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自稱叫馬灣三,是張健的工友,三十歲上下,手裡提了一箱牛奶和核桃酥。他對陳蘭說:“嫂子好,我是來還健哥錢的,前陣子他借給我幾千塊錢,沒想到……”
聽到“錢”字,陳蘭一個激靈。為了操辦張健的喪事,家裡的積蓄都花光了,而且警察說,張健是喝了酒醉駕,又碰上天黑路滑,才導緻了意外的發生,根本沒有賠償金。
陳蘭正要張嘴說什麼,這時,她的女兒小媚湊了過來,緊緊地盯着馬灣三手裡的核桃酥。馬灣三見狀,歎了一聲“真瘦”,就拆開核桃酥給孩子吃了。
馬灣三掏出一沓錢,遞給陳蘭說:“本金和利息都在裡面。”陳蘭抿着嘴說:“我去找找借條在哪。”馬灣三忙說不用了,可陳蘭還是堅持要找,她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通,卻根本找不到。
陳蘭歎了口氣,說:“那我寫個收條給你。”馬灣三阻止她說:“不用了,嫂子,我信得過你。”
過了幾天,馬灣三又來了。他把一袋子鎮上最有名的“裴記燒雞”塞給小媚,又拿出一沓百元大鈔,放在桌上。
馬灣三輕聲說:“嫂子,對于健哥的事,工友們心裡都不好受。大家一起湊了點錢給你,也算是一份心意,嫂子别嫌少就好。”陳蘭稍作推辭就收下了,畢竟現在家裡真的缺錢。可沒想到的是,馬灣三帶來的不止這些,他還提出給陳蘭介紹工作。陳蘭感激不已,拉住馬灣三的手連聲道謝。
此後,陳蘭就把女兒交給爸媽,去馬灣三介紹的超市做起了清點貨物的工作。沒多久,馬灣三告訴陳蘭,他離開了采石場,跟着一夥同鄉到處去攬些水電安裝的活。陳蘭和馬灣三互相扶持,一來二去的,聯系也變得密切起來。
這天是陳蘭的生日,她備了點酒菜,把馬灣三請過來,想要慶祝一下。可飯吃到一半,陳蘭忽然放下筷子,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淚,嘴裡嗚咽着:“張健他……他……”
馬灣三沉默良久,舉起酒杯灌了兩口酒,說:“嫂子,你聽我說,健哥的死,都怪我!”
原來,張健出事那晚,馬灣三心裡不痛快,在鎮上的小酒館喝得醉醺醺的,到半夜才開着摩托車回家。這時天上下起了大雨,馬灣三在山路上慢悠悠地開着,突然覺得一陣刺眼,便揉了揉眼睛,這才見到對面車道上有一輛摩托車,打着遠光燈飛速駛來,眼見就要撞上他了。
馬灣三吓得酒醒了一半,趕緊踩下刹車,可似乎還是躲閃不及,他眼睜睜地看着那輛車随着大雨滾下了山底。這下,馬灣三的酒是完全醒了,他驚慌不已,猶豫了片刻,還是踩下油門逃跑了。
第二天一早,馬灣三在新聞裡聽說了張健在那段路墜山死亡的消息,心裡很過意不去,就到處打聽,摸上門來,想要補償張健的家人。
陳蘭聽完,沉默了好久,也端起酒杯喝起來,喝着喝着竟然睡過去了。第二天醒來,她發現自己安然躺在床上,馬灣三早已不知去向。自那以後,馬灣三再也不肯接陳蘭的電話,陳蘭去他住的出租屋找他,但他的那些同鄉都說,馬灣三已經回老家了。
陳蘭聞言歎了口氣,其實馬灣三第一次說要還錢,她就開始懷疑了。陳蘭深知張健是個酗酒嗜賭的男人,把他那一點工錢揮霍得幹幹淨淨,連女兒的學費也付不出,怎麼可能有錢借給别人?
馬灣三第二次來過之後,陳蘭碰上了一個采石場附近的熟人,一打聽,采石場果然沒有馬灣三這個人,因此陳蘭也就把事情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她不揭穿馬灣三,也真心覺得他是個老實的人,那車禍隻是無心之過。
又過了一個月,馬灣三卻主動打電話來找陳蘭了,他說:“陳蘭妹子,這大概就是報應……我……腿斷了。”原來,他這兩個月外出幹活,不小心從架子上摔下來,走不了路,被人送了回來。他的同鄉都沒空照顧他,馬灣三無奈之下,隻好再來找陳蘭。
陳蘭一聽急壞了,二話不說又去了出租屋。她坐在床邊解釋道:“馬哥,其實我那晚哭,是因為我
想起,我跟那個死鬼快十年了,一次生日都沒過過……他就死了。”
馬灣三歎了一口氣,說:“罪在我,我應該去自首。”
誰知陳蘭卻反駁說:“不,罪在我!”
原來,張健生前脾氣暴躁,動不動就對陳蘭和女兒拳打腳踢。陳蘭哭着說:“他打我也就算了,可他不該碰女兒!出事前一晚,張健又把我打得暈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發現他把小媚泡在放滿冷水的浴缸裡,不許她出來,就因為小媚見我暈過去,發狠咬了他一口。天寒地凍的,要是我晚點醒過來,小媚就……你說他還是個人嗎?于是我狠下心,用剪刀磨壞了他摩托車的刹車線……”
馬灣三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才歎氣道:“那你也算是解脫了,對老婆孩子都動手的男人,該死!”兩人對視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愫,抱在了一起。
不久之後,馬灣三和陳蘭正式結了婚,家庭和睦,生活也幸福。可陳蘭心裡一直有個秘密,沒有告訴馬灣三:那時,她拿着剪刀對準刹車線,心裡又猶豫了,最後還是收住了手。那天她對馬灣三說是自己的錯,不過是為了讓他少些内疚……
可讓陳蘭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年前那個晚上,馬灣三的确沒有撞上張健,他喝得迷迷糊糊的,自以為撞到了人,其實,他的刹車踩得還算及時。巧合的是,那天張健也喝醉了,等馬灣三的車開到眼前才發現,他一扭車頭,偏偏又碰上雨天路滑,就這樣摔下了山谷。
(發稿編輯:趙嫒佳)
(題圖:張恩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