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二十五層,三層的樓道裡養着一隻流浪貓。
它剛來的時候,我經常加班到次日淩晨,也就經常和它一起坐電梯上來。這經曆說起來有些奇怪,我居然和一隻貓一起坐電梯回家。有一次,我一個人抱着一堆東西走到樓下,用下巴很賣力地點開電梯開關,前腳剛進去,後腳它就跟進來了。我盯着它,它盯着我,我隻好用額頭頂了我自己的樓層,又用下巴按了它要下的樓層,基本可以用手忙腳亂來形容當時的情形。等搞定之後,原本一路走回來的沮喪感消失不見,我一個人在電梯裡笑得前仰後合。它出去的時候,還靠近我的腿邊翹着尾巴蹭了一下。大半夜,我和一隻貓同乘了電梯,還為它按了按鈕,這太喜劇了。
它是三層住戶們一起養的流浪貓,聽樓下大廳裡跳廣場舞的大媽們說,它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從電閃雷鳴中逃進樓裡來的。當時的樣貌非常慘,身上還有傷,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當時三樓住着的劉奶奶撞見了它,心生憐憫,就把它抱回了家,養了傷洗了澡,也下定決心收養了它。這個劉奶奶是樓裡的風雲人物,樓下廣場舞軍團的“頭目”。
為了照顧好這隻貓,劉奶奶甚至缺席了很久廣場舞。在劉奶奶的照顧下,它很快恢複體力,也脫胎換骨,以至于後來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它完全變成一隻美貌的家貓。傷好以後,大概是它自由自在流浪的時間太久,實在不習慣這樣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屋子中,成日趴在窗口裡,用爪子扒着玻璃總想往下跳。劉奶奶覺得它是想外面了,就打開門把它又放了出去。它也不猶豫,就直接奔向了自由的廣闊天地。
可自打那以後,它似乎把三層當成了堅實的後盾,在外面野幾天,就回來,還會坐電梯,回到三層就安靜蹲在那裡等着。慢慢地,除了劉奶奶,整個三層的人都習慣了,開始沒事就往外面放點兒吃的,喝的,有時候甚至還有貓玩具。它也越來越把這兒當成家,從半個月一回到幾天一回,現在一天一回,比上班下班的白領還準時。
于是它就這樣奇怪而溫馨地和三樓一整層的住戶和諧而美滿地生活在了一起。
很快,整幢樓都知道了它的存在,當然,并不是全樓的住戶都如此愛心泛濫,但就是誰也沒有左右過事态的發展。它這樣自來熟,我們也都不好意思裝作陌生人。漸漸地,它從三層的貓變成了十一号樓的貓。也會經常看見同樓的住戶跟别人說,這是我們樓的貓,一會兒就回去了。
我不止一次回家的時候,聽到别人問保安,怎麼總能見到那隻貓。保安頭也不擡地說,噢,那是十一号樓的貓,出來溜達溜達,聽得我差點兒當場笑出來。十一号樓的貓,這真是個好名字,聽起來就很文藝。超市裡買了太多東西拿不回來,留下地址拜托工作人員用推車送回去,一說樓号。那邊就直接說,噢,就總有隻貓在樓裡轉悠的那幢,我知道我知道。那隻黃毛碧眼的貓咪突然間變成我們的流動标簽,讓一些事情變成格外有意思起來。
朋友來家裡做客的時候,一進家門就一驚一乍地說:“你們鄰居還真熱情啊。這遠親不如近鄰,在你家我算是見識到了。”他很疑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全樓的人好像都是認識的,出個門回個家在電梯裡見到了,還點個頭示個意。我就帶她去參觀那隻貓。朋友驚歎:“太神奇了!你們樓居然沒有讨厭貓的?”其實當然不會是所有人都喜歡貓的,但誰也記不起來,怎麼個過程,它就賴住了這幢樓,成了這幢樓裡的業主。因為它的到來,這些原本互相陌生的人的标簽突然都多了一條,十一号樓的貓的主人們。
十一号樓的貓,變成了十一号樓所有靈魂的交集點。它把人們從快餐而淡漠的城市文化裡拯救出來,讓每個人都不再是冷靜的路人甲乙丙丁,成了活生飽滿的男女主角,演着一出叫生活的戲。劉奶奶作為這隻貓的原始救命恩人,更是和它發展成童話一樣的關系。我不止一次看到劉奶奶遛彎回來,它連跳帶蹦地沖過去,圍着她轉圈。劉奶奶也很歡喜,跟我們說,孫子知道她養了一隻這麼有靈性的貓,一到假期就住過來看它。原本搭救了一隻貓,結果還讓寶貝孫子成了常客,簡直就是節日大酬賓。說話間喜氣洋洋,仿佛不是她給了它新生,倒是它帶動了她的幸福生活。
這隻貓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明白,它變成了所有人的精神亮點。那些有時候不願意表現的善良和軟弱,還有刻意隐藏起來的動情和敏感,都在它這裡得到釋放。人們喂飽它,還喂飽自己的心。人們關注它,進而發現原來生活裡有這麼多小事值得被看到。它們都充滿了愛與柔軟,緩慢而有效地治愈了很多糾結。而且它把家變得更像家,我們集體養了一隻小動物,我們都成了别人生命的依靠,還有什麼理由不勇敢而樂觀。
(裴金超摘自《何必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