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子推薦:對啊,你說,命運憑什麼這麼不講理……
我們背靠着背,聽着海水撲打礁石的聲音,米呵呵說:“夏安,我其實特别疼,特别想哭,可是我一哭,我爸媽就跟着哭,所以我不敢哭。”米呵呵捧着臉,淚水順着她的指縫流了出
來:“你說命運憑什麼這麼
不講理啊?”
2000年的米呵呵
六歲之前的米呵呵并不叫這個名字,叫米果。後來米呵呵她媽不知道在哪遇見個算命先生,先生根據米呵呵的生辰八字和五行兩指一掐說,孩子命裡有些不順,現在這個名字壓不住她命裡的坎坷。她媽看了一眼正蹲在旁邊啃蘋果的呵呵心不由地緊了一下,問大師有什麼化解的方法嗎,大師摩挲着呵呵媽剛遞給他的兩張百元大鈔滿臉神秘地說,既然你這麼有誠意了,肯定好解決,改個名字就好了,名字改變命運,後天的甜才能壓住命裡的苦。這時米呵呵不知道為何“呵呵”一笑。呵呵媽醍醐灌頂:“那不如叫呵呵好了。”
那是90年代的最後一年,呵呵還是一個表達善意的詞,誰能想到若幹年後就約等于罵人了呢,每每思及此,米呵呵都怪她媽媽輕信迷信,以及沒有高瞻遠矚的能力。
米呵呵剛改完名字的第二年夏天,我就被開海産品加工廠的爸爸媽媽從城裡接到了米呵呵他們家的這個海濱小鎮上小學。
那時候電視劇《還珠格格》引發的風潮還沒有在小鎮上散去,米呵呵一下子成了小燕子的腦殘粉,連發型也是讓媽媽模仿着小燕子編的。所以,當我穿着白色的公主裙跟在媽媽後面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的時候,正在路旁一棵槐樹上練輕功的米呵呵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腳步。
米呵呵也注意到我了,原本緊張的神色一下子不見了,雙手抱着臂顫顫巍巍地站在樹上霸氣地問我:“你是紫薇嗎?”
我看着身上的裙子,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咬着嘴唇緊張地搖搖頭。“我是小燕子。”說完,樹上的米呵呵伸開雙臂,眼睛一閉,一條腿往空中邁了一步,想着像小燕子一樣在空中飛起來,可惜米呵呵還沒有來得及想下一個步驟怎麼做,就已經趴在了地上。
我驚訝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還沒有回過神來,米呵呵捂着被磕破的膝蓋吧嗒吧嗒掉着眼淚說:“紫薇,快點走,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然後我就真的扭頭走掉了,沒走多遠,身後就傳來了米呵呵嚎啕大哭的聲音。
那一年是2000年,女俠米呵呵的偶像是瘋瘋癫癫的小燕子,而遠在海峽另一端,一個叫周傑倫的男歌手開始在歌壇嶄露頭角。
2006年,要嫁給周傑倫的米呵呵
從樹上跳下來的這個壯舉,讓米呵呵成為了小鎮上同齡小孩的老大,身為好朋友的我,自然也受到了和米呵呵同等的待遇。甚至在一年級的班長選舉中,米呵呵把我最強的競争對手——鎮長的兒子,堵在小賣部揍了一頓,他哭得滿臉鼻涕地站在講台上說:“我把書包裡的棒棒糖全部給你們,你們選夏安吧。”
于是我在米呵呵的護佑下,小學六年一直穩坐在班長的寶座上。
父母忙于生意,于是我們有了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情。夏天的時候,米呵呵拎着一個紅色塑料桶帶我去海邊捉螃蟹,偶爾撿到一隻海星都會幸福半天,傍晚的時候,米呵呵則帶着我和一群小孩去海邊遊泳;冬天的時候,我們就躲在我家偷偷看電視,或者看漫畫,豎着耳朵稍微聽到鑰匙插到鎖裡的聲音,就會立刻把電視關上,把漫畫藏起來,然後拿出作業假裝在商量問題。
我也忘了米呵呵的偶像什麼時候從小燕子變成了周傑倫,反正小學畢業的時候,她的牆上已經貼滿了周傑倫的海報,課桌上貼的也是周傑倫的大頭像,甚至在筆記本上寫滿了周傑倫的名字。
我實在不理解米呵呵為什麼這麼喜歡周傑倫,她白了我一眼說:“你不覺得周傑倫很帥麼?快使用雙截棍,嗯那咋地。”一邊說着,雙手一邊做出甩雙截棍的動作。
我故意做出嘔吐的表情:“哪裡帥了?”“哪裡都帥,夏安,你是我的好朋友,你必須要和我一起無條件喜歡周傑倫。”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說,“但你不能嫁給她。”
米呵呵在小鎮的東北方向發現了一個廢棄的碼頭,那裡人少而且空闊,于是成了我和她的秘密基地。
米呵呵站在那個舊碼頭上對着大海喊:“周傑倫,等我長大了要嫁給你。”遠處有輪船入港,巨大的汽笛聲将米呵呵的聲音蓋住。海風将她的頭發吹成亂糟糟的一團,但是掩不住那張帶着點悸動的少女的臉,仿佛那聲叫喊已經被海風帶到了海峽彼岸。
那一年是2006年,即将升入初中的我們迎來了一生中第一個漫長的假期,而我們的偶像周傑倫不僅成為了金曲歌王,還開始進軍電影圈,媒體關于他绯聞女友的報道始終沒有停歇過。
那個夏天,少女米呵呵不停地祈禱:“周傑倫,請你一定要等我長大。”
2010年,開始初戀的米呵呵
初二那年,我要轉學回城裡。離開的前一天,我和米呵呵坐在舊碼頭上,聽着腳下漲潮的聲音誰都不說話。不知道坐了多久,米呵呵紅着眼睛問我:“你會有新的朋友嗎?”
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那你會忘了我嗎?”“不會,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聲音也哽咽了,然後我倆抱頭痛哭。
米呵呵把她貼滿了能夠收集到的關于周傑倫所有報道的筆記本送給了我,而我則把表姐從日本給我寄來的宮崎駿簽名的卡通龍貓給了她。
我們把自己最珍貴的寶物送給了對方,并約定,将來考上同一所大學時歸還。
少女時代啊,總是做出這些幼稚又愚蠢的舉動,仿佛這樣做了,我們的友誼就永遠不會被時間腐蝕得生鏽一樣。
最初我和米呵呵每周都會打一次電話,學校不允許帶手機,于是每周五放了學,我總是第一個沖進宿舍裡的電話亭。
米呵呵在電話裡歎氣說:“周傑倫又交新女朋友了。”而我則前言不搭後語地回答:“重點中學完全就是軍事化管理。”
“夏安,你說他會等我長大後再結婚嗎?”“我讨厭我們班裡的班長,米呵呵,你要是見到他,肯定會打他一頓。”
其實将一個人從你生活裡割舍掉遠比你想象得更加簡單。
等我再次想起米呵呵的時候,我們都快三個月沒有聯系了。我打了一個電話給她,但是沒有打通,于是我又一頭紮進新的環境裡。但沒有人再和我聊起周傑倫,所有的人都在沒日沒夜地朝着中考奔跑。
結束中考的那個夏天,我回到小鎮看了一圈,但是米呵呵跟着同學們出去旅行了。
高一快開學前,我接到米呵呵的電話。我們一年多沒有聯系,大大咧咧的米呵呵突然有些嬌羞地告訴我,她有喜歡的人了。
據米呵呵形容,那個人簡直就是年輕版的吳彥祖,而唱起周傑倫的歌時帥得她滿臉流鼻血。我真的想象不出來吳彥祖和周傑倫的結合體長得該是怎麼樣的驚世駭俗,但我還是鼓勵米呵呵勇敢地去追。
其實米呵呵早就去追了,但也被拒絕了不止一次。“你知道他們班裡的女生怎麼說麼?說他是學小提琴的,将來是要當音樂家的。”米呵呵憤憤不平地說:“還指着問我,配得上他麼?”
我還沒有幫米呵呵想出來追男神的計策,米呵呵就被激怒了,踏上了選秀舞台。我還在想,整個小鎮都知道米呵呵唱歌跑調,怎麼就沒人攔着的時候,這丫頭竟然憑着豁得出去的性格進了唱區200強。
那一年,是2010年,我們認識的第十年。米呵呵的歌手生涯止步于唱區200強,淘汰那天,她對着電話哭得稀裡嘩啦,在異鄉的街頭給我打電話:“我都已經是一個200強的歌手了,可他還是把我拒絕了,他是未來音樂家了不起啊。”
而那一年,國際小行星組織将某顆行星命名為“周傑倫星”,但我和米呵呵在兩個城市分别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是哪顆。
2014年,失戀的米呵呵
我和米呵呵并沒有像我們約定的那樣,考入同一所大學。
高考之後,我去了北京,而米呵呵去了廈門。米呵呵說:“我這樣真的和周傑倫就隔着一條海峽了。”2013年,周傑倫世界巡回演唱會在上海開唱。對于米呵呵來說,這像是一場等了多年的約會,剛開票她就搶了兩張,并提前買好了飛機票。
“夏安,周傑倫要是對我一見鐘情,我可就扔下你跟他去台灣了啊。”米呵呵一邊在電腦上找住宿的賓館,一邊對着視頻裡的我說。
米呵呵燙了一個卷發,化着淡妝,哼着周傑倫的歌坐在電腦前面,我看着這樣的米呵呵頗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我們以後要做彼此的伴娘啊。”“哈哈哈哈,那也要看我家周傑倫會不會邀請你啊。”米呵呵嚣張地說。
但我們誰都沒有想到,米呵呵并沒有如約出現在周傑倫的演唱會上。
我不太相信宿命這件事,可米呵呵的生活被當年那個算命的騙子一語成谶,就在周傑倫演唱會開始的前兩天,命運突然拐了一個彎。她突然暈倒在了家裡,并被确診為肺癌。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隻是一個勁兒地哭,倒是米呵呵一副堅強的樣子說:“别哭了,我隻是遺憾又看不成他的演唱會了。”
那天的演唱會,我準備了兩個充電寶,全程舉着手機幫米呵呵做現場直播。米呵呵穿着病服坐在醫院的樓頂上,大喊:“周傑倫,我愛你。”說完,就蹲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我說:“米呵呵,你别哭,你都改名字了,肯定會沒事的。咱們約定好,等你好了,咱們再一起去看,下次誰都不許缺席。”
米呵呵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我請了假回去陪她,她拉着我偷偷從醫院跑出去,回到小時候的那個破舊的碼頭。遠處碼頭上的船越來越多,小鎮上的高樓越建越高,好像隻有這個舊碼頭沒有變,米呵呵用油漆寫的“我愛周傑倫”字迹也依然清晰。
我們背靠着背,聽着海水撲打礁石的聲音,米呵呵說:“夏安,我其實特别疼,特别想哭,可是我一哭,我爸媽就跟着哭,所以我不敢哭。我還特别委屈,我還沒有談過戀愛,還沒有看過周傑倫的演出會,我愛了他那麼多年啊。”米呵呵捧着臉,淚水順着她的指縫流了出來:“你說命運憑什麼這麼不講理啊?”
我抱着她,不停地安慰她說:“會沒事的,會沒事的。”可是在命運面前,無論我們怎麼掙紮終歸還是太無力了,改了名字的米果終究還是被命運綁架了。
米果的葬禮上,當年的那個未來音樂家也來了,但現在他隻是成了一個琴行的老闆。
那一年是2014年。好像時間要在這一年給我們的青春做一個了結,當年的11月,周傑倫宣布了戀情,沒過兩個月,他就為新娘舉行了一場世紀婚禮。海風啊,果然把米果的願望帶到了海的另一邊,他等到了我們長大,可是新娘并不是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我托朋友找周傑倫寫了一張明信片,上面寫着:“米果,你好啊,我是周傑倫,有機會來聽我的演唱會喲。”
然後我把它放到了舊碼頭,這是米果的秘密基地,我知道她會看見。
2015年,女俠米果“你是紫薇嗎?”“那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小燕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