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細的功夫,是閱讀的基本功之一。讀書要細,這個“細”,說着容易,做起來很難。已故的老作家汪曾祺先生的短篇小說《鑒賞家》,或許能夠從閱讀的細這方面給予我們一些啟發。
小說講述鄉間一個名叫葉三的水果販子,跟城裡一個叫季陶民的大畫家交往的故事。這個大畫家家裡一年四季的時令水果,都是葉三給送,所以他和畫家彼此非常熟悉。有一次葉三給畫家送水果,看見畫家正畫着一幅畫,畫的是紫藤,開滿一紙紫色的花。畫家對葉三說我剛畫完紫藤,你過來看看怎麼樣。葉三看了這幅畫,說:畫得好。畫家問:怎麼個好法呢?
我們特别愛說的詞是:紫藤開得真是漂亮,開得真是栩栩如生,開得真是五彩缤紛,但是,這不叫好,更不叫細。葉三隻說了這樣一句話:您畫的這幅紫藤裡有風。畫家一愣,說你怎麼看出來的呢?葉三說:您畫的紫藤花是亂的。
這就叫細。紫藤一樹花是亂的,風在穿花而過。讀書的時候,要格外注意這樣的細微之處,這是作者日常生活的積累。作者在平常的日子裡注意觀察、捕捉到這樣的細微之處,才有可能寫得這樣細。細,不是隻靠靈感或者才華就可以寫出來的,而是日常生活在寫作中自然的轉換。而對于我們讀者來說,在文本閱讀中讀得仔細,會幫助我們在生活中觀察得仔細;同樣,在生活中觀察得仔細,也會幫助我們在閱讀中讀得仔細。
又有一次,畫家畫了一幅畫,是傳統的題材,耗子上燈台。畫完了以後,趕上葉三又送水果來,畫家說你看看我這幅耗子上燈台怎麼樣。葉三看完以後說,您畫的這隻耗子是小耗子。畫家說奇怪了,你何以分出來?葉三就說:您看您這耗子上燈台,它的尾巴繞在燈台上好幾圈,說明它頑皮,老耗子哪兒有這個勁頭,能夠爬到燈台上就不錯了,早沒有勁頭繞了。
這就叫細。又有一次,畫家畫了一整幅潑墨的墨荷,這是畫家最拿手的。他在墨荷旁又畫了幾個蓮蓬。葉三又送水果過來,畫家問他畫得怎麼樣。畫家也跟小孩兒一樣,等着表揚呢,因為葉三是他的知音呀,但是這次葉三沒表揚,他對畫家說:您呀,這次畫錯了。畫家問,我錯在哪兒了?葉三說我們農村有一句諺語:紅花蓮子白花藕,您畫的這個是白荷,白蓮花,還結着蓮子,這就不對了,應該是開紅花才對呀。畫家心下佩服,他想,葉三一年四季在田間地頭與農作物打交道,人家的農業生活知識比自己來得真切!畫家當即在畫上抹了一筆胭脂紅,白蓮花變成紅蓮花。
細,還在于生活的積累。沒有生活知識的積累,隻憑漂亮的詞語是寫不好文章的。“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說的就是這個道理。細讀,鍛煉我們的眼睛,讓我們的眼睛能夠看到文字背後的細微之處;也鍛煉我們的心,讓我們的心在日常生活之中能夠細膩而溫柔。
(秋水長天摘自《中國紀檢監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