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绛
我從沒想過,我姥爺最愛的人會是我姥姥。
當我媽說,快回來吧,姥爺得了老年癡呆症,隻記得姥姥的時候,我是不信的。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姥爺輕輕推了推我,“大妹子啊,别擋道啊,讓一讓。”這一下子,我的眼淚就出來了。
姥爺不記得我了,不記得媽媽了,他隻記得姥姥,他的湘隽。
在我的記憶裡,他們總是相敬如賓的模樣,從沒親昵地叫過名字,也不曾手拉手地要去哪兒。結果姥爺病了,這一切反倒做的得心應手起來。
我是他眼裡的“大妹子”,所以我常常被丢在一邊看他黏姥姥,“湘隽,你是不是看上那櫃子了,如果你真想要,我去買了就是。”
姥姥拍拍他的手,“不用了,我也沒那麼想要。”
而更多的,總是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湘隽,你要是想去,我就陪你去,肯定能找到的,好不好?”
這個問題,姥姥的回答總是格外堅定,“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聽了太多次,我實在忍不住去問了媽媽。
媽媽笑起來說,“其實也不算是秘密,你姥姥喜歡過一個人,結果那個人去了外地,就沒音信了。隔了兩年,你姥姥家就和你姥爺家說了親,當時雖然沒張揚,但是你姥爺估計是知道這事兒的。”
等換了姥姥回家休息,我陪着姥爺在醫院樓下散步。
“湘隽去哪兒啦?”“她回家休息去了,明天再來。”
“我知道她想去那裡,沒關系,她去吧。”姥爺望着天,自顧自地說話。
我一時忍不住,悄悄試探,“她去找他了,不回來了怎麼辦?”
姥爺第一次扭頭看我,似乎是在端詳我是誰,又似乎隻是在想他自己的事兒,但他很快笑起來,那是我從小熟悉的笑容,自信狡黠而樂觀,“不會的,我喜歡湘隽,湘隽也喜歡我,我知道的。”
慢慢的,姥爺似乎連姥姥也不記得了。
出院的那天,本來是我拉着姥爺,但是他突然掙脫我,走到姥姥身邊,“請問,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你的?”
姥姥隻愣了一秒,便笑起來,穩穩當當牽過姥爺的手,“是的,我們結婚了,現在我們正要回家去。”
回家之後,姥爺像是更安心了一些。但他總是隔三差五對姥姥重複同一件事兒,“請問,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姥姥的回答也總是千篇一律。直到有一次,姥姥突然輕輕地笑了,她望向姥爺,小聲地說,“是啊,你忘啦,你在橘子攤前看見我的,你說我穿着個淡黃色的襖子,衣角上有個紅色的花,很好看,你一眼就喜歡上我了,你自己說的,你忘了?”
姥姥并不年輕了,但我從她的笑容裡,卻恍惚看到了她穿得俏生生買橘子的模樣,姥爺也一定看到了,因為他也笑起來,“很好看。”
“你每天都問我一遍,肯定忘了。”
“我沒忘,你很好看。”姥爺笑着回答。
姥姥拉過姥爺的手,像是小姑娘說情話似的,“你忘了也沒關系,我幫你記得就行了。”
我不知道這樣的病為什麼會降臨到姥爺身上,但是我知道,姥爺不會在空蕩的世界裡孤獨前行,因為他每天醒來,都能再次重逢他的姑娘,并且第千千萬萬次愛上她。
(小寶摘自“簡書”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