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子推薦：我們都希望愛過的人都如我們初見他時一般明媚，都如我們想象裡一樣善良。即便後來各奔東西，仍舊希望在他心裡都是自己最美好、最值得思念的樣子。我們看上去都很貪心，唯有貪心才懂怎樣愛。偏偏少年的自尊心是比天還高的，不屑于說我愛你，不屑于說謝謝你，更羞于說對不起。我們都害怕承認，我愛你比你愛我多一點。文/老K
【1】眼看就要六月了。我買了幾條短褲和一把黑色的傘，把全部頭發紮成一個單調的馬尾。大街上人們被汗打濕的身體不停遊走。我每天洗兩次澡，昏沉的午睡中聽着知了和裝修的噪音。所有這些都讓我想切斷連接外界的那根電線杆，把自己變成魚缸裡最小的小斑魚。一場暴雨過後，唯洛洛出現在我家門口，顯然她是冒着雨跑出來的。她向來沒有帶傘出門的習慣。雨水順着她的頭發，手臂以及衣服的褶皺慢慢流下，一雙浸着水的夾腳拖嗒嗒作響，在我的客廳裡留下一條水路。我拿長毛巾把她包住，像抖一件衣服一樣試圖将她抖幹。她換上我的T恤短褲，光着腳在每一個房間裡走來走去，嘴裡說着她最後看了什麼書，聽了什麼歌，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她說累了，打開冰箱拿出了一桶冰淇淋，盤腳坐在地上吃起來。她送我的那個低音炮，在放着曾轶可的歌。死性不改，偏偏不敢用力地去愛。她小聲跟着唱，聲音一點一點沉下去。她低垂眼簾，眉間有光斑在跳躍。我看向窗外，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雨，太陽又出來了。“我在東區看到了他。”唯洛洛沒頭沒腦地蹦出這麼一句。“他和一個女生從7号公車走下來。他好像又瘦了。他把大部分傘撐在那女生頭上。他還幫那女生整理劉海，不知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那女生笑嘻嘻地推了他一下，然後他就順勢牽住了她的手。”“那女生漂亮嗎？”我問。“頭發很長，皮膚很白，穿一條綠色碎花裙，居然配着一雙棕色小皮鞋，品味不要太糟糕！”她誇張地皺起眉頭，補充說：“沒有你高，沒有我瘦。”“管魚，你說女生為什麼要留長頭發呢？”她把自己倒挂在沙發上，傾斜而下的頭發即将觸及地闆。“是為了遮住憂傷。”我挑了一個文藝的說法。她從沙發彈起來，當機立斷地說：“走，陪我剪頭發去！““我沒有什麼需要遮住的狗屁憂傷。”她甩給我一個拽拽的背影，我趕緊抓起鑰匙跟上她，窗外陽光燦爛。夏天完完全全地來了。我想，情緒會像海藻一樣瘋長每一個故事都開始蠢蠢欲動。上個夏天，我遇到了一個錯過回家末班車的女孩。這個夏天，女孩穿着我的T恤去剪了一個酷酷的短發。【2】蔡欽城看上去是那種見着個漂亮小妞一定要搭讪幾句的花花公子，但其實他是那種你拒絕和他打籃球他就會撕扯自己的頭發然後拿石頭扔你窗戶問候你媽媽的神經病。五年前他住在我家隔壁。他家二樓陽台有一盆醜醜的花，我經常在傍晚看到他給花澆水，穿着白色的背心，嶙峋的那種瘦。暑假的時候，他翻過陽台來我的房間偷走了我的暑假作業，然後用一根旺旺冰棒收買了我。我們分享過100根冰棒，直到他在這個小區混熟，有了更多小夥伴，甚至在班上成為令人尊敬的數學課代表。周末下午，有小夥伴在樓下歇斯底裡地喊他的名字，他抱着籃球像一陣風一樣沖出家門。他學會了各種浮誇的運球和投籃動作，還學會了對路邊的漂亮女孩吹口哨。他不再是那個腼腆到不敢跟我借暑假作業的異鄉少年了，我有點憂傷。更重要的是，他不再跟我分享同一根冰棒了。我想，也許是旺旺冰棒漲價了的緣故。小學畢業考的前一晚，我睡不着覺，做題做到淩晨三點，聽見有人敲我的窗戶。“你怎麼不睡覺？”“我睡不着。你呢？”“我被蚊子咬醒的。你家有火柴嗎？”他給我看手臂上的蚊子包，其實夜色這麼深，我隻看到了他白色背心上破了一個洞，還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他的衣服好像變短了，我真是蠢，當然是他長高了啊。“好像……沒有。”我說，“不過有打火機。”他笑了一下，說：“快睡吧。考一場試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媽不是說等考完就允許你養金魚嗎？我知道一個很好玩的水族館，考完試我帶你去怎麼樣？現在，睡覺吧，記得燒蚊香。”他伸手胡亂揉了一把我的頭發。他……突然變得很不一樣。難道是蚊子給他注入了溫柔的血液？我覺得還差百分之零點一我就動心了，他的手指留在我頭發上的觸感，像一片甜蜜的鎮定劑，安撫着我緊繃的神經。不過我怎麼可以忘記，青春期的男孩都是不折不扣的混蛋。考試一結束，蔡欽城就不見了。他食了言，沒有帶我去水族館，也沒有還打火機給我。我看着他陽台上的花一天天枯萎，變得更醜了。我想也許明天他就會回來給花澆水了吧。但他像呼出來的一口煙霧，徹底從我的生活蒸發了。【3】去年初夏的一個夜晚，我坐在沙發上挖着半隻西瓜，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電話裡頭的人說：“管魚，我是蔡欽城。”我像這隻可憐的西瓜一樣，突然間被吸光了所有水分。是的我沒聽錯，變了聲之後的蔡欽城給我打電話了。他問起那盆醜醜的花，說當時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帶走它。“它還在嗎？”“大哥，現在才想起那盆可憐的小植物啊。”我沒好氣地告訴他，“後來我把那盆花抱來養了，沒多久就養死了。可能是被主人抛棄傷心過度抑郁而死的吧。”“那花盆還在嗎？”“在我陽台上，一直忘了扔。”“太好了！”他說，“我在花盆下面埋了一盒波珠，你幫我挖出來好不好？”原來他念念不忘的是一盒波珠。再見蔡欽城，我差點認不出他了。他長到了一米八的個子，穿水藍色的牛仔褲和白T，臉上有一種漫不經心的表情。他身上依然有那股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我有點緊張，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我的兩個大腳拇指塗了綠色的指甲油，不知道在他眼裡我變成了什麼樣子的呢？夏天真是太讨厭了，它讓人沒法保持幹爽。奇了個怪，這麼長時間失去聯系，我和他之間一點陌生感都沒有。在美麗的水族館裡，我見到一種特别的魚，這種成對存在，從出生到死亡，它們都在不停親吻，所以人們叫它們親吻魚。我聽見蔡欽城說，他遇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兒。她有時會戴一副誇張的大墨鏡；她會在他書包裡塞口香糖，包裝紙上寫着奇奇怪怪的話；她每天站在那裡等公車，在他經過時對他吹口哨，以前這個動作都是蔡欽城為别人準備的。很快就是她的生日了，他想送這盒波珠給她，那是他童年最高榮譽的勳章，但他不确定她是否會喜歡。我明白了，當一個男孩跟你說我遇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兒的時候，其實他的意思是，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我有點不知所措。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我剛和蔡欽城在路口分手，轉身就看到了一個穿着純棉背心裙的女孩在向我走來。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她就是蔡欽城口中那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兒”。也許是她玫瑰印花的複古人字拖，也許是她走路時跳躍的表情，也許是她左耳上兩顆張揚的耳釘。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跟了你們一天，渴死我啦！你知道哪裡有檸檬水賣嗎？就算你是蔡欽城的女朋友，我也願意請你喝一杯。”我微笑，“我不是。”“那我願意再請你吃一盒章魚小丸子！”她的聲音裡滿是雀躍。真是糟糕，我發現自己和蔡欽城一樣喜歡上了這個夏天一般的姑娘，特别是當她回過頭對我嫣然一笑，并說“你的綠色指甲油好漂亮，我也要買一瓶”時。她有一雙大眼睛，棕色的瞳孔清晰分明，一點點倦怠也沒有。我想，當蔡欽城與這樣一雙眼睛對視，他一定感覺自己無處可逃。但為什麼要逃呢？廣告裡說，人的一輩子有兩樣東西不能錯過，一是你最愛的人，二是回家的末班車。但有時候，為了多看他一眼，你錯過了回家的末班車。【4】唯洛洛從小就知道，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努力去争取，就像小時候趁媽媽不在家，搬來梯子踮起腳尖去夠櫥櫃上的糖。她在綠茵場上奔跑，在操場上呐喊，在站牌等他經過，偷偷抹媽媽的口紅，學會吹又尖又脆的口哨，所有這些看似不經意的一切，不過是希望他能夠喜歡她，就像她喜歡他一樣。她怕什麼啊，她青春無敵，她忍者無敵，她宇宙無敵。“他不可能不喜歡上我的，除非他是傻x。”她惡狠狠地刷着牙，惡狠狠地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最近她莫名其妙喜歡上了刷牙，恨不得一天刷十遍。在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她會把衣櫃裡所有衣服全倒出來，一件件穿上又脫落，再一件件折疊放回衣櫃。她現在對自己所有的衣服都不滿意。她想着，下周月考一定要考好，也許她可以跟媽媽說：“能否獎勵我一條新裙子……”她多麼希望自己變得漂亮一點，再漂亮一點。十六歲，喜歡上一個男孩的心情，像一朵被遺忘在牆角的花，一夜之間，綻放到極緻。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他站在一片荒涼的田野邊，她背着書包從學校走出來，聽見他說：“我想炸了這個學校。”她問他怎麼了，他說：“有人拿針刺我的手指。”他沉默的表情有種讓她觸目驚心的脆弱，她想安慰他，但他已經不見了。第二天，當他再一次經過她等車的站台，她沒有對他吹口哨。她徑直向他走來，在大庭廣衆之下，不管不顧地輕輕地抱住了他。她聽見他手裡拿着的那杯冰水應聲落地，她閉上眼睛，等着他把她推開，罵她神經病，然後遠遠逃開。但他沒有。幸好他沒有。還好他沒有。他隻是說：“你頭發好香，你用什麼洗發水的？”天啊！他的聲音真是太漂亮了！有無數個人手拉手轉起圈兒在唯洛洛心裡跳起了夏威夷草裙舞。【5】唯洛洛有個壞習慣，她喜歡在三更半夜給别人打電話，但她又沒什麼要說。蔡欽城認為她的目的就是把别人吵醒。鬼才知道她腦袋瓜子裡裝的是什麼。漸漸的蔡欽城不再接她的深夜來電，他還聰明地學會了關機睡覺。為此唯洛洛一周都沒有跟他說話。唯洛洛得了一種不打電話給别人就會睡不着的病。聰明的蔡欽城決定铤而走險。他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眼睛亮亮的好像很神秘，他攤開手心，那裡安靜地躺着兩顆安眠藥。再一次慶幸，他有一個當醫生的媽媽。你啊，真是一個超級無敵大笨蛋。你怎麼會明白，戀愛中的女孩子，都會變成一個對着一本書吐出一口紅血的病人。愛得越深，病得越重。我們都隻會憑着直覺莽撞地去愛一個人，完全不得要領。偏偏少年的自尊心是比天還高的，不屑于說我愛你，不屑于說謝謝你，更羞于說對不起。我們都害怕承認，我愛你比你愛我多一點。可憐的唯洛洛變成了一個被上了發條的小人，隻能别無選擇地随着音樂不停不停不停旋轉。有一種綠色植物在她胸口放肆生長，伸出無數蔓藤彎曲纏繞，她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她變得小心眼，神經質，易怒，動不動就是一場軒然大波。每次吵架，嘴裡惡狠狠說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故作決絕地轉身，其實心裡在瘋狂呐喊，“快追上來！快說不要走！快說我愛你。”可惜她忘了，蔡欽城是天蠍座的。他最擅長的就是冷暴力。比冷漠、比驕傲、比耐性，沒幾個人是天蠍座的對手。每次唯洛洛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他卻若無其事地走過來牽她的手，帶她去買冰淇淋。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在操場上，這個他們一起揮灑過幾噸汗水的地方。她故作輕松地說，“我們分手吧，我不喜歡你了。”他說，“好的。”沒有眼淚，沒有挽留。她比他搶先一步揚長而去，心裡已經罵了一萬句粗口，還有什麼比說分手就分手的分手更沒勁的嗎？她發誓，這一次，她打死也不會先回頭了。絕不。夏天快要過去，她從櫃架上用力摔下，終于讓自己停止了旋轉。【6】天氣越來越熱了，熱得令人煩躁，我每天隻想抱着手機蹲在馬桶上虛度光陰。夏天不僅是故事和事故的高發期，也是失眠的高發期。淩晨時分，唯洛洛的電話又打了進來。“去年這個時候，我和他每天都去街角的奶茶店買兩杯檸檬水，加很多很多的冰塊，然後把臉貼在杯子上……”“去年這個時候……”已經成了她的固定句式。她告訴我，她現在開始吃去年夏天蔡欽城送給她的安眠藥，但一點效果都沒有，她還是睡不着。我想象着她一個人在亂糟糟的房間不停旋轉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于是我說：“寶貝，不如你來我家住一段時間吧。”“幹嗎要去你家住啊？”她故意嗲聲嗲氣。“我家冰箱剛買了一箱冰淇淋和兩個大西瓜。”“嗯……讓我想想……”夏天的人類是無法拒絕冰淇淋和西瓜的。我繼續引誘，“我往電腦裡存了很多老電影，有你最愛的周公子。你要是睡不着，我們可以一邊挖西瓜一邊看電影。”“管魚等我滿18歲我一定要把你娶回家！”她歡天喜地。半個月，她長出了性感的黑眼圈。我發現自從她剪了短發，一雙大眼睛顯得更大了。當她望着天花闆，我不知道她在若有所思些什麼。睡覺時她有磨牙的毛病，磨得很大聲，咯吱咯吱地響。也許思念一個人就像牙痛，持續而劇烈。要命的是，唯洛洛真的牙痛起來，流出牙齒血。我連哄帶騙，她才肯跟我到醫院把病牙拔掉。是啊。喜歡的東西就要努力争取。可唯洛洛因為小時候吃了太多的糖，所以牙齒留下了一個洞。當你牙痛的時候，你會去詛咒那顆甜蜜的糖嗎？同樣，你深愛一個男孩，某天他消失于某處，在你心裡留下一個洞。我最喜歡唯洛洛的一點是，她剪了短發，扔掉舊T恤，掙紮着從記憶裡走出來，但她從來不會說，我愛了一個爛人。她從來不這樣說。【7】看過一部電影，叫《李米的猜想》。周公子在裡面演一個沉默的女司機，耳邊夾着一根煙，拿着照片尋找她失蹤的愛人。“我們是高中在一起的，都不好好讀書，也沒什麼人在意我們，後來沒考上大學……”整部片子看得我心驚肉跳。唯洛洛說，多希望她一直談戀愛，永遠不安定，做個快樂又放蕩的小精靈。姑娘，我何嘗不是這樣希望呢？我打電話給蔡欽城，字正腔圓地警告他，“不可以随便拿安眠藥給别人吃。”他笑着回答，“傻啊你！我怎麼可能真的拿安眠藥給她，那些不過是維生素C，我媽現在還天天逼着我吃。”好了，如果這個點你也還沒睡，就和我一起守住這個深夜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