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夏天,我在美國住了16年之後,要回一次俄羅斯老家。自從我們全家人從俄羅斯移民到美國紐約,這些年我是第一個回老家的人。媽媽給了我一張手繪地圖,上面标着我外公墓地的位置,她讓我回老家時給外公掃墓。
給外公掃墓,對媽媽來說是件心頭大事。我很小的時候外公就去世了,媽媽經常給我講外公的故事,她非常懷念外公,也希望我能記住他。但是外公去世時我太小,還不怎麼記事。媽媽覺得講講故事不足以表達對外公的懷念。我想,我的這次掃墓能了卻她的這樁心願,所以我向媽媽保證,我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掃墓。
不過,真的回到俄羅斯,我首先找的是我在高中時的女朋友。然後我又去聯系工作上的業務,拜訪了很多兒時的夥伴。直到離開俄羅斯的前一天,我才覺得必須去墓地了。
我到墓地時已經将近黃昏,墓地門口有一位賣花小姐,她的桶裡隻剩下7朵康乃馨了。我把這些花兒全買了下來,但是我拿錢包時,發現我沒帶媽媽給我的地圖。我不知道地圖是不是丢了,也不知道外公的墓在哪兒。
我可以打電話問遠在美國的媽媽,但是我在前兩天已經告訴媽媽,我去了墓地。現在我打電話怎麼跟媽媽說呢?
無奈之下,我去了墓地總辦事處。辦公桌後面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說,她會幫我找到外公亞伯拉罕·皮卡斯基的墓地檔案。
她找了幾分鐘,拿出了一份打印文件。文件的名單裡有17個人的名字都是亞伯拉罕·皮卡斯基,我在其中找到兩個和外公年紀相近的人,把兩份掃墓錢給了那位女士。
我去找這兩座墓,隻要一個墓碑上有照片,我就容易辨認。從俄羅斯移民到美國的人,通常會在親人的墓碑上留一張照片。
我找到了第一座墓,墓碑上面寫着“亞伯拉罕·皮卡斯基”,但是沒有照片。隻刻着一句碑文:“愛你的妻子和孩子敬上”。
我看不出這是不是外公的墓,所以馬上去找第二座墓。這個墓碑上也刻着“亞伯拉罕·皮卡斯基”這個名字,但也沒有照片。碑文刻着:“苦難的家人敬上”。
這又讓我無所适從了,我站在墓地裡,希望冥冥之中外公會給我提示。我回憶着,我的外公是個鎖匠,他有3個孩子。他喜歡足球,死于心肌梗死。
我把3朵康乃馨放在這座墓前,然後回到第一座墓那裡,把另外3朵康乃馨放在了墓前。
我的手裡還有一朵康乃馨,這朵花應該給誰?或者我應該把它扔了?突然,我有了主意,我把這朵花放在了眼前這座墓前——如果這座墓的主人就是我外公,那麼可以說皆大歡喜,他得到了大半數的花兒;如果不是,那麼就當作我對一位陌生人的寬慰,因為别人的外孫不遠萬裡從美國來祭奠他。
我回到旅館,第二天坐飛機回了紐約,不過,我始終沒找到那張地圖。媽媽和爸爸來機場接我,坐車回家的路上,媽媽哭了起來。
我問她:“媽,你哭什麼?我隻去了一個星期。”
媽媽說:“我是高興,你去給外公掃了墓。這對我來說太重要了。你給我打電話說去了墓地的時候,我還以為你隻是在安慰我。”
原來,我還在飛機上時,媽媽在俄羅斯的侄女給她打電話,說她去了墓地,看到了擺放在那裡的康乃馨,所以媽媽才确信我給外公掃了墓。媽媽停止哭泣之後,用手抹着眼淚。
我琢磨着:我應不應該問問媽媽,她的侄女在我外公的墓地前看到了幾朵康乃馨,3朵還是4朵?後來我沒提康乃馨的事,給一位和外公名字相同但命運不同的老人獻過花兒,我沒有遺憾。
(餘娟摘自《新民晚報》2018年4月8日,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