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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終曲

時間:2024-11-06 07:37:28

南阿爾卑斯山的仲夏,美麗而明亮。兩個星期以來,我每天都為夏天即将結束而忐忑不安。我将這種不安視為所有美感的附屬品。那樣的不安,帶着某種神秘感,就像某種味道強烈而特别的佐料。一旦有任何雷雨征兆,我更是格外擔心。因為自八月中旬開始,即使是小雷雨都可能一發不可收拾:它可能持續幾天不停,即使雨後天氣放晴,但夏天也早已随之消逝。在阿爾卑斯山南麓,夏日在雷雨中掙紮,然後轟轟烈烈地匆匆死亡,迅速消失,這過程幾乎已成定律。當雷雨在天空肆虐幾天之後,當無數的閃電、轟隆不止的雷聲交響曲,以及溫暖狂暴的大雨終告平息或消失之後,某個早晨或午後,曾呼風喚雨的雲層散去,溫柔澄淨的天空中淨是秋天幸福的顔色。而周遭風景褪去了些許色彩,陰影逐漸濃烈、深沉、擴大。那就像一個年屆五十的人,昨日看起來仍健朗,一場突然的病痛,便讓他挫敗的臉上布滿小細紋——仿佛滄桑歲月給他的臉上刻下淺淺的溝痕。

去年夏天的雷雨十分可怕。當時,夏日狂野地抗拒死亡,那臨死前的狂怒、那壯烈的憤恨、那掙紮不屈,令人膽戰心驚。然而,一切終是徒勞,幾番狂嘯後,夏日終究無助地消逝了。

近日散步時,我在陰涼的石窖酒館享受有面包、乳酪和葡萄酒的鄉村式晚餐。那幾天,從散步到返家的途中,最特别的是那沉潛的夏末之美,它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腦海裡。當時,溫暖的空氣均勻分布,冷空氣緩緩冷卻,夜露靜靜凝結。夏日雖略作掙紮,但仍然靜悄悄地消逝。那樣的夜晚,顯得特别不平凡。白日留下的暖空氣整夜頑強地聚集着,隐匿在每一座森林、每一叢灌木及每一條山谷道路中,抵抗着風的吹襲。此時,山丘西側的森林是暖空氣的重要藏匿處,其周圍暴露于冷氣中。因此,漫步于窪地、河谷或森林中時,由于樹木的種類或疏密不同,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空氣的變化。同樣地,在這暗無星月的森林中,我借着些微的空氣流動變化來感知周圍的景物。

一走入森林,膨脹的暖流迎面撲來,仿佛熱氣從暖爐中流瀉而出。随着森林的濃密稀疏,溫熱的空氣或膨脹,或減弱。濕濕的涼意令人感覺河道的存在,它們雖早已幹涸,但泥土中仍殘存着濕氣。在這樣的夏末夜晚,在奇特的空氣變化中漫步,感官所經曆的體驗,同樣也強烈地影響着人的生命力與情緒。

昨夜從石窖酒館漫步回家的途中,在山坡路與聖安波迪歐的墳墓交會處,一陣濕涼的冷風從草地和湖面吹拂而來。森林中令人惬意的暖空氣逗留着,匍匐在金合歡、栗樹和桤木之下。森林抗拒秋天,夏天抗拒死亡,這都是對命運的頑強抵抗!同樣,當生命之夏流逝時,人們也抗拒着衰竭與死亡,抗拒着自宇宙間逼近的生命冷流,抗拒着生命冷流侵入自己的血液。于是,人們從充滿恐懼的微笑中抓住逝水年華,從注視自己的死亡中獲取畏懼與慰藉,同時戰戰兢兢地學會面對死亡的藝術。這正是年輕與年老的不同。有些人早在四十歲或五十歲就超越了這道界線,有些人則直到五十歲或者六十歲才察覺,但無所謂。此時,我們将生之藝術轉向其他領域,過去忙于培養成熟幹練的人格,如今則努力擺脫、瓦解它。我們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突然感覺自己老了,年輕時的想法、興趣及情感,似乎遙不可及。如同夏日的稍縱即逝,這些過渡時期的小玩笑令人感動、令人驚懼、令人發笑、令人顫抖。

森林不再翠綠如昨。葡萄葉開始變黃,葉下垂吊着紫色的果實;傍晚的山巒閃爍着紫色的光芒,天空帶着翠綠色,漸漸步入秋天。之後呢?不能再前往石窖酒館,不能去阿格諾湖午泳,也不能在栗樹下小坐或作畫了。能回到自己喜歡且有意義的工作崗位的人,能陪伴愛人的人,能回到故鄉的人,是幸福的。夢碎的人,天氣一變冷就躲到床上的人,因為逃避而踏上放逐之路,成為異鄉客。旁觀那些擁有故鄉與朋友、倚賴自己職業的人,看他們如何努力辛苦,看戰争與橫禍如何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降臨,破壞他們所有的信仰與努力。正是這種無所事事、無所信仰甚或失望的人,才看得見真相——老人以對真理的偏愛取代年輕人的樂觀,因而,隻有他們看得見生命真相。生命的焰火一波接一波,就和堤契諾夏日森林裡頑強的熱空氣一樣。生命之戲永遠激昂,内容雖貧乏,但對抗死亡的奮鬥永不停息。

在冬天來臨之前,還有一些美好的事物等着我們。紫色的葡萄将又柔又甜,小夥子們邊唱山歌邊摘葡萄,頭系彩巾的年輕女孩站在金黃色的葡萄葉中,宛如美麗的野花。許多美好事物等待着我們——今日看似苦澀的事,他日将結出甜美的果實。

(潘光賢摘自譯文出版社《堤契諾之歌》一書,吳冠英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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