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明,著名導演。上世紀80年代起,先後執導過《人生》《老井》等風靡一時的影片,今年上映的《百鳥朝鳳》成為絕響。其作品追問人生意義,恪守文化傳承,飽含濃郁的尋根色彩。除了個人的藝術成就,更是發掘和培養了包括張藝謀、陳凱歌、顧長衛在内的一大批優秀導演,深刻影響和改變了華語影壇。
《海之歌》:一生未醒的電影夢
1939年10月,吳天明出生在陝西,十歲起他就非常喜歡文藝表演。上學後,他成為了學校的快闆大王。但是他真正迷上電影是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那時前蘇聯導演杜甫仁科的影片《海之歌》深深吸引了這個小男孩,當時電影票兩毛五一張,他花錢看了一場,沒看懂。還想再看,已經沒錢買票了。那時是冬天,他腳上穿着一雙棉鞋。情急之下,他賣掉棉鞋,又連着看了兩場。後來,那部影片,他前前後後看了14遍,從此下定決心做搞電影。
《人生》奇緣:與路遙惺惺相惜
吳天明執導的第一部有影響力的影片就是《人生》。起初,路遙成名小說《人生》的改編權已被一家大電影廠拿走并準備籌拍,這已是鐵定的事實。不料,吳天明倔了起來,硬生生從人家“鍋”裡搶來了《人生》這碗好“飯”。“一看完小說,我覺得這就是我要拍的東西,這就是我經曆過的生活,我想為巧珍、高加林們,為現實中那些和自己血肉相連的鄉親們呐喊幾聲。當我得知小說被一個有名的大電影廠拿走時,心裡特憋屈。”吳天明立即托人找到路遙,在西安一個小旅館裡,倆“老陝”興奮地聊了整整一通宵,都激動得睡不着覺。他倆相似的經曆,對這部作品的定位簡直是不謀而合。路遙被深深地感動了,覺得隻有“老陝”拍,才能拍出這部戲的精髓。
電影《人生》直面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的社會現實,客觀描寫了個人在時代風雲下的命運轉折和心靈變遷。片中的愛情悲劇與那個時代的生活狀态、人的思維息息相關。主人公的人生起伏,就是當時絕大多數青年人的真實寫照。《人生》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而持久的反響。當時各大影院連演40多天,每天要演5場,場場都爆滿,很多人看一兩遍根本不過瘾,要反複看好幾遍。
但吳天明卻心存遺憾:“我是從黃土地走出來的農民,我的感情天平不自覺地偏向了農村姑娘巧珍,把她塑造成我心目中最中意、最完美、最純潔的女性形象,但把高加林‘陳世美’化了。”
《老井》點将張藝謀:“他有兵馬俑的感覺”
上世紀80代末,大批中青年導演開始嘗試完全迥異的藝術手法,此時的吳天明選擇繼續探索他的現實主義道路。
1987年,一部《老井》讓吳天明再次轟動中外電影界,同時也讓更多的人認識了張藝謀——憑借着片中男主角孫旺泉一角,當年還是攝影師的他拿下了東京、金雞和百花3個“影帝”。
吳天明回憶說:“當時選張藝謀演這個角色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因為找不着能來演孫旺泉的演員。找的那一個個演員都是白面小生,白白淨淨的不是太行山裡的感覺。雖然說張藝謀也不夠瘦,但他有那個線條,就像兵馬俑的感覺。”在他的想法裡,《老井》講述的是山區祖祖輩輩打井不止,雖然死傷無數,但仍舊锲而不舍的故事,有一種原始、落後、頑強、堅韌的勁兒。而張藝謀上過藝術學校,也當過農民,15歲就下鄉了,和一般人比,他跟這部片子投緣。張藝謀為了實現吳天明要求的人物質感,每天挑水背石頭,走十幾裡山路,已經成為名人佳話。
《人生》和《老井》的美學都是極端寫實的,吳天明的電影方法就是用真實的影像語言體現出農民般的誠懇、樸拙和厚重。他後來很多戲都是農村題材,因為他對那塊土地特别熟悉,也特别熱愛。
《百鳥朝鳳》:“發一聲喊,震一震肝膽”
吳天明遺作《百鳥朝鳳》今年5月6日在全國上映,拍的是唢呐藝人的故事,想要講的,卻是他為之奮鬥了一輩子的電影。
《百鳥朝鳳》原是流行于山東、河南等地的民間樂曲,以熱情歡快的旋律與百鳥和鳴聲,展現生氣勃勃的自然景象。在影片中,《百鳥朝鳳》被賦予了更為厚重的含義:不隻是民間藝術,更是對逝者的人生評價,德高望重者才配得上《百鳥朝鳳》,全鎮幾十年鮮遇一次。
沉穩的鏡頭中,廣袤蒼涼的黃土地呈現出濃烈的東方審美。娓娓道來的叙事裡,勾勒出少年遊天明的成長:謊報年齡拜師唢呐藝人焦三爺,以勤補拙終成大器,傳承衣缽,扛起班主大旗。時光荏苒,上世紀90年代西洋樂隊進入村莊,以唢呐為代表的傳統文化受到冷落和沖擊,唢呐藝人紛紛改行打工,令焦三爺痛心。影片末尾,縣文化局想把《百鳥朝鳳》錄下來,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産申請保護。然而遊天明發現,師兄弟們有的右手中指被電鋸切掉,有的在礦上打工染上塵肺病,有的一心向“錢”不願回頭,八台唢呐之夢已然成空。焦三爺去世後,遊天明獨自站在墳前,含着淚吹上一曲《百鳥朝鳳》。大開大合的旋律,流淌着情感的大悲大怆,一切正如焦三爺所言:“唢呐不是吹給别人聽的,是吹給自己聽的。”
這部電影是吳天明的自傳。他以發自心底的藝術自覺和文化定力,诠釋了堅守夢想、回歸傳統的真摯情意。
吳天明訪談錄
問:您影響過一大批導演,對您影響最深的導演是誰?
答:對我影響最深的導演是崔嵬,我有幸跟崔嵬導演學習兩三年的時間,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幸運。崔嵬老師跟我說,一些技巧性的東西,遠全中近,推拉搖移,你幾個鐘頭就學會了,但是我的生活積累、我的藝術修養,你學不去。這個要靠你自己,所以平常他一直督促我要用功看書。
問:《老井》有一場戲沒有拍攝:由于長年幹旱,缺水的老井村人以自虐的方式祈雨,孫旺泉的曾祖父裸着膀子,上面挂滿了鍘刀,試圖以這種方式感動龍王,最後卻死在祈雨的路上。這樣的開場,沖擊力一定是超強的。為什麼取消了拍攝?
答:我要的不是傳奇,而是活生生的故事。
問:您的電影跟其他第四代導演一樣,都很溫情寬厚。
答:與其說我的電影是溫情的,不如說我的電影是善良的。我做的還不夠。現在中國的電影不太看得到溫情,真正的溫情是對他人留有餘地,對自己留有盼望,這也符合中國人幾百年的處世原則,仁義禮智信講的其實就是溫情。
問:您心目中理想的電影是什麼樣子的?
答:我始終認為,導演跟作家一樣,不是比你的作品有多花哨,而是比你對社會和人生的理解、你用良知去表現人生的理想。拍電影的人,可能卑微貧寒,但電影講述的是生活,評判的是人性,記錄的是曆史。(一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