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文
現在的人拼命追求新意,為這個新意絞盡腦汁,常常為形式而形式,痛苦不堪,做出來的東西卻四不像。
朋友從雲南回來,對這點特别有感觸。有些店為了追求所謂新意,不在産品上花心思,卻在布置上出奇出新,弄得你進去不知所從,把個什麼小資弄得颠三倒四。店裡的咖啡也是品種複雜得不得了,什麼加頂級香草加豆乳畫漂亮圖案……但是,真正喝咖啡的人,隻對咖啡豆的品質有要求,他們喜歡純咖啡,越純粹越好,什麼花哨對他們來說都沒任何意義。連杯子都隻要樸素的,因為好咖啡是需要樸素的白杯子來襯托的,越簡單越好。
遇到一家台灣人開的咖啡館,店面就五平方米左右,交叉的兩條吧台,六張吧椅就是全部,做純黑咖啡。台灣女孩說發現很多開咖啡館的人居然不懂咖啡,完全是花頭,把精力放到店面布置、出新搞怪、開發新品種上了。“新意,我不需要。我需要煮一杯好咖啡,就這麼簡單。”她開了自己的店。朋友點了普通的雲南小粒咖啡,白杯子端上來,說喝上一口,連頭發絲都是香的。這個場景讓我想起了《深夜食堂》,一家吧台式的小店,樸素的茶泡飯和小面食,舊舊的幹淨的,安撫着很多匆忙都市人的靈魂。
我見過很多很沒新意的人,認真地做着一些事。
我有一朋友炖出來的雞湯相當好喝,一問怎麼炖的,她笑說,什麼新意都不要,裡面什麼都不擱,我是保守一派的,隻懂得欣賞清雞湯,雞湯一定要清澈,才有那股馥郁高香,這種香,跟咖啡一樣,一旦被攪散攪渾了,東西吃起來就沒勁了。所以,我比較鐘情正派的雞湯,歪門邪道的雜鍋亂炖冒牌雞湯,對不起,我就不喝了。我也想起自己喝的最好喝的雞湯,是在江西理坑村的一戶當地人家,走地雞,柴火炖,清湯,什麼也不擱,湯是清的,那種鮮味一口難忘……
我常常對沒有什麼新意的人和事感興趣。認識一個女孩,年紀輕輕卻寫着一手好毛筆字,畫得一手靈動水墨畫,她用着最舊款的手機,她不要什麼新意,她有取舍。她的生活也沒什麼新意,起床後寫字,畫畫,很安靜,很不與時俱進,但人家特别富足。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而不是接受那種額外的新意,她說自己是往回走的理想主義者。這也讓我想起曾遇到的一位上海女人,外出旅行一口氣買了很多手鍊珠子,一個挂件就是兩萬,她說設計得很有新意,有時候,真的無語,她是愛新意還是愛珠子本身?
麗江一個偏僻小巷子裡有一家納西本地人的店,相當沒有新意,自家的房子,連招牌都懶得挂,隻有名字随意貼着,隻有三張台,很不起眼,開關門很随意,想休息就關門。愛來不來,有幸的是,我碰巧吃到了他家的飯。姑娘點菜,父親張羅,媳婦炒菜,母親忙前忙後,小孫女快活地嬉歡,廊沿上挂着風幹的臘魚臘肉,三個菜,納西烤魚,小炒芝麻菜,土豆泥。木桶飯。非常好吃。這是麗江本地人喜歡的地兒。他們隻做好吃的東西。别的新意,一點不要。菜永遠隻有幾項。飽飽吃飯,吃得開最重要。做那麼多花樣幹嗎?
最近看了紀錄片導演範立欣的一個訪談,他拍紀錄片《歸途列車》,得了國際電影節的獎。他跟别人講,他最大的那個坎是這麼邁的:他原來是中央電視台的編導,在台裡做片子的時候,第一就是立意得宏大。要有新意。他跟外國人說,我要做一個有關春運的片子,春運得多麼大的場面,雪災一發生,十幾萬人擁在火車站。他立刻被打斷了,然後呢?他就愣在那兒了,他想這還要什麼然後啊,已經很宏大了。他說有三個故事,三條主線,這樣才顯得結構豐富啊,像交響樂一樣複雜。錯綜複雜又有新意。對方說我隻想知道一個故事,你把這一個故事說好就行了。結果他就把背景全部削弱,隻做了一個家庭。他說這是西方人幫他做了選擇。不要新意,隻要簡單真實的表現。簡單并不等于單薄,複雜并不代表飽滿。我們常常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