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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澀,是另一種虛榮

時間:2024-11-07 01:58:03

不參與閑言碎語固然令人贊賞,但避開交談又是另一回事。隻是乖巧是不夠的,你還得讓自己變得聰明。錢鐘書一向犀利,他說,“現代人有兩個流行的信仰。第一:女子無貌便是德,所以漂亮的女人準比不上醜女人那樣有思想、有品節;第二:男子無口才,就是表示有道德,所以啞巴是天下最誠樸的人。也許上夠了演講和宣傳的當,現代人矯枉過正,以為隻有不說話的人開口準說真話,害得新官上任,訓話時個個都說:‘為政不在多言’,恨不能隻指嘴、指心、指天,三個手勢了事。”

這兩點,第一點先不贅,第二點在今天仍是妥妥的适用。小時候最經常被接受的教誨便是“不要做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話雖沒錯,但心理上卻造成一個誤會,好像語言的巨人就必定是行動的矮子。又好像表達能力太強必定意味着華而不實。

常聽朋友埋怨男友或者先生不愛表達不愛溝通。有朋友說,如果想讓他們跟自己多交流,他們倒理直氣壯了,說“你應該懂我的,不必要總是說啊。”最後,這些溝通未遂的女人們得出結論:“男人不喜歡‘談’戀愛,他們喜歡做戀愛。”這倒也成為很多男人的自我定位,仿佛如果緻力于語言溝通,倒顯得娘娘腔。慢慢地,“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這種二元化思維似乎被默默接受。

男人都是這樣的嗎?似也未必。英國哲學家以賽亞伯林,二戰後在列甯格勒遇到阿赫瑪托娃,兩人就徹夜長談14個小時。也因為這14小時他愛上她。14小時的純粹交談,需多麼浩瀚的内心和多麼充沛的元氣?

如果用我們曾經接受過的某種觀念,這種滔滔不絕的話痨何等淺薄。但表達,以及激發對方表達,以及表達之後達成的相知,它的魅力,慢慢地征服了我這顆中年老心,更甚于基于視覺和欲望的“愛情”。它讓我感到人世那如抽絲剝繭的可以分享的穩固鍊接。

關于這個問題,有一部我常常提到的小說《萬物的簽名》講得尤其好。雖然小說的後半部加入了廢奴、娈童、異域土人、達爾文進化論等等令人眼花缭亂的元素,還注入很多神神叨叨的調調,幾乎變成一部貪心的好萊塢大片。但是小說的前半部,阿爾瑪的成長過程,對我一直有最好的勵志效果。

阿爾瑪的媽媽,比阿特麗克斯,重視語言交流。而且她的要求是:不是說話,而是交談。她對大女兒,其貌不揚而犀利的阿爾瑪,要求是:“談話不該是一場拼命奔向終點的比賽,要讓你的交談者說完他的想法。”對二女兒,美貌而沉默的普魯絲登,她的要求是:“你不參與閑言碎語固然令我贊賞,但避開交談又是另一回事。羞澀,隻是另一種虛榮。隻是乖巧是不夠的,普魯登絲,你還得讓自己變得聰明。”

所以,基于這樣的教育,阿爾瑪從開始學會說話起,就無法把争論擱在一旁。争辯是她的第一個保姆。這是一部主題駁雜的小說,如果要為它找個主題,我覺得可能是相知:阿爾瑪和她的父親,阿爾瑪和安布羅斯,還有阿爾瑪跟她的科學家同行華萊士,阿爾瑪和她的妹妹。阿爾瑪,一顆智慧的大腦一生都在“了解”另外一些大腦、另外一些靈魂。它了解的方式,離不開不斷地表達、詢問和争辯。

與安布羅斯熟識之後,安布羅斯坦言了自己曾經發瘋的事。對此,阿爾瑪不安,她需要了解他,所以需要了解這發瘋——既然這是他的一部分。她閱讀神秘主義者波墨的著作,翻閱白畝莊園藏書室裡所有的老科學家以及已經絕迹的古怪術士們的作品。安布羅斯發現她這些研讀後,問:你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那是長達幾個頁碼的交談,最後,安布羅斯問:“阿爾瑪,我們是不是在争吵?”阿爾瑪說:“我生來就愛争論,争論是我的第一個保姆,争論是通往事實最堅定的道路,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對抗迷信的思考或是懶散的定律。”

看到這些細節我很感動。因為我們聽多了“成書三十卷,勸人緘默”的教誨。也聽多了對心照不宣,此處無聲勝有聲,不着一言盡得風流的相處形式的贊美。可是若真有這麼兩個人,若不是經過很多的“有聲”的了解,那“無聲”就不是默契,而是空洞,那不宣的,就不是心照,而是隔絕,那不着一言的,則未必是風流,有可能是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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