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修推薦:在每個人的情感世界中,沒有主角和配角之分,誰也不是誰的影子,我們要做的就是勇敢地坦然面對,放下虛僞和卑微。
文/毓椽
1
我叫林小路,不叫林影子。可是我一直在以影子的身份喜歡着陳昊。當一個影子有什麼關系呢?我在二樓讀書時,陽光從一棵大樹的葉隙間漏下,灑在課本與我的手指上。等太陽升得再高些,一個模模糊糊的我上半身的剪影便出來了,籠罩在一樓捧着一本英語課本苦讀的陳昊身上。
有時是我頭發的鬓絲,有時是我的頸部,有時隻是我的左肩膀。可是沒有關系,即使是影子,能夠小小地碰到他,我也覺得很開心。
2
一樓的實驗班是受全年段甚至全校學生所矚目的,我們也稱它為“清北班”——一個月全年段綜合排名進入前50名的同學才有資格走進那個班級。“清北班”排在末尾的同學,則不得不收拾課本走到任意一個普通班裡去。
這種殘酷的機制讓“清北班”的同學們自危。據那些普通班的曾進過清北班的尖子生說,裡面的氣氛很壓抑。清北班裡有很多教師子女,他們學習基礎紮實又多才多藝,老師上課時幾乎每人都在一心二用,有的在做加深習題,有的在看文學小說,還有一些人在準備反駁老師。鋼琴十級的更是一抓一大把,有的還擅長古筝、吉他、跳舞。
不知道有沒有被神化的成分。我隻知道,課間“回”字形大樓的一層層走廊上站滿了休息的同學,但大家實際上都盯着清北班走出來的每一個人,并與身旁的同學議論他們的外貌、成績等。
3
實驗班裡的秦燦容走出來後,周圍的幾個男生開始騷動并議論她,我沒有認真在聽。我并不覺得她很漂亮,但她的白皮膚與大眼睛的确值得讓人豔羨。站在我旁邊的同桌突然轉過臉來跟我說:“小路,我覺得你跟實驗班的秦燦榮長得有點像欸?!”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對呀對呀,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鼻子和眼睛,還有笑起來的樣子,不過身高差得挺明顯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又怎樣,我還是林小路,普通班的,成績中等,幾乎沒有任何特長的女生。
唯一的愛好,我也不敢顯露給别人看。我的奶奶是一位音樂老師。小時候,她曾邊彈着鋼琴邊教我唱歌,我稚嫩的聲音随着音調一個個地升上去。現在的我手機裡存着一些抒情類的歌曲,喜歡一個人聽着,再一遍遍地唱出來。我享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婉轉動聽的感覺,有時會自豪于那個聲音,感覺它像是另外一個人發出來的,而是我在聽。
“無論在哪個地方,總有劃分為優秀的人和不優秀的人。看不見的天平橫亘在那裡,衡量着我的價值。”我在日記本裡寫。
4
相對于清北班的同學而言,陳昊的成績并不是很好,可是他聲音好聽,長得也好看。
有傳言,他接下來要跟秦燦容合作一個将參加省級比賽的朗誦節目。于是,陳昊減少了拿着課本在外面讀書的次數。他跟秦燦容兩人接受着黑壓壓人群的圍觀,從實驗班走出,再從容不迫地走向演播室。
倘若是我,一定會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或羨慕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但是他們兩人氣定神閑,像是已經習慣了一樣。
他們邊走邊聊天,輕松地笑着。有時陳昊會拿起手上卷着的朗誦材料打秦燦容的頭,秦燦容則嬌笑着躲避。
班會課上着上着,我突然聽見了隔壁樓的演播室裡激昂的聲音。我撞一撞同桌的手肘,“你聽見什麼了嗎?”
同桌說:“什麼也沒聽見。”“唉,我聽見了。”有些細微,可還是鑽進我的耳朵裡,讓我不得安甯。陳昊的聲音像潺潺流動的溪水。秦燦容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像鳥兒。兩人字正腔圓,情感充沛,一定可以為我們學校奪得大獎。
5
我找到班主任,向他拿了校十佳歌手比賽的報名表。他很驚訝,拿給我報名表後,頓了頓,說了一句“加油”。
拿到報名表的第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舞台下都是議論紛紛的同學,我一開口,同學們就被陶醉了。陳昊和秦燦榮作為晚會的主持人為第一名的我頒獎。随即天空雷鳴電閃,大雨瓢潑。同學們像變了一副面孔,有人大喊,林小路唱得難聽死了,别把獎頒給她!有黑幕!她是假唱吧?假唱也那麼難聽?有破音欸!而我茫然失措,身旁的陳昊和秦燦容一副為難卻事不關己的模樣。
醒來後大汗淋漓,我的心情跌至谷底。第二天課間,校長在廣播裡激動地宣布了陳昊和秦燦容的朗誦節目得獎的消息。班裡響起一片稱羨的歡呼聲和掌聲。
我想得獎的兩個人也一定很激動。放學後,我看見陳昊與秦燦容一邊并排騎着自行車一邊聊天。他穿着藕綠色的上衣,深藍色牛仔褲;她穿着米白色的長裙,腰間是一條茶綠色的皮帶。他們或許在聊着學科難題、發音技巧,又或者是領獎時間。秦燦容的左手挂着一串叮叮作響的手镯。那聲音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在後面慢騰騰地走,看着他們很快離開了我的視線。一樣的啊,就算是人生,他們也像騎了自行車,并排将步行的我甩在後頭。可是誰知道呢,我也不想當被甩在後頭的人呐。
我頭越沉越低,最後眼淚終于偷偷地砸在貧白的水泥地上。
當聽說一個月後校十佳歌手比賽的主持人是陳昊與實驗班另外一個同學時,我有些發愣。“秦燦容是選手之一,她報名了,聽說她唱歌可好聽了。”聽到前後桌的談話,我偷偷地将手伸進書包,将那張被揉過的校十佳歌手比賽的報名表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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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興有一個心思單純且愛幻想的同桌。進了決賽後,她為我打氣說我一定可以拿到好名次,即使她從未聽過我唱歌。她又說要為我化妝,化得比秦燦容還漂亮,“一唱成名”,從此她就可以替我收鮮花與巧克力了。
我再怎樣愁腸百結,也被她逗得笑出來。但笑完我的不安又湧上心頭。初賽和複賽的比試都是面對着幾位學長學姐,但決賽卻是面對全校同學。在決賽的選手中,我自認屬于實力中等,優勢在于氣息比較流暢,但高音部分秦燦容占了很大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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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奶奶,我就要參加比賽了,可是我一想到比賽就手腳發涼怎麼辦?”
“不要怕。哎呦,咱們家小路怕過什麼呢?你忘記了,你幼兒園的時候見到生人,我們叫你唱歌跳舞,你一點兒也不怯場呢!”
“奶奶,那時不懂事!現在我大了,我看着同學們的眼睛……就怕她們會笑我。”
“那你把她們都想象成土豆和番薯?”“我的同學沒那麼胖,他們都是些黃瓜、茄子、菜豆。”“小路,奶奶覺得自己唱得最好的一首歌是唱給你爺爺的。那個時候我喜歡你爺爺好久了。一次聚會上,他說他要到北方一段日子。我突然就來了勇氣,對大家說,接下來這首歌要獻給他。我把話筒當做他的耳朵,然後輕輕唱了一首情歌。你爺爺說,他就是從那時愛上我的。”
“把話筒當做喜歡的那個人的耳朵?”“嗯,是的,不要緊張。我們家小路是最厲害的。走,我們去陽台練練聲,待會兒去客廳時可别跟看電視的老頭子提起這件事,他會驕傲地說一大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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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秦燦容長得的确挺好看的,她穿着一件有閃光片的小禮服,就像一條驕傲的美人魚。前面有幾位選手的聲音顯得很緊張,實際上我的大腦也是空白的。
看着幕後各司其職的老師和學生幹部們,我悄悄地窺一眼台下。“接下來,輪到6号選手林小路。”我的名字被陳昊念得抑揚頓挫。我深吸一口氣,走上舞台。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熟悉的旋律響起,我第一次不是台下觀衆的一員,而是台上的人。
我把話筒當做陳昊的耳朵,盡量輕柔地唱起來,我隻聽得到自己的聲音。
越唱,我越陷進去。我想起了六歲時與爸媽一起遊泳,戴着泳鏡在池底看到一片曠藍,想起十二歲時姐姐送我的透亮水晶手镯,想起十四歲時迷上了詩歌,讀完詩集後淚眼婆娑。我有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世界,裡面鮮花明媚,十分美好,隻是我以前沒發現。
現在我将它們,唱給你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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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第一名是來自16班學聲樂的藝術生,秦燦容得了第二名,我得了第四名。領獎時陳昊的聲音依舊那麼動聽。一想到他說的“好的,一曲結束,感謝6号選手林小路同學為我們帶來如此動聽的演唱”,我就臉紅心跳。
林小路一直從沒有被“漂亮”“出色”“成績好”這些詞彙所贊美過,可有一天也能與“動聽”聯系在一起,我已十分滿足。
我的生活并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班主任看我的眼神多了贊許,同學們圍過來祝賀後日子如常。但有時在路上走,我遇到陳昊與秦燦容時,目光相撞,他們會率先微笑着點點頭。
一次考試後,我在夕陽西下的操場上漫步。秦燦容跟陳昊向我走過來,打了招呼後,三人并排行走,我感到有點不自然。這時陳昊突然說,“咦,你們兩個長得挺像的。那時燦容作為3号要出場時,我看見小路站在那,差點就趕她出來了。”三人一陣大笑。
我跟秦燦容成為了挺好的朋友。她是一個活潑的女孩子,人緣也很好。她比我高一些,也比我白一些。有時我會故意選擇跟她一樣顔色或款式的衣服,大家都說我們越來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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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容告訴我陳昊向她表白的那一刻,我很沮喪,像被推入了地獄。但我轉念一想,反正我本來就隻是影子而已啊,之前的陳昊甚至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呢,我本就不應該奢望得到這份愛情。我慢慢地疏遠了陳昊,也不自覺地疏遠了燦容。
我真是個小心眼兒的家夥。雖說跟燦容沒有整天黏在一起了,但我還是不自覺地買與她相似的衣服,不自覺地在模仿着她。“你以為這樣陳昊就會喜歡上你嗎?”我苦笑。在跟燦容的交往中,我認識到,我們的性格截然不同:我自卑,她自信;我不喜歡交朋友,但她是個自來熟;我喜歡看抒情的文章,她喜歡看嚴謹的推理小說。而且我們喜歡的人也不一樣。她悄悄地告訴我,她喜歡的是她們班上一位作文寫得很好的男生。
期末考後,我們三個人在喧嚣的校道上又遇到了。大家一起走着卻各懷心事。陳昊走在中間,我在最右邊,燦榮在左邊。夕陽照下來,陳昊的影子籠罩着燦榮的,我的影子籠罩着陳昊的。
你是她的影子,可我是你的影子。我突然明白了什麼。如果說我以前對秦燦容有嫉妒的話,那現在就什麼也沒有了。如果說我以前對陳昊是懷着不敢觸碰的心情的話,那我現在可以坦然地面對他了。每個人有每個人豐盛的小世界,每個人都很特别。雖說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喜歡這種情感也不是你給我就會要,但這樣不也很美好嗎?沒有一個人需要為對方不愛自己而感到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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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會偷偷地玩影子這個遊戲,即使我知道他喜歡的不是我,甚至不是我這種性格的女孩。
但我知道,我不叫林影子,我是林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