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賣豬肉、當環衛工人的事,媒體已報道多次,但其中的一些解讀總不大能令人信服。
一天晚上,女兒提議去她學姐開的小店吃日本拉面。
吸引我前往的不是日本拉面,而是面館老闆——原白領小灰和原“四大”(普華永道、德勤、畢馬威、安永四大世界著名的會計師事務所)員工Ivy。
出了地鐵,步行約10分鐘,穿過一條緊鄰主幹道的美食街,折進一條飄着酒香的小巷,便望見了幾個稍大的門店中間體量明顯偏小的“秘制豚骨拉面專門店”。
這店顯然是由一間小套商品房改造而成。雖然裝修風格簡約素雅,但還是顯得逼仄:寬約5米,長至多10米,用長條吧台隔出操作間,隻夠容納10餘人用餐。
而就這麼個“螺蛳殼”,一年租金要20萬!
我知道,開小飯店都很累,每天一大早要去買原、輔材料,各個環節都要盯着,賺的真是辛苦錢。面店老闆幹的甚至比員工還要多——除了操作間的兩個師傅輪班掌勺,店裡的其他活兒都是老闆親自上陣——顧客進門後,遞上菜單、介紹産品、送上茶水、端去飯菜、吃完結賬、收拾碗筷、打掃餐桌。如果是高峰時段,老闆恐怕一刻都不得閑。
“不僅辛苦,錢掙得好像也不多嘛。”看着價目表,我在心裡暗暗盤算:每天賣中午、晚上兩餐,就算賣100份,每份平均45元,共4500元,每年按360天算,毛收入160萬。扣除房租、水電氣費、兩個師傅的工資、固定資産折舊、原輔料成本,剩餘也就人均10多萬吧。
聽起來似乎比工薪族強,但這可是一年到頭一天不歇的收入啊!
而且不論嚴寒酷暑,都有這樣穩定的收入嗎?小姑娘耐得住這樣的寂寞嗎?況且在“四大”幹過,不覺得有落差嗎?
女兒告訴我,Ivy曾說過,網上有個帖子《我為什麼離開“四大”》,與她的心境頗為相似。
我上網查了一下,此類文章果然不少,概括起來,主動炒“四大”主要有這麼幾個原因:
“四大”不錯,但确實還有很多其他的機會。
“四大”的産品、制度都比較成熟了,更多的是需要人去适應,而不是讓人去創造。
在“四大”,沒有選擇同事的自主權,而與志同道合、性情相投的人共事,無疑是快樂的。
知道自己能勝任“四大”的工作,但還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經受更大的挑戰。
想升職、掙更多的錢,可以在“四大”幹;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則要另選。
我們去這家面店時,Ivy不在。我抽空問小灰:“幾個月幹下來,感覺怎樣?”
“還好。在公司幹幾年,就知道一輩子是啥模樣了。喜歡自己做飯,出來闖闖看。”
“家裡的态度呢?”
“相信我的判斷和能力吧。我父親年輕時也有過開飯店的想法,更能理解我的選擇。”
離開“四大”開面館,有人可能覺得是一種資源浪費,Ivy她們以前學的知識對現在的工作果真沒用嗎?
小店的許多經營細節都表明,并非如此——
店名選用繁體字,從内容到形式都給人豐富的聯想。
專門定制的餐具簡樸大方且有民族特色。
不做早市。因為,“早晨來的顧客一般都是老人,而老人不大能接受我們的價位”。
價格偏高,是因為真材實料。比如,湯底使用筒骨、豬腳、蔬菜等熬制10至12小時,不加一點味精。
公衆号的制作青春活潑,富有感染力。
有人申請做加盟店,姑娘們并沒有答應,想等所有材料和程序都規範化、可複制後再推廣,确保質量可控。
我是個粗線條的人,吃飯不習慣細嚼慢咽,但女兒為我點的雙筍櫻花蝦拉面真的令人驚喜——
筍片脆嫩鮮甜,顯然用料、制作都很講究。
一片肥瘦均勻的叉燒,入口即化,沒有通常的幹硬。
面條裡的蝦其貌不揚,乍一看還以為是蝦皮,實際上是日本出産的“櫻花蝦”,300多元一斤,肉飽滿,味鮮美。
一碟綠豆芽看似沒啥技術含量,但也頗能顯示擇菜的用心:一般粗細,不見一點豆殼、根須或色澤發黃的部位。
一個切開的雞蛋不知怎麼掌握的火候:蛋白十成熟,蛋黃卻隻有五成熟,口感香滑。
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不是擔心“吃相難看”,我會把湯全部喝完(離店後才得知,在一些面碗的碗底藏有“免單”二字,需要喝光面湯才能看見)。
所有這些,哪樣與她們的知識積累及文化修養無關呢?
更重要的,也許她們自己都沒意識到:離開“四大”開面館這個決策本身,也是過去多年學習的結果——這些知識已經形成系統并要求作出獨立的識别和反饋,把它們重新整合,運用和融合到自己未來的生活和事業中。
總之,離開“四大”開面館,有挑戰、煩惱,也有樂趣、成長,其中的得失非金錢可以衡量。
(心香一瓣摘自《新華日報》2018年5月25日,沈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