飄飄灑灑,道骨仙風的味道,還夾雜着浪漫。桂林鄉下某個村子,有幾棵巨大的銀杏,人站在下面,再胖也顯得瘦了。打不了那棵樹的主意,地方保護了,村子要搞開發,主要靠那棵樹唱戲。陶铮語有點着急,别的事兒都做了,缺這一塊兒可惜了。r有天,陶铮語和小高在辦公室聊策劃案,古修泉的方案做好了,需要他确定到底在哪幾條路做廣告牌。确定了線路,陶铮語點了根煙說,萬事俱備,就缺棵風水樹了。小高猶豫了下,似乎想說什麼。陶铮語對小高說,小高,你怎麼回事?這些天總感覺你有話說,别吞吞吐吐的。小高說,我?我沒事。陶铮語說,你少扯這些虛頭巴腦的,有話直說。小高說,陶總,老實說,我不想說。陶铮語說,那是真有事了。小高想了想說,陶總,不瞞你說,我知道哪兒有棵樹,可我不想跟你說。小高說完,陶铮語要跳起來了,他想罵人。他滿世界地找樹,小高知道,卻不跟他說,這是什麼意思。陶铮語壓住火氣說,小高,你怎麼回事?這幾年我對你怎樣,你心裡應該有數,我讓你幫忙找樹,你倒好,找到了也不告訴我。小高說,陶總,我一直在找,問了很多朋友,你着急我也着急。陶铮語說,那你告訴我,你說的那棵樹是怎麼回事?小高說,要是你找到合适的了,我就不說了。陶铮語說,沒合适的,你說。小高從陶铮語煙盒裡拿了根煙點上說,我們村有一棵。陶铮語直勾勾地看着小高。小高彈了下煙灰說,我們村口有棵,幾百年的風水樹了。小高說完,陶铮語明白了。他問小高,有照片嗎?小高拿出手機,翻了翻,遞給陶铮語。一看到照片,陶铮語的呼吸緊了。這就是他想要的樹,雖然不是銀杏,是棵樟樹,樹冠巍峨,枝繁葉茂,樹形直挺,傘一樣鋪開。把手機還給小高,陶铮語問,這樹有多大?小高說,具體多大我也說不清楚,圍起來要四五個人,我是沒見更大的。陶铮語說,這樣,那我們過去看看?小高說,陶總。陶铮語說,我知道你的心思,放心,我不會讓你們村裡人吃虧。說罷,陶铮語對小高說,你去準備下,我讓辦公室訂機票,下午走。r飛機,轉火車,又是汽車,到小高家裡已是深夜十點。在火車上,小高臉色不太好看,陰陰沉沉的。陶铮語找了個話題,小高,你大學畢業幾年了?小高說,五年。陶铮語問,買了房子沒?小高說,還沒有。陶铮語說,趕緊買吧,鐵城的房子隻會越來越貴。雖然經常有人唱衰樓市,我告訴你那都是窮人的美好幻想,在鐵城是不可能的。小高說,我也想買,沒錢。陶铮語說,沒錢可以想辦法,拖得越久越吃虧,賺的錢跟不上漲幅,多少年都白幹了。小高說,道理我都明白,我又不能去搶。下了火車,陶铮語對小高說,到你家還有多遠?小高說,還有三個半小時的汽車。陶铮語問,有地方住嗎?小高說,隻能住家裡,沒酒店,我給我爸媽打了電話,讓他們收拾下。陶铮語說,那麻煩了。到了小高家裡,放下行李,酒菜擺了上來。陶铮語說,酒就不喝了。小高說,陶總,喝點吧,我們這兒風俗,哪有貴客上門不喝酒的。小高父母黑瘦,老實巴交的樣子。高父給陶铮語倒了滿滿一玻璃杯酒說,陶總,你到我家裡來,是看得起我們,這個酒要喝,别的話我也不會說。小高拿起杯子和陶铮語碰了碰說,陶總,敬你。陶铮語和高父高母碰了碰杯說,叔叔阿姨,真是麻煩了,這麼晚還要麻煩二老。高父說,客氣什麼,就當是自己家裡。喝完酒,陶铮語洗了個臉,進了房間。他和小高睡一個房間,快十二點了。陶铮語對小高說,你們這兒經濟好像不太好。小高笑了起來,什麼不太好,窮鄉僻壤的,談什麼經濟,吃口飽飯就不錯了。陶铮語說,那你爸媽供你上大學不容易。小高說,為了供我一個,哥哥姐姐早早外出打工,我爸媽每年養幾頭豬,肉沒吃幾口。陶铮語說,不容易。小高喝了七八兩,平時在公司,他很少喝酒。和陶铮語一起外出,如果不開車,也是點到即止,他沒想到小高酒量這麼好。小高起身準備關燈,陶铮語說,小高,趕緊買個房子吧,不夠你跟我說。小高說,謝謝陶總。說完,關了燈。一會兒,他聽到小高的鼾聲。陶铮語睡不着,太安靜了,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坐起身,打開窗子,滿天的星鬥,似乎觸手可及。他有二十幾年沒看過這麼繁密的星空了。遠處一團模模糊糊的黑影,像是一片烏雲。他想抽根煙,給陶慧玲打個電話。陶慧玲老家,也沒有這麼攝人心魄的星空了。r天亮,吃過早餐,高父高母出門了,要去鎮上割肉。陶铮語說,我們去看看樹吧。小高說,出門就是,昨晚黑了,看不清。出門,小高指着遠處說,那兒。陶铮語順着小高指的方向望過去,一棵巨大的樹站在村口,他昨晚看到的那片烏雲。陶铮語點了根煙,遞給小高一根說,真是漂亮。小高說,是漂亮,從小看着,好像沒長。陶铮語說,幾百年的古樹,你才多大,還能看得出長沒長。抽了口煙,陶铮語說,小高,要是我真把這棵樹請走,你怎麼想?小高說,心情很複雜,一直沒告訴你,也是這個原因。雖然我長期不在家,要是神樹真沒了,也感覺不對勁。陶铮語說,你剛才說神樹?小高說,村裡人都這麼叫,樹下還有人敬香火。陶铮語說,有什麼故事?小高說,具體我講不上來,反正都說能預吉兇。聽我爸講,要是神樹斷枝,村裡有災;新枝繁茂,添丁進财。陶铮語問,還有呢?小高說,說法多得很,神乎其神的。你過去看看就知道了,有人敬香火,樹上還挂了好些神符。兩人走到樹下,陶铮語圍着神樹走了一圈,摸了摸樹幹,粗糙爬滿苔藓。他擡頭望着樹冠,樹并不高,綠蔭濃密,枝幹疏密得體。樹枝上挂滿了黃色、紅色的神符,想來是扔上去的。離神樹五六米處,擺了神龛,燒完的香燭剩下殘留的尾部,地上還有紙灰的痕迹。小高正在擺香燭,陶铮語走過去,插上香,拿出打火機,把香燭點上,又燒了紙。完畢,陶铮語站在樹下說,真是棵好樹,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大的樹,還長得這麼漂亮。小高說,我小時候常在這兒打鳥。陶铮語問,能打着嗎?小高說,偶爾吧,小孩子調皮。陶铮語靠在神樹上說,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往這兒一站,我整個人像是靜下來了。陶铮語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局部的,樹太大了,拍不全。往回走的路上,陶铮語又拍了幾張全景。他把照片發給了顧惜持。過了一會兒,顧惜持發回來兩個字,好樹。他又把圖發給古修泉,古修泉問,在哪兒?陶铮語說了,古修泉說,陶總,慎重,成本不說,風險太大。r不了。r車開出城區,開往郊外,順着盤山公路開往山頂。這個地方以前陶铮語帶柳侍衣來過,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陶铮語還沒結婚,山頂的路還沒有通。把車停在山頂停車場,陶铮語說,你陪我走走吧。午夜的山頂寂靜無人,關掉車燈,四周一片黑暗,風聲嗚咽。柳侍衣挽住陶铮語的手臂說,半夜三更的帶我來這兒,你沒安什麼好心吧。陶铮語說,好像也沒見你害怕。柳侍衣說,我應該害怕嗎?我有什麼好怕的。順着停車場,爬過一條短短的山坡,他們到了山頂。一到山頂,視野開闊起來,鐵城燈火盛大,車如蝼蟻。陶铮語轉過身,看着柳侍衣,柳侍衣的頭低了下來。陶铮語張開雙手,把柳侍衣抱在懷裡。柳侍衣從陶铮語懷裡掙脫出來說,你别,我有點不适應。陶铮語急切地說,我想。柳侍衣說,不要。陶铮語說,我不管。柳侍衣說,我告你強奸。陶铮語說,你告去。說罷,拉過柳侍衣,完了,柳侍衣說,你是個壞人。陶铮語說,我記得第一次見面,你問我後悔不。我告訴你後悔,真後悔。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後悔。柳侍衣說,你後悔什麼?陶铮語說,後悔我假正經。柳侍衣摸了摸陶铮語的臉說,這會兒你倒不假正經了,流氓似的。陶铮語摸着柳侍衣的腿說,上次從酒店出來,我知道我再也沒辦法假正經了。柳侍衣說,那就再不正經點兒。她拉開陶铮語的拉鍊,把頭低下去。回到車上,柳侍衣說,我肯定瘋了。陶铮語理了理柳侍衣的頭發說,那也是我瘋了。柳侍衣問,你怕不怕?陶铮語說,怕。柳侍衣說,怕你還來。陶铮語說,我不想再後悔了。他俯過身,親了下柳侍衣的嘴唇說,我對不起你。柳侍衣說,過去的事情,不說了。陶铮語說,我做那麼多年警察,把十八人送上刑場,最想抓的那個卻沒有抓到。柳侍衣說,這大概是命吧,人抗不過命。陶铮語說,我經常做夢,夢到滿手的血。不做警察,也是害怕。柳侍衣說,你現在挺好,别瞎想。陶铮語說,我不想回去。r到柳侍衣家裡,恰好淩晨三點,兩人都餓了。柳侍衣煮了碗面,加了雞蛋和火腿腸。吃碗面,柳侍衣對陶铮語說,你洗個澡睡會兒,明天還要上班。陶铮語洗完澡,光着身子出來說,我不想睡,睡不着。柳侍衣說,那我陪你聊天。靠在床上,陶铮語說,侍衣,我有種預感,我們倆會出事兒。柳侍衣說,管它什麼事兒,好不好我都認了。柳侍衣依在陶铮語身上,摸着他的腹部說,能和你在一塊兒,他媽的什麼狗屎命我都認了。r陶铮語起床時,柳侍衣還睡着,頭發蓬松。她踢了被子,斜斜地一塊兒搭在腹部。陶铮語拉開窗簾,陽光照進來,柳侍衣肉體的一部分似乎在明亮的光線中消失了,另一部分多了明暗的色調。草草洗了把臉,陶铮語給柳侍衣蓋上被單,想走。柳侍衣突然睜開眼說,這麼早起來了?陶铮語說,要上班。柳侍衣說,就這麼走了?陶铮語俯下身說,那你還想要什麼?柳侍衣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什麼的。陶铮語放在柳侍衣乳房上的手抖了一下。柳侍衣笑了起來,伸手抱住陶铮語說,傻瓜,逗你玩的,親親我。臨出門,柳侍衣喊了句,你後悔了嗎?陶铮語說,不後悔。那你還來嗎?說不好。柳侍衣從床上站起來說,那你好好看清我。柳侍衣身上放出光來,一道一道刺着陶铮語的眼。在他的想象中,隻有天使身上才能散發出如此迷人的光。r辦公室讓人重返人間。從柳侍衣家通往辦公室的路,修長狹窄,和鐵城其他的路一樣讓人惆怅。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張楚的歌聲清澈、悲傷,他想起那張孩子般的臉,有着一樣的神聖光芒。你還年輕,他們老了,你想表現自己吧;你還新鮮,他們熟了,你擔憂你的童貞吧。十幾年過去,一切都變了。他們不再年輕,他們老了,早就沒有童貞好擔憂。車内回旋着張楚的歌聲,陶铮語想起前段看到的報道,畫面上張楚的臉刻滿溝壑,光芒已盡,全是心疼。第一次聽張楚的歌,他還在戀愛,和一個來自烏魯木齊的女孩,她有雙阿拉木汗一樣的眼睛。她是純粹的漢人,父親年輕時入疆,娶了她母親。陶铮語總在猜想,她有新疆血統。他能記得的隻有她那雙眼睛,那麼大。前兩年,張楚到鐵城演出,陶铮語買了票,他想看看張楚的樣子。下班後,陶铮語特意換了身衣服,顯得年輕些。他翻出張楚的CD。聽完,他進了房間,一個晚上沒有出來。r陶铮語泡了杯茶。喝完茶,他給小高打了個電話,讓小高過來。神樹的事情陶铮語和小高聊了很多,他說得夠清楚了,小高有點猶豫。等小高進來,陶铮語給小高倒了杯茶,又發了根煙說,小高,你怎麼想的?小高說,陶總,樹是好樹,我有點擔心,萬一出了什麼問題,我擔不起。陶铮語說,會出什麼問題?小高說,萬一死了呢?陶铮語說,這個問題我想過,請神樹時帶鐵城最好的專家過去,确保萬無一失。小高抽了口煙。陶铮語接着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其實,我這麼說吧,如果我們把神樹請過來,讓更多的人看到,也不見得是件壞事。村裡人的想法,我能理解,别的我做不了,錢的問題盡力。小高說,也是我想多了。陶铮語說,小高,這樣,我做五十萬的預算,你去談。能談到多少是多少,有多的當獎金發給你。等小高出了辦公室,陶铮語略略算了下,全村不足百人,五十萬按人頭分,人均五千多,這個誘惑夠大了。不要說是小高老家,放在任何一個村落,這個價碼都不低了,又不是拆房賣地,不過一棵樹罷了。陶铮語拿出手機,重新細細看了一遍照片,真是棵好樹。五十萬,半套房子的價格,這個交易太劃算了。至于運輸,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辦法總是人想的。r打發走小高,陶铮語給顧惜持打了個電話,問他下午有沒有空。顧惜持說,我山野閑人一個,不像你,沒日沒夜的。陶铮語說,大師取笑了,怕你忙,先叫個号。顧惜持說,你來,我清場。給顧惜持打完電話,陶铮語又給古修泉打了個電話,約他去望水齋。古修泉笑着說,你是不是故意的,剛有朋友給我送了一筐螃蟹,還沒放穩,你電話就來了。陶铮語說,誰稀罕你那幾隻螃蟹,小氣成什麼樣了。古修泉說,那可不一定,正宗的陽澄湖大閘蟹,和你平時吃的洗澡蟹完全不一回事兒。挂掉電話,陶铮語上了個廁所,洗了把臉,昨晚睡了四個小時,他臉上像是塗了一層泥,緊繃繃的不舒服。他的下體消失了一般,欲望滿足之後,它進入漫長而黑暗的沉睡。如果不是看到它,陶铮語甚至會懷疑它的存在。它時常提醒着他,堅硬地咬他,發怒的野獸一般驅趕着他,它從下往上鑽進他的大腦,他的神經,讓他急迫不安。它終于睡了,睡得那麼沉,陶铮語心裡的雜念随之破碎,整個人像是安靜下來。可怕又可恥,堕落又快樂的欲望,它肯定是個瘋子。站在鏡子面前,陶铮語覺得此刻的他像一個沒有性别的人,沒有欲望,充滿理智。r到望水齋坐下,顧惜持站在書案前,手裡提着毛筆,一籌莫展的樣子。他指着紙問陶铮語,小陶,你覺得這字怎樣?陶铮語起身,看了幾眼說,大師,這個你就别為難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做警察的,大老粗一個。顧惜持放下筆說,幾個字越來越難寫了。陶铮語說,大師要求太高了,不像我們,能認出字形就成。顧惜持在茶桌邊坐下說,辱沒了你的筆,這麼好的筆,寫這幾個爛字。室内點了香,綿軟稠密的一團,陶铮語看到牆角挂了鳥籠,養的畫眉。眼角白白的拉出一條線,真如畫過一般。顧惜持端了一碟山核桃過來,沖了泡新茶。陶铮語拿出手機對顧惜持說,大師看過樹了?顧惜持說,看了,好樹。說罷,又補了句,人我找好了,放心。陶铮語說,麻煩大師了。顧惜持說,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齒。陶铮語說,對大師來說是小事,對我來說那是天大的事。顧惜持擺擺手說,不說這個了,有件事情我想問你。陶铮語說,大師客氣,有什麼事兒你說。顧惜持說,前段時間你給我講過虐殺女童案,案子現在怎樣了?陶铮語說,沒什麼線索,至少我辭職那會兒還是個無頭案。大師怎麼想起這件事了?顧惜持說,你給我講過之後,我心裡一直放不下,也算是理解你的心境了。陶铮語說,我辭職倒不是因為這個案子,給大師講過的,總覺得手上有不少人命,那些人雖然大兇大惡,到底還是人命。顧惜持說,難得你慈悲心。陶铮語說,大師,這個你怕是理解不了。顧惜持說,好了,不說這個了。古修泉應該快到了吧?陶铮語看了看表說,跟他約的四點,快了。r正說話間,門外有響動。顧惜持朝門口看了一眼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顧惜持站起身,往院子裡走。陶铮語跟着站起來,理了理衣服。車一停穩,古修泉從車上下來,又見姚林風從副駕探出頭。古修泉打開車尾廂,搬出一筐螃蟹說,陶總,是哪個說我小氣的,今晚是不是不吃了?陶铮語笑了起來說,哪個稀罕你幾個破螃蟹。古修泉用手指點了點陶铮語說,這會兒你嘴巴硬,一會兒看你嘴巴還硬不硬。他把螃蟹搬進院子。顧惜持喊,老陳,過來搬下螃蟹。古修泉掏出紙巾擦了擦手說,大師這兒今天人少啊。顧惜持說,知道你們兩個要來,清場。古修泉拍了拍陶铮語的肩膀說,這怕是陶總的面子吧。陶铮語轉過頭對姚林風說,你想多了,要說面子那也是林風的面子。姚林風笑起來,陶總鬼扯,大師都不知道我要來。陶铮語說,你看哪個鬼扯,古總和你從來都是公不離婆,秤不離砣,這個場合怎麼可能少得了你。姚林風打了下陶铮語的肩膀,哪個和他公不離婆了,不要臉。姚林風盤了頭發,脖子細細嫩嫩地露出來,她下巴尖翹,鵝蛋臉,柳葉眉。裙子紮了起來,腰顯得更細了。顧惜持說,你們先坐會兒,我讓老陳出去買點菜,晚點就這兒吃飯,不換地方了。古修泉拍了下腦袋說,你看我這腦子,忘了買菜上來。顧惜持進了屋,他們三人在院子裡坐下。剛喝了杯茶,還沒開始聊,姚林風站起來說,我到裡面玩兒,不愛聽你們整天生意生意的。陶铮語說,也好,省得你覺得無趣。姚林風搖搖擺擺往屋裡走,古修泉扭過頭看着。等姚林風進了屋,陶铮語笑起來,古總這是怎麼看都不夠啊。古修泉敲了敲桌面說,你懂個屁,這叫愛情。陶铮語說,那你給我講講,什麼叫愛情。古修泉想了想說,咱們兄弟說得粗俗點兒,什麼叫愛情?愛情就是怎麼耍都不夠,耍了還想,耍了還想耍。陶铮語說,古總,你一個文化人,怎麼說得像個流氓似的。古修泉說,愛情嘛,不就是互相耍流氓,怎麼耍都不夠。陶铮語一下子想到了柳侍衣,他很早就想她。古修泉問,你和小柳怎樣了?陶铮語說,還好。古修泉說,什麼叫還好?陶铮語說,不談這個了,說說方案。古修泉說,陶總,你不厚道啊。陶铮語說,我怎麼不厚道了,少給你了一分錢?古修泉說,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事情。r談好方案,敲定細節,天色暗了。姚林風在裡面喊,你們兩個談完沒,還吃不吃飯了?陶铮語和古修泉走進屋裡,桌上擺了碗筷,還有一壇黃酒。顧惜持坐下來說,陽澄湖的螃蟹,不配黃酒可惜了。古修泉說,大師心細,剛才我還在想喝什麼。顧惜持說,鐵城想買到好黃酒還真不容易,我特意讓老陳去專賣店買的,正宗的紹興會稽山。把酒倒上,老陳端了螃蟹上來。古修泉說,老陳,别忙了,一起喝點兒。老陳放下碟子說,你們先吃着,廚房還有菜要搞。古修泉舉起杯子說,大師,陶總,一起喝一杯,為了這螃蟹。喝完酒,陶铮語伸手拿螃蟹,古修泉咦了一聲,陶總怎麼也吃我這破螃蟹了?陶铮語剝開蟹殼,對姚林風說,林風,你怎麼看上這種男人,小氣得成什麼樣子了,我說了兩句話,記仇記到現在。姚林風倒了杯酒,舉到陶铮語面前說,陶總,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們修泉哪兒小氣了,得了筐螃蟹,首先想到的是你,我他都沒說。古修泉摟住姚林風的腰,在她屁股上拍了拍說,還是自己的人好啊,疼人。陶铮語指着古修泉的手說,你把手放好。姚林風笑了起來說,喲,陶總這是怎麼了,羨慕?要不要我打電話叫小柳上來。陶铮語喝完酒說,鬼扯。顧惜持見狀說,你們幾個見面就鬥嘴,還要不要喝酒了?姚林風說,大師,他們倆是相愛相殺,我頂多算是個幫腔的。r把一壇黃酒喝完,古修泉想去車上拿酒,顧惜持說,好了,别喝了,一會兒你們還得回去,喝杯茶去。茶喝了兩道,顧惜持想起什麼一樣說,我給你們寫幅字吧,小陶前段時間送了我幾支筆,筆是好筆,落在我手上糟蹋了。陶铮語說,大師謙虛了。顧惜持走到書案前,鋪好紙,姚林風拿鎮紙壓好,三人圍在書案旁,看着顧惜持。顧惜持舔了點墨,問陶铮語,小陶,你想寫什麼?陶铮語說,大師随意,寫什麼我都是喜歡的。顧惜持想了想,提筆寫了“放下是福”。字寫完,古修泉豎起大拇指說,好字,好字。顧惜持放下筆說,小陶,你聽過一個故事吧?陶铮語問,什麼故事?顧惜持說,兩個和尚過河,恰好有一婦人在旁,老和尚把婦人背過河。小和尚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對,出家人觸碰女子,是不是犯了色戒?他糾結了半天,還是和老和尚講了,老和尚說,你看,我早已放下了,你卻還沒有放下。大概是這個意思,具體我不太記得了。顧惜持說完,古修泉壞笑着對陶铮語說,陶總,大師這是語重心長啊,你要放下。陶铮語拿起字,挪到一邊說,大師,我懂了。又把紙鋪上,古修泉說,這次該寫我的了。顧惜持說,你想要什麼字?古修泉說,大師方便的話,幫我寫個“厚德載物”,我要裱起來挂辦公室裡。古修泉說完,陶铮語笑了,你怎麼不寫“上善若水”呢?古修泉說,陶總,你什麼意思嘛?陶铮語說,爛了大街了,沒想到古總還喜歡這兩句。古修泉說,陶總,這你就不懂了,我是做什麼的?我做廣告,我不怕爛大街,就怕連巷子都出不了。我做廣告不是做給我自己看,我喜歡不喜歡不重要,客戶喜歡,受衆喜歡就好了。陶铮語說,我不過随口說一句,你還當真了。古修泉說,原則的事情不能不認真。顧惜持拿起筆說,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别争了,讓我想想。稍加思索,顧惜持寫了“且減肥去”。看到字,陶铮語笑出聲來。古修泉胖,圓滾滾的,陶铮語沒想到顧惜持會寫這四個字。古修泉看着四個字,眉頭蹙成一團,又松弛開來說,大師有深意。顧惜持說,哪有什麼深意,随手寫去。古修泉說,大師謙虛了,我古修泉雖然是個生意人,書還是讀過幾句。大師這句話乃是從趙州禅師“吃茶去”演化而來,大師這是在點化我啊。顧惜持說,你說說看。古修泉說,世人多說“且吃茶去”,大師卻要我“且減肥去”,這是要我内外兼修,做減法,取其核要。古修泉說完,陶铮語說,古總果然是有文化的人,佩服佩服。給陶铮語、古修泉寫完,顧惜持想去喝茶,姚林風鋪了紙說,大師,你可不能偏心,給他倆都寫了,我也要。顧惜持說,你和修泉有一幅可以了。姚林風說,那可不行,他胖是他的事,我可不胖。說罷,扭了下腰,大師,你看我這身材,還要減肥麼?顧惜持說,那倒不必。走到案前,顧惜持說,我給你寫個“如花似玉”吧。姚林風哈哈笑了起來,大師真是越來越幽默了,你怎麼不寫“美若天仙”呢?顧惜持說,你要寫也可以。姚林風說,大師說笑了,我真心想請大師一幅字,也沾點仙氣。顧惜持提筆沉思片刻,寫了個“紅”字,收起筆問,你們猜,接下來寫什麼?陶铮語說,這幾個人就我沒文化,别問我。古修泉說,該不是紅袖添香吧?大師笑而不語。姚林風說,大師,我猜到了。顧惜持問,你猜到什麼了?姚林風說,大師大概是想寫“紅顔禍水”吧。古修泉臉色一變。顧惜持笑着對古修泉說,沒想到小姚很會開玩笑,有趣有趣。姚林風說,這句話也不是我說的,從古到今不都這麼說,紅顔禍水,紅顔禍水。你們男人的黑鍋,都讓我們女人給背了。顧惜持說,不逗你們了。說完,又加了個“肥”字。陶铮語說,見到“肥”字,我知道了,原來是李清照的“紅肥綠瘦”。林風,大師這是在誇你啊。姚林風說,怎麼講,我怎麼沒看出來?陶铮語說,林風,“林”字,林不是綠的麼?大師在誇你身材好。姚林風笑笑說,大師這也藏得太深了。顧惜持也笑了說,你這算不算過度解讀?說罷,添上“綠瘦”二字。寫完,四個人歡歡喜喜坐下,又喝了泡茶。等墨幹了,顧惜持蓋上章,一一收起。r從望水齋出來,陶铮語和古修泉站在門外抽了根煙。夜風陣陣,又喝過茶,酒也不多。姚林風斜挎着古修泉的胳膊,吹着古修泉吐出的煙霧。陶铮語說,古總,宣傳的事就拜托你聊聊。古修泉說,放心,陶總交代的事情,小弟哪件沒有辦好?陶铮語說,不是不放心,事關重大,和以前不太一樣,以前做營銷還算有理有據,這個項目幾乎是無中生有,怎麼生出來,怎麼合理,都得小心。古修泉說,這個我懂,能做的我會盡力。抽完煙,把煙頭掐滅,古修泉問,陶總,你真打算把那棵樹運過來?陶铮語說,有問題嗎?古修泉說,我是覺得太周折了,風險也大,樹倒真是棵好樹。陶铮語說,我就問你,做賣點行不行?古修泉說,吸引眼球肯定沒問題,鐵城人好熱鬧,也沒什麼見識。前段時間不是有個蝴蝶展嗎,我去了下,人山人海,那幾隻蝴蝶,見不得人。陶铮語說,那就好。古修泉說,做文化爆點這塊兒我來,你放心。陶铮語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古修泉說,我們還是要做個預案。陶铮語說,什麼預案?古修泉說,陶總,你真不擔心樹死了嗎?這麼長途折騰,而且,傷筋動骨的。陶铮語抽了口煙說,說實話,有點擔心。古修泉說,這就對了,所以要有個預案。陶铮語說,你有什麼想法?古修泉說,想法倒是真有一個,不過我現在不能說,說了不吉利。陶铮語說,我們兩兄弟還有什麼介意的。古修泉說,還是不說了,萬一真有什麼事,我們再商量,我先藏心裡。陶铮語說,你這就不厚道了。古修泉說,不是我不厚道,魯迅不是講過一個故事嗎?人家孩子滿月,你跑去說句,哎喲,這孩子以後要死。人都要死,說的也是大實話,可讨人嫌。陶铮語說,你給個提示。古修泉說,不給。說完,對姚林風說,我們回吧。陶铮語急了說,古總,你别這樣。古修泉說,這麼晚了,你就别再耽誤我們倆了,好嗎?古修泉上了車,姚林風和陶铮語招了招手,也上了車。等他們倆走了,陶铮語也上了車,罵了句,操他媽的古修泉。r聲勢拉得壯大,陶铮語開車上班特意兜了圈子,滿大街“尋找鐵城風水最好的樓盤”廣告,一張一張排開去。除開街上,網絡上的房産頻道和視頻節目也展開了讨論。話題從風水講起,有過渡有轉折,起承轉合做得極有分寸。顧惜持的評委班子組好了,除開顧惜持本人,他還請了香港、台灣和馬來西亞的風水大師,頭銜都極大,動辄全球風水師聯合會會長、世界華人風水研究會會長之類的。陶铮語對古修泉和顧惜持放心,這兩個人做事的風格他知道,不做盡做絕他們不會罷休的。他擔心的是小高,怕小高那邊有個什麼閃失。從小高家回來,陶铮語盯得緊,小高的狀态似乎有點遊離,和他說起也是若即若離的樣子。到了辦公室,陶铮語叫小高進來。等小高坐下,陶铮語說,小高,你看到街上的廣告沒?小高說,看到了。陶铮語說,宣傳一旦全面鋪開,意味着費用已經投入了,評選結果應該說盡在掌握之中,這一仗我們隻能赢不能輸,沒有退路。小高說,陶總,我明白的,我安排好了。陶铮語說,神樹的事情進展到哪步了?我們不能等了。小高說,陶總,不瞞你說,神樹談下來了,就等簽合同。陶铮語說,談下來了趕緊簽,别等,動作要快。小高說,費用要您确認一下,有點高。陶铮語說,怎麼,不夠?小高說,夠,夠了。陶铮語問,多少?小高說,五十萬。陶铮語愣了下說,五十萬,這麼準?小高說,你說過的,五十萬的預算。陶铮語明白了,他對小高說,你馬上回去簽合同,我讓工程部聯系請神樹的事情,别的你别管了。等小高出了辦公室,陶铮語點了根煙,五十萬,合同數,這意味着小高一分錢沒拿,他把預算裡所有的錢全用上了。他想起了小高站在神樹下的神情,他能夠做到的可能也就這些了。他有點心疼小高。r層灰。r轉轉。r天剛麻麻亮,村長進來了,陶铮語和古修泉才起床。見到村長,陶铮語打了個招呼,村長這麼早?村長說,不早了,都忙了半天。小高父母早起了,換了幹淨衣服,高父挂了胡子。陶铮語問,村長,儀式什麼時候開始?村長說,等東西擺好,十點。陶铮語說,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村長說,等儀式開始了,你聽我安排,這會兒沒什麼事。中午安排了酒席,村裡人想請陶總喝個酒,交代我來請你。陶铮語說,村長客氣了,我一定到。村長走了,小高跟着出門。陶铮語和古修泉在屋裡坐不住了,他們走到門口,遠處神樹下面聚集了一堆人,紅紅綠綠的,擺滿了桌子闆凳。古修泉笑了笑說,大陣仗。陶铮語說,我覺得我也是作了孽了。古修泉說,這個酒不好喝,陶總保重。陶铮語說,再不好喝也得喝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兩人在門口閑聊了一會兒,村裡有人過來說,陶總,村長請你過去。r走到神樹下面,陶铮語看到神樹上挂滿了紅色的小燈籠和紅包,還有黃色神符。樹下擺了六七張桌子,桌子上擺着碗筷。靠近神龛的地方架起了土竈,邊上是案台,雞雞鴨鴨堆了一堆,各式的青菜。神樹下面一張長寬的香案,兩側點了粗長的香燭。和土竈對應的另一側,條凳上坐着五六個老人,手裡拿着鑼鼓唢呐等響器。神樹身上纏着金黃的綢布,圍着樹幹一直纏到分枝處。古修泉拿着手機拍照,他對陶铮語說,陶總,和神樹合個影吧。陶铮語擺擺手說,算了,我不敢。等準備妥當,村長對陶铮語說,陶總,可以開始了吧?陶铮語說,村長,按你們的規矩來,我是來請神樹的。村長說,那好。說罷,走到響器班子邊上說了幾句。唢呐響起來,人群靜了,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隻聽見鑼鼓唢呐聲,還有兩位老人在唱,唱的什麼陶铮語聽不明白。吹吹唱唱了十來分鐘,停了下來,人又各自忙着。稍後,密集緊促的鼓點響起,唢呐跟着響起來。村人扭頭向村口望去,陶铮語跟着站起來扭頭看,四個頭纏紅頭巾的年輕人擡着什麼東西從村裡走過來。走近了,陶铮語看清,他們擡着一頭豬。小高拉了下陶铮語的衣角說,陶總,一會兒該你上場了,村長說什麼你照做,能不說什麼都不說。陶铮語說,我?小高說,大祭,這陣勢我也沒見過。陶铮語說,怎麼講?小高指着擡豬的四個年輕人說,你看到他們纏着的頭巾沒?陶铮語說,看到了。小高說,按我們這邊的風俗,隻有高祖輩的過世,後輩才纏紅頭巾。陶铮語心裡咯噔一下問,什麼意思?小高咬了咬嘴唇說,村長這不是送行,這是給神樹送葬啊。四個年輕人慢慢走近,到了香案台前,響器聲靜了。四個人把豬擺上香案。村長朝陶铮語招了招手,陶铮語趕緊過去。村長拿過一把香遞給陶铮語,陶铮語接過。邊上的老人唱了起來,悲怆的人聲,孤絕入雲。陶铮語突然想到了鐵城老人過世時,道士的唱腔。村長點上香,插上,跪下。陶铮語學村長的樣子點香,插上,在村長邊上跪下。等老人唱完,村長扶着陶铮語起來,走到香案前。跪着的村人都起來了,看着村長和陶铮語。邊上有人遞給村長一把尺餘長的砍刀,村長拿刀,在豬脖子上割了一刀,遞給陶铮語。陶铮語跟着在豬脖子上割了一刀,割完,把刀遞給村長。村長舉刀,一刀一刀砍下去,把豬頭砍下來。村長砍一刀,陶铮語身上抖一下。砍下豬頭,村長把刀遞給村人,村人遞給村長一個托盤,村長将豬頭放進托盤,端到神龛前擺上。燒燭、點香、磕頭。又是一陣響器。祭拜完,村長将豬頭擺在香案上,村人遞給村長一條黃綢布。村長将豬頭慢慢包好,對陶铮語說,陶總,這個豬頭你帶着,等神樹到了鐵城,你替我們祭上。說完,将豬頭端起來,遞給陶铮語,唢呐響起。陶铮語接過豬頭,村人“嘩”的一聲全跪在地上,哭聲震天。陶铮語抱着豬頭,連忙跪下,對着村人磕了個頭。r拜祭儀式搞完,分了豬肉,婦女忙碌起來,男人坐在桌子邊上抽煙,聊天。陶铮語和村長、古修泉,還有小高坐在一桌。雞鴨上了,魚肉上了,酒擺了一碗。村長說,陶總,我敬你。陶铮語和村長碰了碰碗,一飲而盡。又有别桌的村人來敬酒,陶铮語喝了一碗又一碗。古修泉站起來說,陶總喝多了,我替他喝,我替他喝。陶铮語說,我沒事,什麼時候要你替我喝酒了。他把古修泉壓下來,站起來說,我喝,今天就算喝死在這兒我也認了。酒喝到下午,陶铮語看看太陽,紫黑色,神樹上白鶴飛起,樹上的燈籠和紅包彩虹般飛升。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神樹邊上,把酒碗貼到神樹身上說,我有罪啊,我有罪,我把十八個人送到刑場,他們都死了。陶铮語喝完酒,抱着神樹大哭起來。古修泉給陶铮語遞了根煙。陶铮語一巴掌打開說,我有罪啊,我滿手的血,我有罪啊。他的臉貼在神樹上,雙手抱着樹幹,像是抱着一個巨大的慰藉。天一下子黑了下來,陶铮語什麼都看不見了。r等陶铮語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古修泉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陶铮語揉了揉太陽穴說,這他媽是哪兒?古修泉笑了起來說,醒了?陶總昨天酒瘋發得可以啊。陶铮語說,我怎麼了?古修泉說,其實也沒什麼,挺好。陶铮語說,你趕緊告訴我,我幹什麼了?古修泉說,你哭了。陶铮語說,這個我記得,還有呢?古修泉說,喝完酒,你非要走,誰攔都攔不住。陶铮語說,是嗎?古修泉說,當然是了,不然我們怎麼會在這兒。陶铮語說,那真是醉了。古修泉說,不過,陶總,我很佩服你。陶铮語說,古總,這不合适了吧,我喝成那個傻×樣,你想笑就直說。古修泉說,真不是,确實佩服。喝成那個樣子,腦子還清醒,佩服。陶铮語說,古總,你能不能好好說,别老在那兒繞彎子。古修泉說,好,好,我說。昨天你不是喝多了嘛,抱着神樹哭了半個小時,哭得那個撕心裂肺。哭完了,小高要扶你回去睡覺,你不肯,非要走,說要到市裡來。臨走,還交代小高,說小高不能走,要好好把神樹請回去。這也就罷了。工程部給你電話,問什麼時候過來,說都準備好了。你說,等你走了再說。陪你到市裡,一路上你就和我來回說幾句話,說請神樹回去你看不得,要是留在現場,你怕你會放棄。陶铮語說,真的假的?古修泉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所以才佩服,喝成那個樣子,還有理智,還知道工作是工作。陶铮語說,那是真傻×了。r陶铮語抱着一個豬頭回了鐵城。路上,小高打電話問陶铮語,陶總,車開不進去,怎麼辦?陶铮語說,開山劈路,不惜代價。回到鐵城,陶铮語緩過勁兒來了,身上有了力氣,在路邊吃了一碗米粉,陶铮語回家了。到家下午兩點多,陶慧玲上班還沒有回來,他給陶慧玲發了個信息,告訴她,他回來了。洗完澡,陶铮語睡了,這幾天,喝酒喝得太厲害,睡得少,人處于緊張狀态。回到家裡,他整個人松弛下來。臨睡前,陶铮語看了看手機,小高發了圖片過來,全村人在修路,山體被挖開,用石頭高高低低鋪了,離神樹很近了,不到一百米,按這個進度,明天車可以進去了。陶铮語躺在床上,似乎一閉上眼就睡着了。等他醒過來,陶慧玲下班了,他從床上起來,走到客廳,陶慧玲買了菜。見陶铮語醒了,陶慧玲說,醒了。陶铮語說,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叫我。陶慧玲一邊洗菜一邊說,見你睡得死,多睡會兒,想着做好飯叫你。陶慧玲買了魚、牛肉,正在洗嫩白的娃娃菜。陶铮語問,有什麼要幫忙的?陶慧玲說,你出去看會兒電視,很快好了,本來想煲湯的,來不及。陶铮語說,兩個人不用那麼麻煩,随便吃點好了。到客廳沙發坐下,陶铮語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又關上。沒什麼好看的,他不看電視劇,沒那個時間,也不喜歡娛樂節目,法制頻道播的糾纏不休的離婚案,陶铮語沒什麼興趣。他去陽台坐了一會兒,遠處青山如黛,當時買這個房子,主要沖着山景去的,還有不遠處的水庫。因為有山景水景,朝向又好,比背面的房子每平米貴出好幾百塊。他原來的想法是有空看看山水,多花點錢也值得。真住進來,他發現他很少有空看山水,即使有空,也很少坐在陽台看山水,多半掃一眼。這麼算下來,看這點山水比看電影貴。陶慧玲做好飯菜,端上桌,喊陶铮語吃飯。她坐下來給陶铮語夾了塊魚腩說,你吓我一跳。陶铮語說,怎麼了?陶慧玲說,一打開冰箱,看見個大豬頭,要是你會不會吓一跳?陶铮語說,也是挺吓人的。陶慧玲說,你怎麼想到要買個豬頭?陶铮語說,不是買的,别人送的。他把事情說了一遍。陶慧玲說,你就真給帶回來了?陶铮語說,必須帶回來,答應人家的事。陶慧玲說,放冰箱不行,急凍放不下,放上面時間長了會壞。陶铮語說,吃完飯我拿門口超市,看能不能讓人家幫忙放冰櫃裡去。r等小高回了鐵城,跟着小高一起回來的還有神樹。小高灰頭土臉,衣服皺巴巴的沾滿泥土。車開進樓盤,陶铮語站路口等着。載着神樹的車剛停穩,吊車跟着進來了。神樹安家的位置早選好了,樓盤中央廣場,一進小區,最顯眼的位置。廣場本來挺大,幾百人稀稀松松放下。挖坑時,陶铮語現場畫的圈兒,圈很大,半個籃球場的地盤,他不想委屈了神樹。幾十号人,忙碌了五六個小時,好不容易把神樹安頓好。陶铮語站在門口一看,原本顯大空闊的廣場小了,神樹像是種在大花盆裡。他走到樹下,神樹枝葉斷殘了不少,不夠精神,台風打過一樣。都沒有關系,無論如何,神樹請回來了,接下來的文章好做了。離開盤還有一個多月,還有時間把神樹料理得漂漂亮亮的。小高看着神樹,眼神迷離,他對陶铮語說,陶總,我們真把神樹請回來了?陶铮語拍拍小高肩膀說,請回來了,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嗎?小高說,累了。陶铮語說,你回去好好休息,放你兩天假。小高搖搖頭說,不用,也還好。神樹周圍撐着鐵架子,樹太大了,架子也大,牢房一樣把神樹關了起來。陶铮語對保安隊長交代,安排兩個人,二十四小時看着神樹,千萬不能出什麼問題。人都散了,陶铮語坐在樹下抽了根煙。他手機裡存着小高發過來的視頻,神樹吊起來時,像山塌了一樣,搖搖晃晃,根部的土窸窣掉在地上。裝車啟動時,鞭炮轟得天響,桃花雨飄蕩不散,煙霧中神樹緩緩啟程。小高還拍了神樹起身後留下的坑,黑黝黝的。陶铮語問,怎麼回事,樹根還在動?小高說,陶總,那不是樹根,蛇。七八條土褐色的蛇從洞裡鑽出來,扭纏在一起互相撕咬,樹一樣立起來,又倒下。一群鳥兒跟着神樹盤旋,跟了三四公裡,無望地散去。鳥聲急促,時不時箭一樣射下來,射到神樹身上,又慌慌張張地彈到天空。r第二天一早,陶铮語到樓下超市拿了豬頭。豬頭凍了兩天,硬邦邦一坨冰疙瘩。陶铮語提着豬頭,一股冷氣飕飕撲過來。他開車去市場買了香燭,又買了瓶茅台,三個小酒杯。買好東西,陶铮語開車到公司樓下給小高打了個電話說,小高,你下來,我在門口。等小高上了車,陶铮語對小高說,神樹請來了,我們先去拜祭一下,不湊人多的熱鬧。到了樓盤門口,陶铮語把香燭、酒,還有豬頭拎下來。豬頭開始解凍了,一滴滴往下滴水。陶铮語和小高走到樹下,擺好東西,看着豬頭,豬頭濕淋淋的。陶铮語把豬頭拎到太陽底,又回到樹蔭下。他和小高兩人并排坐着,看着十米開外的豬頭,豬頭又肥又大,村裡養了兩年的大肥豬,殺了煉油吃肉吃上一年。豬耳朵軟了,豬臉軟了,豬脖子軟了,放得穩穩當當的豬頭歪倒下來。陶铮語走過去,捏了捏豬頭,軟了,外層解凍了,還是滿頭的水。他把豬頭擺正,放好。曬了三個多鐘的太陽,豬頭曬幹了。陶铮語摸了摸豬頭,有了點溫熱,幹幹淨淨的,不見水。他把豬頭供上,點上香燭,倒滿酒。茅台的酒香飄開來,要讓人醉了。先讓小高進香燒紙,後是陶铮語。拜祭完,陶铮語收起酒,遞給小高說,祭神樹的酒,你帶回去喝。他看着豬頭,想着該把豬頭怎麼辦。放了這麼多天,拿回家那會兒略有了點味道,凍過之後,怕是不能吃了,再說,他不愛吃豬頭。小高拎起豬頭,拿到一邊說,埋了吧。他去物業拿了鏟子,在神樹邊上挖了個坑,土還是新土,并不嚴實。挖好坑,小高把豬頭放進去,覆上土。有鳥兒飛過來,落在神樹上,不想走的樣子。樹上挂着的燈籠、紅包、神符摘了下來,樹上一無所有。陶铮語圍着神樹走了一圈,主幹上有點擦傷的痕迹,問題不大,傷皮不動骨。枝幹出于運輸的需要,鋸了部分,壓折了些,大體完好。要重新挂上燈籠、紅包、神符,該包的地方用黃綢包起來,神樹還是棵漂亮的神樹。鳥兒都來了,這些都是吉兆。r評選正在進行之中,一切盡在掌握。顧惜持組織的評委班子和古修泉的宣傳班子配合默契,都是多年的朋友,一個眼神,一個暗示,彼此都能明白,何況還是此前交流過的事情。原本默默無聞的小盤“福壽雲台”已成城中熱門,到處都聽人說這個盤風水好,隻要住進去,想升官的升官,想發财的發财,至于求子,那更是小事一樁。古修泉趁機放出風去,說樓盤耗費巨資從福建請了千年風水神樹,想想看,千年的風水盡在一脈,這神樹一進來,那是多大的福分。還沒開盤,來看神樹的人絡繹不絕,看過的都感歎,這麼大的樹,從沒見過。網絡上神樹的圖片流傳開來,和圖片一起流傳的還有關于神樹的故事。陶铮語看過故事後,給古修泉打了個電話說,古總,故事編得太好了,我都信了。古修泉說,那就對了。陶铮語等着最後一擊,打完最後一拳,該開盤了。戲做了這麼久,臨近高潮,得把它射出來,不然就痿了。陶铮語給公司打了報告,拿了五套八五折,其中一套他要留給小高。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