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進行人類首次太空行走的蘇聯宇航員阿列克謝·列昂諾夫,在走出飛船的那一刻向莫斯科彙報:“地球的确是圓的。”透過舷窗俯瞰地球已是無與倫比的感受,而沉浸在無垠的太空中直面藍色星球的第一人,卻說出如此直白的話語。或許隻有簡單的言語,才能描繪這巨大的震撼。
美國宇航員斯科特·凱利在他的新書《持久》中感歎,當他于2016年結束在國際空間站一年的航天飛行之後,他深刻意識到,宇航員個人成就的背後,是成百上千人的努力,他為自己能成為這些人集體努力的結晶而感到自豪。他的這本書,恰恰希望用細節去解構航天的“宏大叙事”和“英雄史觀”。他還原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宇航員的視角,為全球航天事業,尤其是國際空間站上各國的合作,填充了鮮活的細節。
“儀式感”與“小确幸”
當隸屬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航天飛機退役之後,俄羅斯的“聯盟”号飛船成了歐美日宇航員前往國際空間站的唯一交通工具。美國宇航員因此必須和俄羅斯宇航員一同訓練、一同出發。凱利曾兩度乘坐“聯盟”号飛船,對俄羅斯的航天文化耳濡目染,有驚歎之處,也有錯愕之時。入鄉随俗,最讓他印象深刻的還是俄羅斯航天的“儀式感”。
“聯盟”号飛船在哈薩克斯坦的發射場發射升空之前,會有東正教的神父來做祝禱,向每一位宇航員臉上灑聖水,據說這一儀式在蘇聯第一個宇航員加加林時代就有了。很難想象20世紀60年代的蘇聯,在全人類科技突飛猛進的當口,仍然和過去邁向未知的探險時一樣,期望有神的祝福。不過凱利對此的看法很溫和:多一點祈福總不是什麼壞事,畢竟坐在那麼多液體燃料之上的旅程,風險不低。
讓凱利更吃驚的事發生在前往發射台的路上。這時候宇航員們都已經穿戴完畢,被套進厚厚的宇航服。載着宇航員的大巴行至中途,卻突然停了下來。宇航員依次下車,來到大巴車的右後輪處,解開早就被密封而且檢查過的宇航服,對着輪胎撒尿。因為俄羅斯的宇航服必須從胸部位置将整個身體套進去,女性宇航員沒辦法像男性那樣小解,但是她們也會帶上一瓶尿液,或者至少是一瓶水,灑在輪胎上。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儀式?肇始者也是加加林。據說,加加林在第一次太空飛行發射之前,因為尿急突然叫停了大巴車,下來朝着右後輪撒了一泡尿。既然加加林這麼做了,然後成為抵達太空的第一人,并且安全返回,俄羅斯的宇航員就都重複這一做法,美國人也不得不入鄉随俗。
相較于加加林,美國的宇航員就沒有那麼幸運了。美國第一位完成繞地球軌道飛行的宇航員約翰·格倫,因為發射的準備時間很長,尿憋不住了,他問宇航中心,是否可以暫時從“友誼7号”飛船上下來,上一趟廁所。宇航中心回答,就尿在宇航服裡吧。所以,第一個成功完成軌道飛行的美國宇航員,是穿着被尿濕的褲子執行整個航天任務的。
如果說俄國人有他們的“儀式感”,美國人也有自己的“小确幸”。出發之前,美國宇航員們要一起打一場撲克,一定要讓指令長輸光所有籌碼才能出征,因為指令長要把自己的壞運氣全留在地球上。
美國人的另一項“小确幸”是喜歡針對菜鳥做惡作劇。在第一次作為指揮官執行任務時,凱利就想了一個惡作劇。在登機前,他突然對3個菜鳥說,你們帶登機牌了嗎?說着就從口袋裡拿出了自己打印的登機牌。另外3名老宇航員也不約而同地掏出了登機牌,以配合凱利。3名菜鳥一下子面面相觑,慌了神。凱利接着煞有介事地說,哎呀,沒有登機牌,你們幾個怎麼辦?直到4名老宇航員中的一個憋不住笑了出來,菜鳥們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魔鬼都在細節之中
上廁所,是航天飛行中排名前三的重要細節。另外兩點中,一個是水處理,也和尿液息息相關,因為空間站上大部分的水都來自宇航員尿液的循環處理。另一個則是空氣淨化,以确保空間站中的二氧化碳含量不超标。廁所是國際空間站上最重要的設備,如果廁所壞了,宇航員們就隻有一個選擇:棄船逃生。所以修廁所是宇航員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洗澡和換洗衣服也是有趣的細節。凱利第一次乘航天飛機上天時,也免不了被老宇航員戲耍。其中一位宇航員就把他的備用内褲都藏了起來,害得他在整整7天的航天飛行中都穿着同一條内褲。不過他反倒因禍得福:無論是在航天飛機上還是在空間站裡,洗澡和洗衣服都是不可能的。所謂洗澡,就是用毛巾把身上幹了的汗漬擦掉而已。在空間站裡長期居住,沒辦法換洗衣服,穿髒的衣服隻能直接扔掉。所以,長期飛行,宇航員需要盡可能地把衣服穿久一些。凱利在第一次航天飛行時遭遇惡作劇,就算是為此後在空間站上長期居住做準備。
在太空,為了保證肌肉不萎縮、骨骼不退化,宇航員每天都需要做一定時間的鍛煉,跑步機當然少不了。這裡又有一個很少有人提及的細節:如果跑步不當,可能會讓空間站機毀人亡。這聽起來聳人聽聞,但是跑步時宇航員有規律的步伐,如果其頻率恰好與某個會引發空間站共振的頻率一緻,所引發的共振會帶來緻命的危險,有可能撕裂整個空間站。所以挂在牆上的跑步機(在失重的環境裡是不分上下左右的,完全可以站在挂在牆上的跑步機上跑步,就是挂在天花闆上也沒問題)會配備專門的共振消除器。
太空中最細小的細節,其實是人的心理。某種意義上,在空間站中一年的旅行,不僅是對身體變化的科學實驗,也是一場心理實驗。國際空間站每3個月就會迎來或者送走一批宇航員,這都在考驗常駐者的心情。别離的心情,複雜而微妙。當返回艙的艙門關閉之後,3名共處了3個月的同事一下子不見了,雖然在通信設備裡還能聽見他們和地面的溝通,可人已經不在身邊了。幾個小時之後,三人小組就降落在哈薩克斯坦,從此“天人兩隔”。
到2016年完成任務時,凱利成為在國際空間站中一次停留時間最長的美國宇航員,可是全人類航天飛行的紀錄仍由俄羅斯人保持。空間站就是來自世界各國的宇航員一起生活、一起工作的一個平台。在環地軌道上,宇航員們也有了超越世俗的視角,尤其是對全人類共享的地球的看法。
凱利就記下了這樣一個美妙的瞬間。有一天淩晨3點,他起身上廁所的時候,發現一名剛剛登上空間站的女宇航員,在可以俯瞰地球的穹頂艙吹長笛。空間站以每小時超過兩萬公裡的速度掃過地球,悠遠的笛聲仿佛天籁。這一幕天人合一的美景,超越塵世間的一切。
當然,空間站大多數時候仍是世俗的。俄羅斯宇航員大多數時間待在俄羅斯部分,美國宇航員待在美國部分,每周五聚餐的時候他們一定會聚在一起。俄羅斯與美國在太空也有易貨貿易,空間站中的空氣、水、食物,甚至“進步”号飛船返回艙裡裝垃圾的空間,都是俄美交易的标的。當然宇航員們有時候也會背着地面私下交易,隻講交情,不論價錢。
(十一真摘自《經濟觀察報》2018年7月16日,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