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寂寞而安靜。從小,對于寂靜我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迷戀,尤其是獨處的時候。寂靜雖然無聲,可是就在那一刻,我卻聽見了天地間絕無僅有的那種“無聲之音”。那聲音猶如用大提琴在暗光中悠悠獨奏,或是人在山谷裡靜靜清唱那樣湛然、單純。
我喜愛聆聽大自然的寂靜,看着寂靜在大自然中無聲移動的模樣。
是的,寂靜是會移動的。
我站立在山頭眺望,山腳下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一塊接一塊的綠油油的水稻田,讓人看得恍然出神。
突然,眼角有一片黑影出現,遮蔽了好大一片青翠。本能地擡頭一看,原來是天上一朵烏雲投下的影子,雲被風吹着趕路。偶爾,風也會有松懈的時候,地上的影子就随着地形上下起伏,緩緩向前移進,靜悄悄的,一如大自然中萬物的影子——都是無聲無息,寂寞而安靜,問問我們自己身邊從不說話的影子就知道。
雲如此這般地在天上默默行走,影子如果落在荒野山巒寬闊的背脊上,就像那天我站在中央山脈一個山頭所看到的,寂靜的感覺在光影無聲的瞬息變化中尤其強烈。看見雲的影子那般地在大地上走動的模樣,我内心深處總會禁不住同時湧起兩個似乎互相矛盾的感觸:人,為何來到這世上?
即使知道有一天終究要離開眼前所看見的一切,雖然有時不免感覺生活很辛苦——不過,活着的感覺真好。不會出聲的影子,卻說了許多隻有心才聽得見的話。
霧,是銜枚而行的忍者。來無痕,去無蹤。
海島氣象有時詭谲多變。前一刻尚在迎接灑遍大地的金色陽光,倏忽天色轉為凝斂,
晚秋東北角冷清的海風立刻送來漫天濃霧。身後山的另一邊,升起的霧也緩緩越過低矮的山丘,慢慢與海邊的霧合為一體。
我記起一位女詩人脍炙人口的詩句,說霧踮着貓的碎步降臨,十分傳神。
不知什麼時候,踮着貓步的霧輕手輕腳,自山頂悄悄落下,像一把巨大的刷筆,将空間淩亂的線條塗抹得一幹二淨,迅速而利落,隻留下身畔落葉滿地,以及一身瘦骨的無名矮樹。
但願我就是那棵樹,最後也消失在霧中。
(荷夢摘自《講義》,〔意〕DavideBonazzi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