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魚生事端
羅大力在遠洋漁船上當水手,每年大半的時間都在外洋捕撈作業。這次船歸母港,他喜滋滋地回到家,卻接到個噩耗:幾天前,他的父親羅老憨在海上捕魚時失蹤了。
羅大力自幼喪母,打小與父親相依為命。羅老憨當了一輩子漁民,老了還不肯歇息,弄了條小漁船,每天早出晚歸,在近海捕個小魚小蝦的補貼家用。可巧,就在出事前兩天,他發了筆橫财。
那天,羅老憨把船開到懸崖山海域,遠遠地,看見海浪中有個黑影半沉半浮。附近的漁船以為是海漂,也就是溺海的死屍,怕染上晦氣,紛紛遠離避開。羅老憨一見,氣得手直抖:“逢難必救,這是漁民讨海的規矩啊!就算是海漂,撈上來送到岸上,對死者家屬,也是個交代嘛。”
羅老憨把小破船開到跟前一看,卻是條足有百來斤的大魚,正氣息奄奄地随波逐流。他把魚撈上來運到岸上,立時引起了轟動。
許多漁民圍過來看稀奇:“老憨叔不得了,這魚頭大嘴裂,鱗褐腮闊,肚皮白裡透着金黃,可能是條黃甘!”黃甘又稱黃唇魚,是中國獨有的名貴魚種,全身是寶,經濟價值極高。尤其是魚鳔,據說有滋補止血的奇效。現在由于過度捕撈,這種魚已極為稀有,可遇而不可求。
衆人正啧啧不已,有人闖了過來:“老憨叔,這魚我買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給個公道價,三十萬!”
羅老憨擡眼一瞧,還真是自己隔壁的鄰居,史尚飛。這人三十來歲,是個公認的精明鬼,不管是狗皮褂子,還是海鮮幹貨,什麼生意他都做。哪裡冒出錢腥味兒來,他都能第一時間嗅着,所以得了個外号:蒼蠅。
羅老憨搖搖頭:“尚飛,幾十年沒見這麼大的黃唇了。我看這魚鱗有些發暗發黑,也拿不準是不是,你可别吃了虧啊,要不,咱們現在驗驗?”
驗也簡單,黃唇與其他同是石首科的魚類最大的區别,是肚内的魚鳔兩側,各有條連接着肌肉的系帶似的側管。
羅老憨正要借刀剖魚,史尚飛卻急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魚,誤傷内髒會有損價值,剖起來得一點點來,費功夫着呢。而眼下,不知多少得到消息的魚販子正沖這條魚快馬加鞭地趕來呢。真來了,可就沒他什麼事了。
史尚飛一邊暗罵羅老憨真是憨,這世上哪有賣家替買家着想的?一邊卻強作鎮靜,笑道:“憨叔,現在近海污染大,許多魚外形體色都發生了變化。得,我還要去廣州趕早市,咱就不唠叨了,成交吧。”說着,他把三捆鈔票往羅老憨懷裡一丢,把魚弄上了他運貨的破面包車,一加油門,竄了。
随後趕來的魚販子們懷揣重金卻撲了個空,失望之餘,一邊佩服史尚飛的精明,一邊暗罵他缺德。
他們給羅老憨算了筆賬:“現在廣州魚市上,黃唇行情隻漲不落。像那麼大的,光魚鳔至少得一百五十萬。咱們這小地方信息不靈,又幾十年沒見過這種大魚了,老叔你不懂行情也不奇怪,可‘蒼蠅’把你騙得好慘哦!”
羅老憨卻挺知足:“海裡财海裡去,每個人隻能拿到應得的,貪心必吃虧。”
憨,這老頭真是憨!在魚販子們鄙夷的眼神裡,羅老憨捧着鈔票樂呵呵地去了銀行。這錢他得攢着,留着給兒子娶媳婦。
可沒想到,發财的喜興勁還沒過,兩天後羅老憨傍晚出海,到次日早上,船被潮水推到了岸邊,人卻不見了。
少了父親,家裡似乎也變得空空蕩蕩,羅大力站在院中,一時悲情難抑,放聲痛哭。四鄰們聞聽,紛紛趕來相勸:“别着急,還沒過七天呢,也許你爸沒事……”根據本地風俗,海上失蹤的人,要是七天找不回來,才能确認死亡。到時隻能找兩件穿過的衣物埋了,設衣冠冢寄托哀思了。可今天,恰好就是第七天。
大夥兒歎息了一陣人生的福禍無常後,有鄰居又提起件事:史尚飛從廣州回來,像是發了大财。前兩天他說要起新屋,扒了與羅家後院共有的東牆,不想從牆根下刨出個很有年頭的小壇子。當衆打開一看,壇裡滿是蟲蛀了的陳米。然後他就抱着壇子,急急往馬大嘴家去了。
鄰居說:“大力啊,隻有貴重的魚鳔,才會放進壇子,埋在米中保存,保持幹爽。那牆是你家的私牆,他史尚飛沒資格拆。那壇子也可能是你爸藏在牆根下的,裡面要真的裝着黃唇魚鳔,被史尚飛得去了,你可就虧大了。”
送走了鄰居,羅大力到後院一看,果然西牆被放倒了。西牆邊本來搭建着一個放網具的小棚子,現在也沒了。羅大力忍不住了,他拿出手機,按鄰居留的号碼,撥了好幾次才撥通了史尚飛的電話。
史尚飛一聽是羅大力,立時松了口氣:“大力啊,你别聽人挑撥是非,壇子裡真是一罐陳米。真有什麼魚鳔,老憨叔還不拿出來賣了給你娶親,還用得着你們父子風裡浪裡掙辛苦錢啊?再說那牆雖是你家砌的,可那牆根子可是咱們兩家共有的,所以壇子是誰家的還不一定呢。”
羅大力一聽急了:“史哥,我不是問你這個。我家西牆上有個暗龛,我爸常把一些收支賬目寫在紙上往裡塞,我想把那些留着當念想。”
史尚飛一聽,有些支支吾吾了:“我沒發現啊,要不,可能是扒牆工人給扔了。好了,我正在上海開全國漁業代表大會,再聊。”2.逢難必救
放下手機,羅大力茫然了。這事确實有些捕風捉影,何況對方還是慣于胡攪蠻纏、一點虧都不肯吃的史尚飛。看看天色不早了,羅大力無心回家休息,滿腹心事地沿着海岸慢慢走着。無意中一擡眼,竟來到了懸崖山上。懸崖山是片峭壁,山上建着個垃圾焚燒廠。山下那片海域直對着外海,羅老憨就是在那裡失蹤的。
俯視着暮色中薄霧漸起的海面,羅大力心裡一陣難過,但推測父親失蹤時的情形,他又充滿了疑惑:父親是見慣風浪的老漁民,絕不可能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無緣無故地出事。那艘小船漂到海灘上後,衆人發現一張漁網和一塊壓艙用的青石不見了,這又是為什麼呢?
父親的死一定有蹊跷,羅大力發誓要弄個水落石出。可眼下線索茫茫,要搞清真相,根本無從着手啊!他正望着海面發呆,突然瞧見遠處海面上,隐約有個人影正随波起伏,似乎還在微微掙紮。
難道是父親?不,父親那麼大年紀,根本經不起海浪的折騰。不過,想起父親逢難必救的教誨,他還是急忙往崖下趕。
崖下沙灘上泊着幾條破舊的小漁船,其中就有羅家的那艘。
羅大力把小船推進海,正要跳上去,就聽後面一陣急呼:“等等,等等!”回頭一看,有個人像背後有老虎追似的,拼命往這邊跑來,正是史尚飛。
史尚飛也認出了羅大力,他一愣,連呼哧帶喘爬上船:“快,大力兄弟,快開船!”
羅大力有點蒙,但看情形沒敢怠慢,拉着了發動機,小船一颠一晃地駛向海面,等船開出了一段距離,他這才回過頭問史尚飛:“你跑那麼急幹什麼?”
見脫了險,史尚飛松了口氣,摸了摸臉上紅腫的五條巴掌痕,他心一酸,差點哭了。
這巴掌是馬大嘴掄的。馬大嘴是外鄉人,幾年前來到本地,憑一雙拳腳打出名氣,成了本地一霸。去年,他接手了一個破産清盤的私人水泥廠,衆人都當他陷進了泥坑,沒想到正趕上國家去産能搞清潔産業,結果水泥廠搖身一變,成了個能領取國家補貼的垃圾焚燒廠,馬大嘴一下子賺了個盆滿缽滿。馬大嘴平時好吃一口海鮮,嘴邊常叼着根銀牙簽。這些年漁業資源匮乏,好海鮮不好搞,偏偏史尚飛能耐大,常能弄到些色澤鮮亮的好貨,很中他的意,兩人就熱絡到了一起。
最近,史尚飛被人追債追得緊,不知怎麼搞的,上個廁所都能碰到兩個債主,挨打受氣更是家常便飯。無奈之下,他就尋了個小黑屋躲了起來。剛才他餓得受不了,想上街買點吃的,卻被馬大嘴堵了個正着。
馬大嘴橫眉豎目,上前揪住他就是兩巴掌:“蒼蠅,你小子騙到老子頭上了!”
史尚飛自知理虧,不敢還手,但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怕招來債主,他顧不得了,就跳起來大吼:“嘴哥,你别沒完沒了!你偷埋管子的事,别以為沒人知道!”
一提這茬,馬大嘴當即一愣,松了手。趁這工夫,史尚飛趕緊撒腿逃了。結果慌不擇路,跑到了崖下海灘上,見有艘小船正要出海,他就追了上來,不想遇到了羅大力。
羅大力有些奇怪:“史哥,你不是在上海開會麼?”
史尚飛毫不尴尬:“嗯,剛坐飛機回來。哎,你剛才伸脖探腦的找什麼呢?”
“可能是個海漂吧,”羅大力瞧見史尚飛臉上那紅紅的五條杠,問:“史哥,你的臉怎麼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史尚飛沒好氣地說:“好好找你的海漂吧,小心别讓淹死鬼拉了替身。”話剛出口,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打了個激靈:眼前的羅大力,跟他身材體形差不多,活脫脫就是一個現成的替死鬼啊!
史尚飛心頭邪念頓生:如果把羅大力弄死了,讓人們以為死了的是他史尚飛,那所有的欠債就都人死賬了了。他便可遠走高飛,改名換姓東山再起,人生就又充滿希望了。最關鍵的是,羅大力現在是孤身一人,死了也未必有人惦記。這是天賜良機啊!在這漫無邊際的大海上,殺個人神不知鬼不覺,還不跟玩似的?
史尚飛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細細盤算着,越想越覺有把握。眼見船遠離了海岸,他掏出手機,字斟句酌了半天,在微信朋友圈發了條公告:“人生苦短,我已坐船出海,駛向人生的終點……各位爺,讓我們恩怨兩清吧!”
發完,史尚飛關了手機,放進夾克衫口袋,仔細地拉好口袋拉鍊後,他故作關切地把夾克套在羅大力身上:“海上風大,你可别着了涼。我穿得多,沒事。”
此時,天已漸黑了。羅大力怕行船形成的波浪和照明引起的反光影響搜索,他索性關燈并停下船,把半個身子探出船外仔細探查着。
好了,機會來了!
史尚飛望望四周,看了看腳下船艙裡的壓艙石。那玩意是青石打成,一尺見方大小,二十來斤重,本來有八塊,現在隻剩七塊了。他悄悄抱起塊壓艙石,摸到羅大力身後,暗想:隻要一家夥下去,羅大力鐵定被砸暈墜海,一嗆水就沒命了。等屍體被沖到岸上,早就被海水泡蝕得面目不清,從衣着和口袋裡的手機判斷,人們肯定認為死的是史尚飛。
3.悄悄逼近
大力,對不起了!
史尚飛猛舉起石頭,正要砸下,突然身後傳來“嘎”一聲怪叫,在這寂靜的夜海上顯得格外詭異。
史尚飛本就心虛,又第一次下黑手,正高度緊張,這一聲吓得他頭皮發炸。他“啊”一聲驚叫,手一軟,石頭掉下來,砸在了船内側的一個挂鈎上,“咣”一聲,引得船殼一陣共鳴,接着彈到他的腳面上,痛得他捂着腳直叫喚。
羅大力也聽到了那聲怪叫,他想了想,給史尚飛打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從船艙裡抽出挑網用的細毛竹竿,把鈎魚的鐵鈎子用鉗子掰直了,捅開了竹節,然後把中空的竹竿一頭放入水中,另一頭貼在耳朵邊細聽:水下傳來了似有似無的“嗚嗚”聲,像是有人在敲着鼓點。
羅大力輕移腳步,趴在船尾循聲搜索。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史尚飛裝作湊過去看水下的動靜,剛跨出一步,又“哎喲”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踉跄,朝羅大力身上撞去。羅大力正探着身子看船下,一不留神,被撞下了船。
漁民們有句老話:“三寸闆内是娘房,三寸闆外見閻王。”隔着三寸厚的船闆一裡一外,這船上、海裡區别可就大了。隻要阻止羅大力上船,大海中暗流洶湧、危機四伏,任他水性再好,時間稍長,也會精疲力盡去見海龍王了。
史尚飛手提鐵鈎立在船邊,防止羅大力攀船,可羅大力似乎壓根沒察覺出史尚飛使壞,他在海中一陣撲騰,說道:“史哥,快,快,捉住了!”史尚飛怕有詐,故意慢吞吞:“捉住什麼了?”羅大力踩着水:“快,可能是黃唇!”
史尚飛腦袋“嗡”一聲,拉亮船燈一瞧,果然,羅大力在水中抱住了一條大魚。那魚可真大,一人多長,燈光下散發着一種橙黃色的光芒。怪不得有人把黃唇叫“黃金魚”呀,像眼前這條,市價至少四百萬!
史尚飛腦袋裡高速盤算了一番,趕緊向羅大力伸出了手:要沒了羅大力,這條魚他一個人根本弄不上來。不過,就算是他們聯手,也難把魚擡到船上。怕剮破魚體掉了價錢,他們也不敢使蠻力。最後,羅大力想了個法子,找了張舊漁網把魚裹住,半浮半沉吊在船舷外,網的另一頭,就系在船艙内側的挂鈎上,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幹完這些,羅大力累得坐在船闆上直喘氣:“怪叫就是它發出的。聽我爸說,黃唇魚屬于石首科黃魚七兄弟中的老大,它們七兄弟都會叫,其實是魚鳔内空氣振動産生的。我爸說,他們年輕時打魚,魚多得在海裡亂叫,吵得船上人要捂耳朵。他們把竹杠綁在船幫上猛敲,黃魚七兄弟腦子裡都有兩塊保持身體平衡的耳石,竹杠聲在水下引起耳石共振,就把黃魚震昏了。嘿,史哥,要不是你用壓艙石砸得船殼一聲巨響,把它震昏了,捉它也沒那麼容易。還是你眼尖,看清了把我一推,我一落水正好抱住它。”
得,全是歪打正着!史尚飛正哭笑不得,突然又發現了新大陸:“哎,這魚嘴裡怎麼還噎了個氣球?”羅大力瞟了眼,說道:“那叫漂鳔,也就是翻了胃。”
黃唇魚是深水魚,愛在水底尋食,要碰到什麼兇險,它會拼命上浮逃命。海底比海面水壓大,魚體内壓力驟減,魚鳔瞬間膨大,就把胃頂到了嘴邊。胃又壓迫住了氣管,讓魚鳔内的氣一時排不出去,它就隻能半死不活地浮在海面上,一點點喘氣,直到魚鳔内的氣全排出,才能恢複活力。一轉身,就又能來去自如了。
“在岸上看到的黑影應該就是它了,”羅大力沉思道,“可這片海域沒鲨魚,黃唇就是水中霸王,什麼東西能吓得它拼命逃命呢?”
史尚飛哪有工夫聽這些?他想的是,這到底是不是黃唇呢?海上沒剖驗的條件,穩妥起見,他扯了片魚鱗悄悄地撕着。猛地,他眼一亮,興奮得手直哆嗦:七層!魚鱗剝了整整七層,說明這是貨真價實的黃唇。這是廣州的魚販子教給他識别黃唇的簡易方法。
可一想到這條魚要與羅大力平分,史尚飛又心如刀絞,可現在再想對羅大力下手已晚了。就算除掉羅大力,自己在微信上已裝出自殺的假象,到頭來又活着回來,還帶了條黃唇魚,卻不見了羅大力,難免引起衆人懷疑。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想改朋友圈的内容也來不及了,手機在羅大力身上,剛才掉海裡已進水報廢了。
史尚飛正怨自己操之過急,突然,一艘玻璃鋼小船悄無聲息地貼過來,一束燈光猛地亮起。接着,一個炸雷似的嗓門兒響起:“蒼蠅,我看你往哪兒逃!”
來人正是馬大嘴!剛才被史尚飛逃脫之後,馬大嘴心裡就不痛快,有些疑神疑鬼:剛聽史尚飛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嘴“埋管子”的事,難道他真知道了那個秘密?
天黑後,馬大嘴在懸崖上無意一張望,見一艘小船亮着燈,正停在他最警惕的那片水域。他的心病犯了,趕緊登船到現場查看。
船到海上,遠遠地,馬大嘴就關了引擎,輕滑過去。史尚飛和羅大力的注意力全在黃唇魚上,倒沒發現他在悄悄逼近。待看清了史尚飛後,馬大嘴怒不可遏,縱身一跳,躍了過來,踩得船身一陣巨晃。他自己的船受反作用力這麼一蹬,慢慢漂遠了。他在氣頭上,一心想着懲治史尚飛,也沒太在意。
馬大嘴不待站穩腳跟,就向史尚飛撲去:“蒼蠅!不給你點厲害,你也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
4.見财起意
馬大嘴正揮拳欲揍,不防有人将他攔腰抱住:“馬大哥,别這樣。船要被你弄翻了,黃唇魚可就跑了。”
馬大嘴歪頭一看,才發現船上還有個羅大力,待反應過來後,他的眼珠子霎時瞪得有雞蛋大:“什麼,黃唇?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海上老規矩:财沒上岸,見者有份。這魚有我的一份兒,我也不多要,隻要魚鳔就行。哈,魚呢?”
看到魚後,馬大嘴叼着銀牙簽的闊嘴咧得更大了:“這,怎麼肯定就是黃唇呢?”
史尚飛從驚吓中恢複了過來。得,認命吧,光棍不吃眼前虧,眼
下隻有順着馬大嘴的毛捋,才能少挨揍。他谄笑着上前,亮了亮手中的魚鱗:“嘴哥,這黃唇魚有個特點,傳說魚鱗可以剝七層,我剛才試過了,真的。”
馬大嘴聞言,臉色一凝:既然魚是真的,那如果除去了史尚飛,不就少一個人分錢了?而且,就沖那死蒼蠅說的那句埋管子的話,讓他活着,對自己來說,也是個定時炸彈。想到這,他一言不發向史尚飛逼去。
史尚飛明白對方起了殺心,頓時吓得手足無措,臉色發白。羅大力在旁邊瞧得明白,他一伸手,從史尚飛手中捏過那片魚鱗:“馬大哥且慢!”說着,他又開始剝鱗,一層又一層,一口氣剝了二十多層:“馬大哥,老說法未必可靠,我爸
說過,黃唇魚的鱗片跟樹的年輪一樣,隻代表魚齡。這些年黃唇幾乎絕迹,才被人傳得神乎其神,其實有些傳說都是魚販子故意編造,好增加神秘感,賣個高價,所以不能當真。”
羅大力看出馬大嘴是起了歹念了,所以故意推翻了史尚飛的說法,好先穩住馬大嘴。
果然,馬大嘴冷靜下來:剛才一急,倒忘了旁邊這個羅大力。老話說雙拳難敵四手,要是他在一旁作梗,自個兒想殺史尚飛,就不太好得手。想到這,他思忖片刻,故作痛心疾首:“大力兄弟,你别護這個畜生。這
蒼蠅不是東西,你可能不知道,他三十萬元就騙走了老憨叔一條價值上百萬的黃唇啊!”
馬大嘴故意舊事重提,挑撥史尚飛與羅大力的關系,要是羅大力跟他統一了戰線,史尚飛就死定了。
史尚飛是一個精明人,當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他吓得雙手亂搖,慌忙辯白:“大力兄弟,你别聽他胡說。天地良心啊,那不是黃唇魚,老憨叔也絕沒上當!”
原來,那天史尚飛把魚急急運到廣州魚市,想賺個天價。可那些見多識廣的大城市魚販子們趕來一看,卻笑了:“老弟,你這不是黃唇,是毛鲿。”
毛鲿魚是黃魚七兄弟中的老二,跟黃唇魚長得像雙胞胎,身價可就差多了。最後史尚飛求爺爺告奶奶,對方才以十八萬收了貨。見他邊數錢邊流淚,對方覺得可憐,才教了他些關于黃唇魚的知識,告訴了個剝鱗認魚的竅門,誰知還是不靠譜。
打落牙往肚裡咽,精明又好面子的史尚飛本想把這事爛在肚子裡,但現在生死關頭,他也顧不得了:“我可是給了老憨叔三十萬買的魚,到頭來,我還虧了十二萬呢!”羅大力聽罷皺起了眉。
馬大嘴卻又轉了轉眼珠子:“好吧,這事算過了,那黃唇魚鳔呢?這可是那天你抱壇子到我家,親口對我說,是從羅家偷出來的呢。”
“也是假的。”史尚飛低着頭,有氣無力,“那魚鳔是我從幹貨店買的假貨。”
因為虧了本,被債主追得急,史尚飛沒辦法,聽說馬大嘴近來不舒服,到處找黃唇魚鳔想滋補,他就弄了塊假鳔。為蒙混過關,他還使了個障眼法,故意當衆從羅家牆根下刨出個壇子,又第一時間趕到了馬大嘴家。
羅家父子可是方圓百裡出名的實誠人,從他們家出來的東西絕不可能有假,史尚飛就是利用了這個心理,巧妙地把假魚鳔高價賣給了馬大嘴。他說:“嘴哥,你一揪住我,我就知道假魚鳔事發了,錢我已還了債。不過你别急,以後我有了,絕對先還你。”
馬大嘴一聽,氣得差點岔了氣:“好哇,死蒼蠅,你不說,我還不知道那魚鳔是假的。我今天追着打你,是因為你平時供給我的那些海鮮!”
前陣子,馬大嘴用吃剩的海鮮喂貓,結果連死了三隻貓,懷疑其中有貓膩,這才找史尚飛算賬的。史尚飛一聽,暗罵自己嘴快,精過了頭。事到如今,他也不敢瞞了:“嘴哥,那些海鮮也是假的。”
都知道馬大嘴吃海鮮不怕花錢,講究新鮮,但近海無魚,遠洋捕撈的呢,經過運輸冷藏磕磕碰碰,不是掉鱗就是變色。于是史尚飛就動了腦筋,他偷偷給海鮮處理上色:比如給帶魚刷上銀粉,給黃花魚用落日黃顔料染色。經過處理,那些海鮮立馬麻雀變鳳凰,身價倍增。再加上史尚飛的三寸不爛之舌一番吹噓,說是從特供渠道搞來的,這才把馬大嘴糊弄得暈頭轉向。
怪不得自己體質越來越差,千方百計想找黃唇魚鳔滋補,敢情這些年來一直吃的是化工原料啊,要不是自己從小練武身體有些底子,還不早讓史尚飛給毒死了。想到這,馬大嘴控制不住了:“老子今天要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拍死你這隻臭蒼蠅!”
見馬大嘴殺氣騰騰地向史尚飛撲去,旁觀的羅大力忙上前阻擋:“馬哥,冷靜!”可失去了理智的馬大嘴根本聽不進去,他胳膊用力一揮,将羅大力搡了個踉跄。
羅大力扶着船舷,剛勉強站定,突然,窩在後面的史尚飛一躍而起,抱住他猛一掀。羅大力猝不及防,“撲通”一聲,頭重腳輕跌入海中。
5.居高臨下
見羅大力在海裡掙紮,史尚飛又搶過根竹竿,居高臨下狠狠戳去:“大力,别怪我心狠,隻怪這條魚太值錢了,少一人就能多分幾十萬啊!”
不大工夫,羅大力“咕嘟嘟”冒着氣泡沉入海中。史尚飛把竹竿往海裡一丢,轉過了身:“嘴哥,這下咱倆扯平了。”
馬大嘴這才回過神來,凝視史尚飛:“什麼意思?”
史尚飛沉吟了好一會兒:“我聽廣州的魚販說過,黃唇是兇猛的肉食魚類,最愛吃死人肉,過去,隻有發生海嘯等大災,人屍沖入海中,黃唇才會來到近海找大餐吃。現在近海無魚,這條黃唇能來到這,八成是海底下有屍首,才把它吸引來的。得啦,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猜那羅老憨就是你殺的吧?你殺了羅老憨,我又殺了羅大力,咱們大哥别嫌二哥,誰也不怕對方舉報,不就等于扯平了?”
馬大嘴驚異地咬着銀牙簽:“蒼蠅,你怎麼知道的?”史尚飛一笑:“羅家牆上有個暗龛,裡面有羅老憨的一些賬目。”
那天,牆被扒倒後,史尚飛把那些雜紙記錄的賬目也悄悄抱回了家,可裡面根本沒存折密碼,都是些雞零狗碎的水電費之類的收據。還有本舊簿子,羅老憨記着一些備忘事項,其中有一行字寫道:“馬大嘴在懸崖山海域埋了暗管子,要舉報!”史尚飛看了後,估摸着羅老憨和馬大嘴八成是結下梁子了,後來聽說羅老憨失蹤了,他猜想這事馬大嘴準脫不了幹系。
馬大嘴聞言一豎大拇指:“不愧是蒼蠅,夠精的。好啦,既然咱們扯平了,告訴你也不打緊,暗管子就在船底下!”
原來,馬大嘴的垃圾焚燒廠有嚴格的生産程序,焚燒物必須達到标準才能排出。可他為了套取國家補貼,減少支出牟取暴利,就偷偷把一條管子引到了海底,把未經處理的焚燒物直接排入海裡。
可巧那天羅老憨捉到了那條大魚,欣喜之下,他沒事就把船泊到老地方守株待兔,期望能再撞到大運。時間一長,他發現海底有股污水往上泛,就懷疑馬大嘴的焚燒廠在偷偷排污。回家氣憤之餘,就随手在備忘本上記了一筆。
有一天晚上,羅老憨再次到老地方觀察,結果招來了馬大嘴。馬大嘴本就心裡有鬼,羅老憨總在老地方泊船弄得他提心吊膽,怕埋管的秘密被發現,便來驅趕。兩人話不投機,三言兩語便吵了起來。
羅老憨是個直性子:“大海是咱們漁民祖輩生息的地方,你這麼做,絕了漁家衣食,等于殺人啊!再不收手,我上岸就去舉報!”
馬大嘴一聽,立時吓得脊梁骨發涼。其實,他是個流竄犯,冒用了一個漁船上失蹤人員的假身份,好不容易才在這兒紮住了腳。這要真被羅老憨舉報了,到時拔出蘿蔔帶出泥,那他大牢就坐定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就跳船過來殺害了老人,并用漁網把屍首和一塊壓艙石裹住,墜入海中滅迹。
說着,馬大嘴突然猛撲過來,一雙熊掌般的大手掐住了史尚飛的細長雞脖:“哈哈,扯平了也不能讓你活着,你不是發了微信朋友圈要自殺麼,我正好成全你。”
史尚飛心裡這個悔呀,沒事學人家玩朋友圈,沒想到馬大嘴也在朋友圈裡啊,看看,玩出事了不是?史尚飛原本打算幹掉羅大力,讓馬大嘴捏住自己殺人的把柄,好以為他倆就是一路貨色,從而饒他一命。可馬大嘴顯然不吃這一套,鐵了心要他史尚飛的命。
很快,史尚飛在馬大嘴的掌下翻起了白眼,奄奄一息地喊着:“救、救命……”
馬大嘴見狀輕蔑地一笑:“事到如今,還有誰能來救你?哈哈,要不是你害了羅大力那小子,有他護着,我還不一定殺得了你呢。”
馬大嘴正得意地獰笑,忽聽船尾一聲水響,羅大力竟從船下冒出頭來。
再說羅大力落海後,見史尚飛像怕他不死,還拿着竹竿往水裡戳,情急之下,他隻得憋了一口氣,一頭悶進海裡裝死。後來,史尚飛把竹竿往海裡一丢,正好被羅大力撿了去。他原本想攀船上去,可又一想,船上兩人要有意相害,他就是拼了命也上不了船,倒不如省點力氣,在水下先避一避。于是他把竹竿一頭悄悄探出水面,另一頭含着當呼吸管,潛入海中假裝沉溺。估計船上人的注意力轉移了,才遊近船邊,扒在船尾,結果偷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聽到船上情勢危急,羅大力也顧不得剛才史尚飛加害自己的事,一心想着要攀船救人,可他在冰冷的海中呆久了,體力消耗大,有些失溫,手腳不太聽使喚,好半天也沒翻上船。
馬大嘴放下缺氧昏迷的史尚飛,向羅大力走近,懷着貓戲老鼠的心情,把銀牙簽深深紮進了他的右手背:“呵呵,我看你能堅持到幾時?”
羅大力慘叫一聲,抽回了右手。馬大嘴又擡起右腳,去碾他扒在船幫上的左手。
羅大力痛得幾乎昏過去,這時身邊的黃唇魚隔網動了動尾巴,又把他給拍醒了。
裹着魚的網一半在船外,一半在船裡,見馬大嘴左腳正踩在魚網上,羅大力一低頭,咬出了插在手背的銀牙簽,然後右手取下牙簽,用盡全力向黃唇魚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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