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筱歌兒
初次相見的别扭少年
用老狼的話來說,我們跟圈子的初次相識堪稱是一場噩夢。那是高二剛開學的時候,老狼抓着我滿校園地亂竄,美其名曰關心校園大事,我知道他是在廣撒網,重點捕捉新入學的漂亮學妹,我本良善地沒有拆穿他,也樂得跟着他東飄西蕩。
圈子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他懶洋洋地躺在草坪上,穿着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緊身牛仔褲,T恤衫上是一個大大的骷髅頭,牛仔褲上有一排晶亮的扣子,他的皮膚很白,稍長的劉海兒蓋過了那雙微眯的丹鳳眼,左手修長的五指扣在一個斯伯丁籃球上,小拇指上的戒指锃光瓦亮。這樣的裝束絕對算不上一個“良民”,但卻絕對可以秒殺華麗麗地圍在他身邊的那一群青春美少女,老狼高一時暗戀的那個女孩也是其中之一。
老狼看着那一片在圈子身邊壯烈成仁的美少女急紅了眼,扭頭對我說,“阿輝,難道這年頭都喜歡排骨精似的僞娘?”
聲音不算小,我猜圈子肯定是聽見了,下一秒他就睜開了那雙狹長的眸子,比老狼更像一匹嗜血的孤狼,他說,“你罵誰?”
我和老狼都是一愣,但本着不能在女生面前丢臉的原則,老狼挺胸上前邁出一步,對着他比了個中指,“You!”
我拉着老狼的胳膊,想拽着他走,就沖着圈子手上的斯伯丁我們也惹不起,可是老狼早就沖上去跟他打在了一起,周圍的女生吓得尖叫着四散開來。
等上課鈴響的時候,老狼已經被揍成了豬頭,我身上也被打得不輕,圈子單手抓着籃球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們。後來我問他,看你那麼瘦瘦的,打架還是個狠角色,他笑,打架也是個技術活,不是靠蠻力,而是靠巧勁,我單挑四個社會青年的時候還沒有你們呢。我和老狼立刻滿眼崇拜地看着他,那是一個盲目崇拜的年代,拳頭總是可以代替很多語言。
不過那都是後話,當時的情形是我和老狼狼狽地奔回教室,震驚地發現圈子也站在高二(2)班的門外,班主任臉色鐵青地指着我們三個恨鐵不成鋼地大罵了一通,然後砰地一聲甩上門,我和老狼乖乖地站到牆邊做雕塑,倒是圈子潇灑地笑了笑,朝我們伸出手,“我因病留了一級,沒想到是同班同學,以後多多指教了。”
我目瞪口呆,老狼口呆目瞪,圈子也不理我們,轉身又抱着籃球去了體育場。那個時候,我們是甯願相信他是因成績太糟糕而被迫留級的。
冒充一回文藝小青年
雖然是同班,但老狼對圈子一直是很有意見的,再加上他笑的時候不多,常常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老狼就說他是整天冷冷冰冰地裝流川楓,偏偏就有衆多的赤木晴子前仆後繼地壯烈犧牲在圈子的萬丈光芒下,所以他越看越心煩。
我跟老狼是從光屁股開始一起長大的革命戰友,老狼不待見的人,我自然也是不敢貿然親近的,頂多見面打個招呼也會被不分春夏秋冬的冒冷氣的老狼立刻拖走。
高二的生活過得不緊不慢,我們三人霸占着教室四分之三的角落,隻不過目的各不相同。圈子喜歡窩在太陽底下享受着紫外線對皮膚癌的挑戰,老狼則是兩眼放着綠光地盯着從門口路過的每一位美女,剛剛他又去跟隔壁班穿白裙子的女生告白了,記不清是第幾個了,但願能盡早摘了那頂“獨孤求勝”的帽子。我倒甯願抽時間多看點書,反正既漂亮又溫柔的真命天女肯定會來的,Soonerorlater,我現在所需要的,就是耐心地等待而已。
老狼摸着我的額頭直咧嘴,“阿輝,乖孩子,你不會學習學傻了吧?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格林童話那一套,那都是騙人的,我們要靠自己的雙手去改變命運!”
為了要改變命運,老狼一狠心就去校文學社報了名,愣是說要冒充一回文藝小青年。我嚼着阿爾卑斯,淡定無比地塞上了耳機,任一連串的英文詞彙像土花布一樣包裹住我整個腦袋。
一套試題沒做完,老狼就跌跌撞撞地跑回來了,那小臉煞白的,我看着都怪可憐,“咋了這是,又被甩了?”
“甩你大爺!”老狼用手拍着胸膛驚魂未定地說,“你猜那社長是誰?”不等我回話他接着一拍大腿,無比憤世嫉俗,“是圈子!哎呦媽呀,真沒想到那小子深藏不露,還是個會走文藝路線的李小龍!”
球場之上見真招
我被狠狠地打擊到了,心情無比地不酣暢。
如果你學習好,會有人喜歡,如果你籃球好,會有人喜歡,如果你長得好,也會有人喜歡,但圈子卻是什麼都好,所以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就造成了很多男生沒有女生去喜歡了,但很顯然圈子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還是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江湖。
在這個人人争先表現自己的年代,圈子的存在,更像是一把塵封多年的寶劍,有着不合時宜的安靜和無聲,卻在出鞘的刹那芳華四射。
老狼理所當然地沒能進入文學社,倒不是圈子有意刁難,而是對于一個面試途中語無倫次,三番兩次站起身打算奪門而出的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亮綠燈。老狼咬牙切齒地說,“我這次是真真正正地肯定了,圈子就是我生命裡的那個克星,和他狹路相逢的時候,我總是非死即傷。”
輸在自己的短闆上,老狼當然是不服的,在文學社受了氣,他便約了圈子球場之上見真招,圈子沒有拒絕。
這天下午放學後,我們沒有吃飯就徑直去了體育場,我拿着一瓶可樂坐在看台上,那是一場真正的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對決,青春和青春之間的較量。
圈子單手運球,身子靈活地跨過老狼的防守,起跳投籃,老狼怔了一下,幾乎是反射性地,倏地一個起跳,淩空扭轉了身子,從一個非常刁鑽的角度伸出手,“啪”的一聲,蓋了圈子的火鍋。圈子似乎是沒有想到,愣了好久,然後甩了甩頭發上的汗珠,露出明晃晃的牙齒,笑道,“再來!”
兩個人你來我往,毫不退讓,三十分鐘後,他們雙雙躺在了地上。我跑過去遞給他們可樂,老狼終于吐氣揚眉了一回,朝着我露出一排大白牙,呼哧呼哧地直喘氣,我隻是揮揮手,對于他的勝利并不意外。
“你該去報體育生。”休息了一會兒,圈子忽然這麼說,那一刻他看着老狼的眼神分外真誠。老狼用手抓了抓頭發,含混不清地道,“再說吧,倒是你,嘿嘿,怎麼樣,這次服了老子沒有?”
我忽然想起什麼,扭頭問圈子,“剛剛見你一直用左手運球,你是左撇子?”聽我這麼一說,老狼也瞪大了眼,盯着他看。圈子開始笑,笑得連胸膛都劇烈地起伏起來,他搖頭,“哪能呢,我就是練習用左手打球而已,将來說不定能左右開弓。”
老狼一下子激動得臉都綠了,“說,你小子不會故意讓我的吧?”然後撲上去就跟圈子滾在了一起。
男人的友情,其實很簡單
打打鬧鬧着,迎來了高二的第一次考試,發成績單的那一天,氣氛比在考場上更令人難以忍受,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等待着老師的宣判,隻除了一個怪胎——圈子。物理老師進來的時候他還趴在角落裡和周公交流感情,老狼無比幸災樂禍地看着圈子被老師叫醒,迷迷瞪瞪地走上講台,然後一頭茫然地看着手中被塞進一根粉筆。
老師指着試卷上一道題,笑眯眯地說,“把這道題給大家講解一下。”
圈子點了點頭,先前的茫然一掃而光,他伸出右手,大拇指與其餘四指垂直,讓磁力線垂直進入手背,簡潔明了地分析着載流導線在外磁場中的受力情況。很多人低聲私語起來,老狼更是笑得差點掀翻了桌子,“這不是安培定律,這一定是圈子定律吧?”連他這個門外漢都知道此處的受力分析該用左手。
老師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臉上竟然還帶着點歉意,“抱歉,看到一份滿分卷激動得忘了,這位同學的左手小時候受過傷,手筋斷了,雖然治療了這麼多年,但還不靈活,做這個動作是太難了。不過剛剛他分析得完全正确,隻要這裡變一下方向,其實用右手也是可以解出來的……”
我側頭,看着圈子就站在十米以内的對面,微笑着看向我和老狼,我像定了形一樣,傻傻地張着嘴,與其說是吃驚,不如說是不知所措。那個時候我沒有看老狼,不過我相信他臉上的表情一定跟我一樣精彩。
早就知道圈子左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卻不知道會有這麼濃抹重彩的一筆曆史。那個時候,他到底是怎樣做才能以一種波瀾不驚的姿态來承載着命運的禍福難測?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道看不見的傷,那是天曾經塌下來的地方。而圈子的那道傷則是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的,隻是從不肯說它的來曆。
那天晚上,老狼在我上鋪翻來覆去地睡不着,黑暗中他探下頭來問我,“阿輝,你說圈子他,他的手沒事吧?”我搖頭。他急了,“你們的床就隔了一堵牆,你怎麼不知道?”我也氣樂了,一把将老狼拖下來就拽着往隔壁走。
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不愉快,今後我們都是兄弟,男人之間的友情,就是這麼直白又簡單。
今生會記得
人在失敗的時候,更需要樹立英雄,而那個英雄就是圈子。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不再羨慕圈子在情人節被鮮花掩埋,不再羨慕圈子穿得桀骜不馴卻依舊備受師寵,不再羨慕圈子長得好學習好家世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緊張的學習當中……
後來,我們成了學校裡著名的三人行,後來,老狼還是轉了體育生,再後來,老狼進了省體育隊,老狼是走的那個早自習才告訴我的,我和圈子逃課送他到車站,三個大老爺們兒竟然都紅了眼眶。
高考前夕圈子也走了,那天我生病沒去學校,同桌說他是要回老家參加考試,走之前等了我一天,然後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隻有一句話——大學再見!
與此同時老狼也寫了信過來,說交了個女朋友,同樣祝我考試順利,将來大學再見。我沒有告訴他圈子回老家的消息,隻是真的希望,我們能夠大學再見。
後來的後來,我和老狼都考上了大學,一南一北,卻再沒有圈子的消息。慶功宴那天老狼真的領了個女朋友一起來,我被驚悚到了,如果圈子在這裡的話,他肯定會說這個女的長得比如花還如花,可是他不在。
老狼喝得有點高了,用手掰着我的肩膀直搖晃,“阿輝,我聽說他有個後媽,小時候受過不少罪,雖然老爸挺有錢,但……你說,他怎麼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呢?”
我抱着酒瓶子不撒手,雙腳都有些發飄,可還得空出一隻手來扶着老狼。
如花點了一首歌,在旁邊高聲地大唱,“朋友的情誼呀比天還高比地還遼闊,那些歲月我們一定會記得,朋友的情誼呀我們今生最大的難得,像一杯酒,像一首老歌……”
是啊,我不知道我們将來是否還會再見面,不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麼,可是我知道,那些哭過笑過打過鬧過的日子,他一定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