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八蟹
江淮停了腳步，他轉過身看了一眼蘇桑竹，女生頭低低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抓着兩根書包帶，很沉默很沉默。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說話了：“哎，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1
十七歲，高二。
蘇桑竹越來越熟悉夜晚十點校園的氣息。
已經是可以穿短袖的季節，蘇桑竹還穿着悶熱的長袖校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她說怕曬黑，别人說怕什麼，反正也不白。她沒有說話。
十七歲的蘇桑竹有點古怪，總是很多心事的樣子。上課常常走神，老師喊她：桑竹，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她的魂魄才回到身體，然後愣愣地反應，哈？
窗外的風景真的很好。老師微笑。蘇桑竹垂下眼眸，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也覺得呢。
她獨來獨往，偶爾路上碰到同學客氣地回應招呼，也會笑，就是笑得有點……尴尬。
這樣的蘇桑竹，長相不算出衆，成績平平，家境一般，活生生普通女孩子的标本。
對學習不上心的蘇桑竹在高二下學期尾聲的某個深夜裡驚醒，一身冷汗。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是高考，卷子發下來，她滿眼望去全不會做，鈴聲響的時候她求老師再給她一點時間。可是老師無情地抽走了試卷。
淩晨三點，蘇桑竹用冷水洗了臉，徹底清醒了。
2
她開始好好學習。
這是個緩慢的過程，上課還是會走神，每當走神她就會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臉，一上午結束，臉就這麼被拍紅了。
中午不回家吃飯可以節省很多時間，雖然趴在課桌上睡覺有點不舒服，久了也習慣了。累的時候就到走廊站着，教學樓一側有一棵很大的樹，也不知道是什麼樹，反正葉子很綠很綠，開得很繁盛。每次看到那棵樹桑竹都覺得開心，會發自内心的微笑。
難得的笑呢。
晚自習九點十五分結束，在學校學習的效率很高，所以她總是到學校教學樓快十點要熄燈才收拾書包回家，有時也會點個小台燈和那些寄宿生一樣安靜地在教室裡再學習一會。
學校晚上十點半才關大門，但那天很奇怪，當蘇桑竹十點走到校門口時門是緊閉的。她走近，保安亭燈是亮的，但是沒有人。
她一個人站在校門口，靜靜地等着保安來。
那天好像是天氣不好的原因，初中部的晚自習取消。十點的時候校園已經很空曠了，她就站在那裡快三分鐘了都沒有人來，保安也沒有，學生也沒有。
終于聽到腳步聲，本能回過頭，看見穿着清涼夏天校服的三個男孩子走過來。蘇桑竹皺了皺眉頭，兩個走姿很痞子樣，三個都沒背書包。
三個男孩子走到門口看到大門緊閉，保安又不在，其中一個罵了句髒話，然後說，翻牆走吧。另外兩個點頭表示同意，于是朝着操場那邊走。
整個過程蘇桑竹都沒有改變站姿，手放在口袋裡，眼睛一直注視着小門，隻是在聽到男孩子們離開的腳步時還是有些失望地低下頭看着地面。
又要隻剩她一個人等了。
江淮停了腳步，他轉過身看了一眼蘇桑竹，女生頭低低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抓着兩根書包帶，很沉默很沉默。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說話了：“哎，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蘇桑竹聽到聲音便側過頭看見江淮。男生重複了一遍：“要不要一起走，我們從操場那邊的牆翻出去，不會很高。”男孩子高高瘦瘦，風吹過去，白色校服都在飄。
蘇桑竹遲疑的時候走在前頭的兩個男生叫江淮快點跟上。往前蹭了那麼一點的步子迅速收了回來，然後搖了搖頭說不用了。
江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身跟上前面男生的速度。
奇怪的女生就站在門口傻等，也不知道回教室去問問寄宿的同學們。也是，好像也沒什麼用，都不熟，平時主動開口交談都有點艱難。
過了不知道多久，看見大門外有人影走過，聽見剛才的男孩子們的笑聲和交談聲，她低着頭緊皺眉頭，嘲笑自己的愚弄。
她聽見急促的跑步聲，一點點靠近自己。是剛才那個男生。
江淮跑得有點急，到女生身邊的時候還在喘氣。他說：走吧，我帶你翻牆出去，誰知道保安什麼時候回來，幹等着沒用的。
蘇桑竹手突然用力地抓緊了書包背帶，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跟在江淮的身後，發現原來他就是三個裡唯一一個走姿不痞子樣的男生啊。走路的樣子挺好看的，不像自己，搖搖晃晃，有點像企鵝。
翻牆的地點很隐秘，蘇桑竹沒想到學校還有這麼一個地方，撥開一處草叢，看見了那個不算很高的牆。
不算很高……對蘇桑竹這個小個子來說還是很高！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還是翻出了學校。
走到校門時聽到了門開的聲音。江淮和蘇桑竹呆滞地看着被打開的校門，然後一兩個學生從裡面走了出來，校服幹幹淨淨。而他們兩個卻有點灰撲撲的樣子。
有些無奈。蘇桑竹突然啊了一下，吓到了一旁的江淮。江淮說你幹嗎。女生擡起頭看他，“謝謝你。”有點姗姗來遲的謝謝呢。
好像沒有笑，但是細看會發現嘴角是輕微上揚的。昏黃的路燈映出了暧昧的色調。江淮看着蘇桑竹，心跳漏了一拍。
分開隻說了再見。連對方的名字也沒有問。誰也沒有。
3
還是十七歲，但已經升到了高三。
從南面的高二搬到了對面的高三的教室。還好，還能看見那棵樹。
再沒碰到過江淮。像是從生命裡消失了一樣，也可能是因為她不去尋找。在茫茫人海裡，一個人要怎樣的特别才能被一眼發現呢。她似乎沒有多餘的心思花在學習以外，隻是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男生。
一轉眼已是深冬。
平安夜那天校園裡滿是蘋果的香味，埋頭看書的蘇桑竹突然覺得這種味道還是蠻清新的。
她沒有收到蘋果，和往常任何一個平安夜一樣平常地度過。隻是故事在晚自習結束後發生。
因為入冬，便不再太晚回家，和大部分學生回家的時間一樣，在高峰期。收拾好書包，踏出教室，意外地發現那個男孩子站在門口，男生靠在走廊，看見桑竹便站直走向她。
“這個給你。”說着，江淮遞給她一個小盒子。
很吃驚，還是在遲疑中接過了盒子。
“平安夜快樂。”江淮咧開嘴笑，牙齒很白，笑得很好看。然後又說，“我先走咯，拜拜。”
說得很快，走得也很快，桑竹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沒來得及問，這是什麼。沒來得及說，謝謝你。
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
銀白色，一片片，一角一角的硬币，總共24個。
聽過那種說法，“12月24是平安夜，收集24個不同姓氏的硬币可以幸福平安，用這些硬币買一個蘋果送給别人表示希望對方幸福。“
還有一張紙條：
聽說蘋果打蠟很嚴重，而且硬币的保存時間比較久，所以就沒買蘋果啦。24個硬币送給你，希望你平安喜樂。
不是很好看的字，但看得出是很認真寫的，一筆一劃。
桑竹趴在桌上呆呆地看着那些硬币，心裡好多感觸，混在一起，說不清楚其中的任何一種。
連署名都沒有，隻能叫他“帶我翻牆出學校的男生”。不過現在稱謂可以換了。
那個在平安夜送了我24個硬币的男生。
4
桑竹的成績一直在進步。性格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開朗了。
她不再那麼木，看起來不再那麼高冷。為什麼呢，她也不知道，也許成長到某一階段，身體的積極分子才會出來和世界約會吧。
第二次省檢，她上了排名榜。第十名。
這是她拿過的最好的成績，雖然學校不算好，年級學生也沒有特别多，但是她确實上升了很多，這是不容置疑的。
上排名榜的學生都要拍照片，然後集合在一起做成榜單張貼在大門一進來就能看到的很顯眼的牆上，應該算是對學生的肯定和表揚吧。
蘇桑竹這次照片拍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看。是微笑的模樣，齊劉海兒正好過眉，紮着乖巧的馬尾。
榜單在牆上貼了很久，桑竹每次走過也從不擡頭看一眼，但是那個下午她還是止住了腳步，站在大大的榜單前仰頭看着自己的照片。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有一天自己也可以站在那樣的高度，一個，可能别人需要仰望的高度。
“你這張照片拍得很好看呢。”說實話，太長時間沒有聽到這個聲音，蘇桑竹沒有熟悉的感覺。所以當她看到江淮的時候她臉上呈現出了一個大寫的驚訝。
男孩子笑得溫和。桑竹也笑了。她笑着和他說：“謝謝。”
男生看着照片裡的蘇桑竹，像是對身邊的她說，又像是對着照片裡的她說：“名次也很靠前，你真的很棒。“
桑竹擡着頭看身邊的男孩子，還是問了出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是桑竹粗心了嗎，還是那時候她正好走神，又或者江淮隐藏住了。桑竹沒有發現，在她問完這個問題後男孩子愣了一下，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等我也上榜了你就知道啦。”這一次他笑起來有點像小孩子，用手指了指榜單。
“噢……上次的硬币謝謝你，我有保存着。”
他的每一次微笑好像都隐藏着很多情緒。男孩子揮揮手說了再見。
再見蘇桑竹。
5
梅雨季節的南方，高考更近了。
蘇桑竹最後一次見到江淮，就是在這樣的季節，内心有些躁動，卻又被室外的雨打濕了的季節。
她沒有帶傘，站在教學樓底下和所有學生一樣，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對上他的笑容。覺得每一次見到他，他都變得越來越成熟……具體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那樣的感覺吧。
他晃了晃手裡的傘說我送你到你車子那裡。不拒絕他的好意。桑竹笑着說好。
江淮很細心，會提醒她腳下的積水，傘偏向她。但一路除了提醒以外也沒有任何對話。
到了桑竹的電動車停的地方，他站在一邊為她撐傘，她則打開電動車坐墊取出裡面的雨衣然後穿好。車子要準備啟動了，江淮站在車的旁邊，突然叫她的名字。
蘇桑竹。
她看他。眼睛睜得很大，似乎在等他說下一句。江淮看着眼前這個雨衣帽子沒套好、劉海兒被雨水打濕、看起來有點傻裡傻氣的女生忽然寵溺地笑了。他伸出手幫她把帽子往前拉了拉。
雨水掉進她的眼睛裡，眼前的男生變得模糊起來。“你叫什麼？我想知道。”莫名其妙聲音就啞了，聽起來像帶着哭腔。
身後有車子在按喇叭，桑竹擋路了。江淮說，“我會上榜的啦，你不要擔心，到時候你就知道我的名字了。蘇桑竹高考加油啊。”
那一刻她的心裡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她想說，你對我來說很特别。她想說，我覺得你很好。她想說，我怕以後見不到你。
可是最後她隻在慌忙之中說了一句“謝謝你，真的”。真的謝謝你。
6
很多故事最後從口中說出來都變成了，那時候。
成為了過去。和江淮的那些零碎過往，還有有些灰白的高中時期，還有高考。
蘇桑竹在離開高中前還是沒能看到江淮的名字和照片出現在榜上。
她的高考成績還算理想，雖然沒有去成想去的學校，但最後進的學校也不錯，在她夢寐的北方。
新生活很好，于是她的記憶一直刷新，舊回憶被擱置在舊時光裡，落滿灰。
大二的國慶她回家，又去學校懷舊的時候，看到了她下一屆的高三生高考排名榜。
她終是看見了他，他終是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出現在排名榜上，并且在非常靠前的位置。
他的名字，叫江淮。
原來是比自己小一屆的學弟啊。她微笑，笑裡又有失落。
一旁的兩個女生看到江淮的照片很激動，“哇，江淮高考居然考這麼好，竟然考到A大去了。”“記得他以前又不愛讀書又很愛玩呢。”“聽說後來他喜歡上一個學姐，然後就洗心革面了哈哈，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那些細語全掉進了桑竹的耳朵裡，她像那年仰望自己照片一樣地仰望着江淮的照片。
她不知道女生們說的是否屬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那個所謂的學姐。
可是，那一刻，她還是看着他的照片掉了眼淚。
為什麼哭呢，她也不知道，就像江淮永遠也不知道，那個雨天，他們分别後，蘇桑竹邊騎車邊落淚，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還有那一句始終難以說出口的話。
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可是我好像喜歡你。
這句告白，隻有雨聲聽見了。
7
江淮不會聽見那句真心話，就像桑竹不會知道江淮對她的喜歡。
從看見她低着頭沉默地站着時生出的憐憫，到在橘色路燈下映出她柔和的臉龐時他錯亂了的心跳。
他就這樣喜歡上她，一個有點冷，有點傻，有點萌的女生。
想要知道蘇桑竹的信息并不難。但他還是在某個清晨站在校門邊看着來往的人群直到看見桑竹緩慢走進校門然後走進了高二C班。
那時的他心情有點複雜，原來他們差了一級，而且自己還是學弟。
很快就升到了高二，蘇桑竹上了高三，教室搬到了原來蘇桑竹那屆高二生待的教室。一次偶然留在學校吃飯的機會看見蘇桑竹站在走廊眺望自己這面的風景。
他站在角落，看見桑竹望着那棵樹，臉上有明顯的笑意。女生笑起來讓江淮覺得很溫暖。
所以桑竹不會知道，他經常注視着她，他從來沒有在她的世界裡消失過，隻是以一種安靜的方式存在着。
平安夜沒有買蘋果而是直接送硬币，确實是因為紙條上寫的那樣的原因。盒子挑了她喜歡的綠色，小道消息應該準的。
還有那張字條，當要寫那張字條時江淮才開始氣憤自己的字怎麼可以這麼醜，也想過讓人代筆，但覺得不妥，最後還是自己親筆。一張又一張，總是不滿意，他一開始寫了很多，包括他的告白，可是寫下了我喜歡你後，他對着字條出神了很久。
她高三了，得備戰高考，和她說喜歡也許隻是幹擾她。
他删去了告白，也删去了自己的名字。
不能不說，江淮看見榜單上桑竹的照片和名次時愣住了。周圍有小女生說那個叫蘇桑竹的女生長得好看诶，而且居然考得還那麼好。他第一次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和她的差距不僅是一個年級上的層級差，還有成績上，也有很大的差距。
桑竹因為一個夢而清醒，江淮在那一刻也忽然清醒了。
好像總是差那麼一點點。當江淮看見高考榜上桑竹去的那所學校後便立志自己也要去那。可是好像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仍舊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母命難違，江淮把分數很高的A大放在了第一志願，桑竹去的那所放在第二志願。他那麼笃定地相信，他會和她考去同一所學校，他可以去找她。當他站在她面前時，他再也不會覺得自卑，他變了，變得越來越好。
隻是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過的，所以到最後也終不能走到一起。
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們回首這段往事，會淡然地笑着釋懷，也會感恩，因為她而醍醐灌頂般的頓悟。
他喜歡她，但不刻意靠近她。也許内心深處早已經明了兩個人之間隻會有回憶而不會有未來，所以能夠忍住那麼多的沖動。
也是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那場大雨，收留的告白不止一份。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
“蘇桑竹，我真的，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