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忙對堂兄說:“你給太公剃一個……”堂兄不太熟練,盡管剃得十分小心,仍因緊張錯手傷了曾祖父。大家都以為堂兄會被訓,卻冷不防聽到一句:“長庚生,你是不是眼花啦!”發覺後方沒有回應,曾祖父突然意識到什麼,不再說話了。
大家無奈笑笑,隻當是曾祖父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因為長庚生過世已經五六年了。長庚師傅是個剃頭匠,我沒上小學那會兒,他就帶着行頭在各村遊走,上門給人剃頭。後來,大家都跑到鎮上去理發了,曾祖父成了為數不多的幾個顧客之一,兩人約好每月十六上門剃頭。
第一次見長庚師傅時,我年紀還很小,那時我剛吃完午飯,便見一小老頭兒站在我家門口喊曾祖父的名字,肩上挎着個脫了皮的黑色皮袋。
曾祖父坐到了天井旁,身前系了一塊白色的麻布,我也靜靜地坐在側旁看着。隻見長庚師傅拿起剃刀沾了點水,便不徐不疾地剃了起來,一邊手不斷地移動,一邊與曾祖父聊着天兒。
頭很快就剃好了,他又換了一把剃刀給曾祖父刮臉,動作比剛才慢了許多,神情專注,不再說話。用海綿擦拭完四周,他解開了白麻布,一抖,麻布上的碎發全都掉到地上。
長庚師傅問:“今天怎麼樣?”
不等曾祖父回話,我便感歎道:“真幹淨!”
長庚師傅樂開了花,沖我一笑,連忙把剃刀和麻布收拾妥了,接過曾祖父給的兩塊錢,提起那個舊皮袋與我們告别。曾祖父送走長庚師傅,摸了摸幾乎光的頭皮,滿意地回房寫毛筆字去了。
曾祖父的頭發不多,剃頭卻很勤,每月十六雷打不動,長庚師傅都上門服務。後來,我上學了,就很少見到長庚師傅了。
直到初中時的一天,我發現曾祖父的花白頭發很茂盛了。看樣子長庚師傅已經缺了好幾個“十六”了,曾祖父似乎也沒有另找他人的意思。
又過了些時日,我終于又看見了長庚師傅那個脫皮的袋子,隻是站在天井旁給曾祖父剃頭的換成了一個年輕的男子。
壓不住好奇心,我問道:“長庚師傅怎麼沒來?”
年輕男子聲音有些壓抑:“我父親前段時間過身了。”
曾祖父歎了口氣,問道:“走得還安穩麼?”
男子接話:“嗯。半夜聽見他叫我,我醒了過去看,他沒由來地叮囑我每個月十六記得來看常茂公。我當時困得厲害,就應了他,他才又閉眼。早上起來,發現他已經走了。”
曾祖父抿着嘴,久久沒開口。
過了一會兒,男子似是很為難地開了口:“我現在有三個娃了,想去外面找些事做……您放心,我父親吩咐過了,我一定會來,隻是,您看能不能兩個月來一次……”
曾祖父悶聲說了一句:“不能。”
男子拿着推子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以後别來了,你放心去做事吧!既然是我說的,你父親定不會怪罪你的!”曾祖父口氣很強硬,不容拒絕。
那一次男子沒有接曾祖父給的錢,曾祖父厲聲道:“拿着!”男子接過錢道了謝,拿着皮袋離開了。
曾祖父摸着光光的頭皮,望着每次長庚師傅來時走的那條小路,路邊林木蔥茏,延伸向遠方的路面上,留下了無數長庚師傅為了信守承諾而留下的腳印。
(指導教師:羅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