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舟舟做鬼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和薛放有牽連。
提起薛放,全校無人不知,逃課成風,成績墊底,壞學生的屬性,他都具有。二班還有一句流傳甚廣的口号——流水的學渣,鐵打的薛放。
十二三歲,都以成績論英雄,所以他在學校獨來獨往,沒什麼朋友。
但此刻,同他一起被抓到的,還有三好學生,江舟舟。
辦公室裡,教導主任的臉黑如鍋底,厲聲質問她,為什麼會和薛放一起翻牆?
江舟舟人如其名,膽小如遠江孤舟。當下被這陣勢吓到,帶着哭腔含糊解釋,自己真的隻是恰好路過。
這麼蒼白的解釋,顯然沒什麼可信度。
薛放非常無語地看她一眼,漫不經心地開口,“我不認識她,通宵太餓,看到有吃的,想搶來着。”
聞言,江舟舟手一抖,物證孤零零地躺在掌心,等待主人沉冤昭雪。
她平日表現太好,又沒其他罪行,教導主任思前想後,放了她,但薛放被罰寫檢讨。如家常便飯,他渾不在意,吊兒郎當地走出辦公室。
“喂。”走廊上,他回頭喊她,似笑非笑,“有什麼事推給我,反正你是被連累的,哭什麼。”
“要你管。”她沒好氣地大聲回擊。
這個年紀很多女孩都已經出落得身材高挑,但她還是一顆瘦削的豆芽菜,想長高有什麼錯,跑步餓了啃口包子有什麼錯,偏偏他從牆頭跳下來,非要摔在她面前。而她鬼使神差,愣愣地向他伸出手,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逮個正着。
原以為事情告一段落,但這件事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到處宣揚,兩節課的工夫,全年級都知道了。
課間,三兩女生湊在一起,譏諷江舟舟兩面三刀,平時看着挺乖巧,居然會和男生去通宵。
趴在桌上睡覺的薛放不耐煩地皺眉,走過去憤憤地踹了桌子一腳。風貫窗而過,全班安靜。
“煩不煩,要說滾出去說,吵到本少爺補覺了知不知道?”
粗暴的薛放像隻獅子,武力英勇,沒有人反駁。
逞完英雄,他又懶洋洋地趴回去。
坐在第一排的江舟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在幫她解圍,因為這樣的謠言對他沒有任何作用。
原來壞學生也有軟心腸,她想。
而趴桌上的薛放并沒有睡着。他腦海裡想的,都是晨光熹微中,女生向他伸手的畫面。傻傻的,但是善意的。
這幾年,學校裡所有人對他避之不及,她是第一個在他摔倒時主動将手遞給他的女生。
日光和煦,天空湛藍,确實要載入史冊,年度美好一天。
2
體育課向來是豆芽菜江舟舟的短闆。長跑結束,自由活動,其他人都圍在籃球場邊,男生耍帥,投籃的姿勢刻意又流暢,女生在旁大聲歡呼,唯獨江舟舟氣喘籲籲,坐在樹蔭下恢複。她體質差,比同齡人都要矮,要不是成績拔尖,肯定要遭人嫌棄。
眼前出現一瓶礦泉水。看到薛放,江舟舟下意識往後躲。
他對她的歧視毫不在意,依舊笑得沒心沒肺,“沒毒,喝吧。”
就這樣随意丢在她腳邊。
江舟舟看着他走遠,明明藍白校服很醜,可他被風掀起的衣角,像天邊随性的雲。
好像,大概,他也沒有别人說的那麼壞啊。
緊接着,薛放就向她力證這一觀點的精準性。他這種一年交兩次作業的人,忽然主動交了數學本。江舟舟看到那個寫得歪歪扭扭的名字時,懷疑天有異象。翻開來看,更是一片飄紅。她癟癟嘴,把自己的解題步驟抄寫一份,夾在他書中。權當報答他的瓶水之恩。
薛放坐沒坐相,趴在桌上,看她的身影在各處挪動,就快到他了,他這十幾年,第一次生出這種像期待的心情。
每個階段的岔路口,總有一個契機出現,促使你選擇怎麼做。江舟舟就是他的契機,他想引起父母注意的叛逆行為,終結在她腼腆的笑容裡。
江舟舟回頭時,剛好和他的眼神撞上,她揚起他的課本,像抛物一樣遠遠丢過來,他懶洋洋地伸手接住。
江舟舟彎彎的嘴角,有一個好看的弧度,薛放居然覺得那個動作有點小帥。
一來二去,他們的交流像秘密,藏在一方紙頁中,彼此心照不宣。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那日自習,薛放踩着鈴聲走進教室,看到江舟舟桌前站着一個男生。
他沒在意,趴回桌上閑閑地翻書,明明教室嘈雜,但他還是聽到那聲堅定的,不給。
拒絕得這麼生硬,幾乎毫不留情,好學生的直白世界。薛放莫名有點想笑。
“借我抄下又不會死,你至于這麼嚴防死守嘛?”男生不甘心,而江舟舟自始至終沒松口。
他氣急敗壞,大聲嚷出,“你說不給任何人抄作業,那薛放的小抄是誰給的?”
“關你什麼事。”江舟舟氣紅了眼。事實上,她的詞彙應用在考試綽綽有餘,但吵架的随機應變遠遠不足。
秘密公布于衆,江舟舟為了避嫌,杜絕和他的接觸。薛放知道,她這樣膽小的女生,在班級本就沒什麼存在感,如果被臭名昭著的他連累,害她被孤立,那就不好了。他自嘲地笑笑,可想想還是有點心塞。
更壞的事是,次日一早,江舟舟到學校,聽說薛放又闖禍了。
昨晚放學路上,很多人都看到他和男生打架,對方被他打得鼻青臉腫,傷痕累累。
而那個男生,就是白天借江舟舟作業的人。他指責薛放是為了替江舟舟出氣。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薛放聽到他這樣胡說八道,惡狠狠地沖他撲過去,被人死命攔住,緊接着,他被呵斥,在請家長和退學之間作決斷。
江舟舟在走廊上問他,“為什麼又要打架?”
“不關你的事。”他冷冷地回擊。
離校前,薛放還在江舟舟無可救藥的眼神裡,威脅那個男生,為了坐實罪名,以後見一次打他一次。
江舟舟推翻之前所有猜想,覺得腦回路被霧霾堵塞,才會覺得他還有救。她在班上岌岌可危的存在,受到事件沖擊,愈受冷落。
而薛放停課一周後,安然無恙地坐回了教室,不知道他和學校達成什麼協議,從此洗心革面,積極學習。他望着江舟舟挺直的背脊,欲言又止。但她對他再也沒好臉色。
她一個人的冷落,卻比之前受到的所有漠視,都讓人難過。
3
日光熾熱的夏季,迎來初三。
江舟舟依舊是穩居神壇的女學霸,但豆芽菜的身型依舊沒什麼突破。她可以算出試卷最後一道大題,可以背出數不清的唐詩宋詞,卻左右不了她的身高,也不能被所有人喜歡。
薛放短短半年,從最後一排,挪到第四排。他本就生的一副好相貌,如今有了說過得去的成績,讓許多人對他另眼相看。有人邀他一起打籃球,有人邀他周末看電影。他有時去,有時拒絕,更多的時候,遠遠地喊一聲江舟舟的名字,問她要不要去?
江舟舟決然地搖搖頭。
他遠比她預料中優秀,他的進步有目共睹,但說不清為什麼,她并不想接受他類似的同情。感覺像他們曾共同經曆一段被孤立的時光,但他忽然之間,被人喜歡了,也有了新的朋友,而她早在半途松開了他的手,于是後來隻能遙遙站在人群外,賭氣地看着他衆星捧月。
中考前一日,放學前薛放喊住她,卻又遲遲不說什麼,他手抓了抓腦後,最後幹巴巴地說,“江舟舟,明天要加油啊。”
“哦。”她低聲答,“你也是。”
可次日清早半路,她的車子半途出狀況,恰巧被特意跟在她身後的薛放撿到。
薛放得意洋洋,半途喊她,“喂。”
“幹嗎?”她坐在後面,沒好氣地問。
薛放遞給她一盒牛奶,“你以前說的,被B大附中錄取就和好,算不算數?”
“哦。”她悶悶地說。
薛放不滿這個含糊的回答,到了考場又追問她,像執意要糖的小孩。
“算算算。”江舟舟拖着長調,滿是敷衍,說完忽然自己先笑了。
畢業那天,當初要抄她作業的男生,居然和薛放握手言和,簡直活久見。
而那個男生磨磨蹭蹭,最後踱步到江舟舟面前,跟她道歉。
“對不起啊,以前對你懷恨在心,想撕你的書本,後來薛放看到阻止了。”男生一臉真誠,沒有得到相應地回應,不滿的叫嚣,“唉,一笑泯恩仇,你好歹給個笑臉好不好?”
江舟舟正憤憤地瞪着薛放。
薛放縮縮脖子,硬着頭皮走過來,強顔歡笑,“慶祝一下嘛,以後還是校友。”
“好啊好啊。”一屋子同學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商讨去哪裡慶祝,薛放拽着江舟舟的衣袖不放。像最初晨光那日,她向他伸手那樣,而手心除了傳遞溫度,還可以推開一個充滿善意的新世界大門。
江舟舟看着少年執拗的模樣,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目視前方的少年,心照不宣笑笑。
某人發現新大陸,發出一聲驚歎,唉,細看我們女學霸笑起來蠻溫柔的嘛。
被一路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