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梁用變魔術的形式，拉開地表12強的序幕。他手中的魔術道具上印着炙手可熱的國乒“網紅們”3月10日，“地表最強12人賽”國乒直通選拔賽在深圳體育館落幕。已經有些駝背的劉國梁，背着手站在隊員們身後，他擡頭看着噴出的漫天的金色彩帶，若有所思。2017年是國乒隊内直通賽創辦的第12年，不過如今“直通賽”這個名字已經換成了極有網感的“地表最強12人”，比賽轉播也從電視屏幕轉移到了新媒體。裡約奧運會後，國乒從包攬金牌的冠軍之師變成了讓全民瘋狂的“網紅之師”，這也使得将國乒隊内的“透明化”競争變成品牌賽事的商業化運營模式成為可能。一切都在悄然改變着，而唯一不變的，正是這支金牌之師背後的掌舵人。
弗格森退休觸動劉國梁他曾萌生去意
3月3日晚，深圳體育館。随着劉詩雯、丁甯、馬龍、張繼科等球員的出場，粉絲們高高地舉起手中的手幅和燈牌，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幾乎要将球館的房頂掀翻。這場開幕式預售的1000張門票在72秒的時間内就被粉絲搶光。
劉國梁站在球場外的走廊中，準備壓軸出場的他盯着牆上一幅照片出神。照片上的主人公正是自己，那是遙遠的1996年，國乒同樣在這個場館打奧運會前的熱身賽。那一年，20歲的劉國梁在後來的亞特蘭大奧運會上奪得男單金牌。
在追光的引導下，劉國梁走進賽場中央，此時，國乒24名主力隊員已經整齊的站在兩側，“劉國梁！劉國梁！劉國梁！”站在場中央的劉國梁環顧着四周，接受粉絲們的“朝拜”。
僅僅半年前，裡約奧運會男團奪冠後的那個午夜，當記者問起劉國梁的去留時，他意味深長地說：“赢一場隻是一場，但輸一場就是輸一輩子。走得了走不了，我現在不知道。”那段時間，劉國梁的去留還是媒體和球迷關心的焦點。
那一晚，奧運乒乓球男團決賽中日大戰，最後一球落地前，擔任場外指導的劉國梁竟然沒有落座，他始終站在場邊，手中拿着與妻子王瑾的定情戒指喃喃自語。在此之前，每赢下一個球，他都是從椅子上“彈起來”盡情慶祝。因為日本主将水谷隼爆冷擊敗許昕，那場比賽的局勢一度令人窒息。
攝像機高清鏡頭精準記錄了劉國梁在場邊的一舉一動，兩鬓的白發和清晰的黑眼圈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電視上。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帥，也已經到了不惑之年了。在外界看來，國乒是常勝之師，但在萬無一失的背後，是作為總教頭的劉國梁在備戰奧運期間每晚隻能睡4個小時的不安。裡約奧運會劉國梁再次将中國隊帶到世界之巅。從運動員到教練員，20多年來劉國梁始終沖鋒在奧運第一線
劉國梁将國乒2017春晚搬上網絡直播平台。在展示球員才藝的同時，他不忘帶領國乒網紅們，展示乒乓魅力20歲成為奧運單打冠軍、27歲轉型中國男乒主帥，劉國梁深谙“出名要趁早”和“急流勇退”間的分寸。有時候，妻子王瑾也會在聊天時問劉國梁，會不會一直從事乒乓球這個事業？有沒有想法嘗試别的？
裡約奧運前，她說劉國梁正處在走向第三個目标的瓶頸期。第一個目标是優秀運動員，第二個目标是優秀的教練員，但是第三個目标遲遲沒有定論。
對于自己的第三個目标，劉國梁并非是裡約奧運會時才開始考慮的。
2013年5月，曼聯功勳主帥弗格森宣布退休，他的職業生涯概括為數字：執教2152場比賽，拿下49個冠軍。
看到這裡，劉國梁腦海裡突然劃過這樣一個念頭：眼前的這位白發老人、如此偉大且讓人尊敬的老教練，當他轉身離開時，留下的也就隻是這些數字。
“如果說，這輩子我所做的這些東西隻不過是在我的冠軍數量上再去累計和疊加，到我60歲時這個數字可能是80、90，讓大家‘哇’的感歎一聲，然後就結束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地表最強12人”賽期間，劉國梁在接受騰訊體育專訪時首次透露曾經萌生退意的緣由。在北京、倫敦和裡約，中國乒乓球隊在奧運賽場上包攬冠軍，從2004年後，中國男乒更是再沒丢掉任何一次大賽的冠軍。
不過，裡約奧運會後，劉國梁才真正有時間開始思考自己的去留。在裡約，金牌的壓力讓劉國梁無暇關注網絡上正在發生的悄然變化，他并不知道，這個夏天，民衆情緒通過網絡路徑的加持，對于國乒的狂熱已經像傳染病，讓本顯頹勢的“老年人項目”，枯木逢春。舊世界被一道閃電強行破界，光亮倏忽而至。
3年前，劉國梁正式擔任國乒總教練那天，筆者問他對自己和隊伍未來的展望，他說：“這支隊伍會一直輝煌下去，但放在我手裡我更放心。”劉國梁既是“地表最強解說團”的組織者，也是核心解說嘉賓2016年的最後一天，劉國梁更新自己的微博，“裡約那麼遠，感謝一路有你們同行，東京那麼近，又有誰與我并肩作戰，2016感恩所有支持國乒的球迷，你們的熱情必将是我們最強大的動力。”正式确認帶隊繼續征戰。
“這個時代已經牢牢地有了自己的烙印，所以我想再去開辟一個時代，或者對自己的下半生有一個交待。我覺得還有很多東西自己沒去做，自己還有很大的潛力。從我内心覺得，對這個項目的理解，對這個球隊的把控，對時機的掌握，能夠支撐我在合适的時機做合适的事情。國乒已經迎來了這個時機。”劉國梁這樣說。
不甘心四年火一次他一句話叫來11個世界冠軍
3月9日“地表最強12人”第二階段開賽前10分鐘，現任上海乒羽中心主任的王勵勤匆匆趕到賽場，沒來得及化妝，就與馬琳、王皓一起坐上了解說台。比賽期間，劉國梁和大家有個微信群，他每天會根據比賽對陣，親自安排評論嘉賓陣容。8日是休賽日，王勵勤從深圳前往黃石安排上海隊集訓事務，但他沒想到晚間收到了第二天解說任務，9日一大早他便趕最早的航班又回到深圳。
除了場上激烈的比賽，本次解說團陣容可謂夢幻，即便是奧運會、世乒賽等頂級世界大賽的解說陣容也不曾一次集齊包括4個“大滿貫”、9個奧運冠軍在内的11個世界冠軍。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聽劉指導的？”這個問題我抛給過王皓、馬琳和王勵勤。三個人回答的出奇一緻，“一直都是這樣啊，習慣了。”
“咱們再四年火一回？又像以前一樣奧運會後火一陣，就又淡下去？”地表最強12人比賽前一天，劉國梁給全隊開隊會時，“二王一馬”都坐在台下，盡管退役，但三人仍以教練和地方乒乓球官員的身份身處其中，大環境與每個人的未來息息相關。
“你要有足夠的威信讓大家信服，完全信服你的是對的，或者你要把遊戲規則和你的目的性告訴他們，你的出發點是什麼？這樣做最終會給他帶來什麼？”對于大家的追随，劉國梁自己給出了答案。
2003年，劉國梁上任男乒主帥的時候，曾經的隊友孔令輝、閻森、秦志戬都還是隊員，好多隊員的年齡甚至比劉國梁都大。他也曾有過棘手難題和信任危機。劉國梁清楚地記得，剛剛被任命為男隊主教練時，隊内打過一次大循環。孔令輝打了倒數第一，馬琳倒數第二。照理，該罰的第一個人就是孔令輝，這讓劉國梁犯了難。孔令輝是隊裡的老隊員，又是大滿貫獲得者，還是劉國梁的好兄弟。劉國梁心裡盤算，剛一上任，還沒有在隊裡建立威信，就拿隊裡曆史成績最好的隊員開刀，效果适得其反；而于私來說，貿然懲罰後者，難免傷了感情。另一方面，如果自己首次開出罰單，讓隊員們感覺不公，自己的威嚴就會受損，自己以後的日子就更難過。
那天訓練結束後，劉國梁将孔令輝叫到了自己的房間。“我剛上任，你比賽打成這樣，底下這麼多人看着，我怎麼辦？”進隊十幾年，倆人第一次用這樣的方式說話。“我不可能不處理你，但是我先不處理你，我先處理馬琳，但最大的問題還是你，你必須馬上改變。再有一次，留不下什麼情面了。”對于昔日的好兄弟，性格倔強的孔令輝心服口服。第二天，劉國梁先停了馬琳幾天的訓練比賽，并象征性地罰款，從側面敲打孔令輝。劉國梁知道，當時馬琳年齡小，上進心強，他和王勵勤是絕對核心，就像現在的張繼科、馬龍一樣，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問題，對他小施懲戒，也足以威懾到其他年輕隊員。
2006年，劉國梁力主創辦了第一屆直通賽，那一次，4天時間16名一隊隊員要打120場比賽，比賽通過央視鏡頭全程直播。這是國乒第一次将競争透明化，不過，隊裡的主力并不願意參加，平時大賽赢外國人容易，但面對隊内激烈的競争，一不小心輸給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将、還被電視轉播出去，他們怕沒面子。那時，馬琳還會偷偷地去和主管教練說：“咱們馬上備戰北京奧運了，踏踏實實備戰吧。”
“我當了這麼多年主力，當然知道主力隊員怕什麼、怎麼才能保持好的狀态，更重要的是我明白自己想看到什麼樣的結果。”面對主力球員心裡的抵觸，劉國梁給大家講了自己的初衷。
劉國梁力主辦直通賽并非沒有緣由，2003年巴黎世乒賽，中國男隊無緣單打決賽；轉年的雅典奧運會，王皓在男單決賽中不敵柳承敏，中國男單陷入大賽不勝的怪圈。那段時間，劉國梁看過一段電視訪談，訪談中的主角是2003年世乒賽單打冠軍施拉格，他面對鏡頭侃侃而談對陣中國隊的經驗，“在大賽中與中國運動員比賽，隻要纏住他們，打到最後的第七局我的勝算就很大，關鍵決勝局的時候，他們身上的壓力太大了。”
後來劉國梁特意讓科研人員做過分析，結果發現，那兩年中國男隊所有的比賽，隻要打到決勝局第七局的，竟然沒人赢下過最後的比賽。看到數據的一刻，劉國梁就知道，球隊光有技術很難站穩，必須心理強大才行。他把自己的擔憂和解決之道和隊員們開誠布公地說出。
“辦直通賽的這些年，中國男乒還沒丢掉過一個大賽冠軍。”“地表最強12人”比賽期間，馬琳這樣對我說。
天該變了
去年10月初，劉國梁到中網男單決賽當挑邊嘉賓。當主持人宣布劉國梁進場挑邊時，現場的歡呼聲甚至高過了最後的冠軍、英國名将穆雷。
這是他第一次來網球比賽現場看球。挑邊結束回到觀賽包廂，劉國梁的注意力被四周的廣告牌吸引。中網觀賽包廂外，LED屏幕上環繞着48家贊助商的LOGO。“今晚為中網男單決賽挑邊，順便學習一下網球賽事的推廣工作，希望以後乒乓球比賽的商業模式和影響力能像網球一樣更加國際化。”事後，劉國梁在自己的微博上這樣寫道。2016年除了裡約奧運，足球有中超的5年80億版權費，籃球有處于改革中的CBA，就連體量較小的中網公開賽都經過十幾年的努力逐漸站穩了腳跟。
也是在10月，乒超聯賽開幕。盡管奧運會後國乒集體走紅，但乒超聯賽的處境依然尴尬。
“我們已經包攬三屆奧運會金牌了，無法再用金牌衡量這支隊伍為國家做出的貢獻，是時候向市場化方向去推，但在前進過程中肯定會有一些未知的阻力和困難，”乒超推廣再次受阻之後，劉國梁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表示。
其實，2012倫敦奧運會結束後，中國乒協在湖北黃石舉辦了一場慶功會，當時，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乒乓球隊原總教練蔡振華首次公開提出“第三次創業”的構想。“就是從單一的訓練、競賽，向多元化方向發展，全面提升乒乓球運動在國内、國際的影響力。”
那段日子，每年賽事間隙，劉國梁都會率領弟子們去大學校園做活動，每個活動劉國梁都事無巨細，他不允許任何一個細節出現瑕疵。曾受邀主持國乒推廣活動的張斌說：“我感覺到他們迫切希望更多人參與、分享、消費，劉國梁甚至在某個階段把這個當成最重要的工作去做。”劉國梁獲得2016中國十佳勞倫斯傑出貢獻獎。在裡約奧運會後，國乒将士收獲衆多榮譽去年年底，新任國家體育總局局長苟仲文走馬上任。這位新局長一上任就給總局内部不少項目中心主任下馬威，第一次開全員會議時，苟仲文隻點名表揚了兩個人，一個是郎平，另一個就是劉國梁。劉國梁宣布留任前的日子，苟仲文曾兩次單獨找他，暢談隊伍建設和市場推廣。
今年年初，國家領導人在中南海聽取教育、科技、文化、衛生、體育界人士和基層群衆代表對《政府工作報告》的建議。作為體育界人士代表，劉國梁在發言中建議，要更快推動體育事業發展的職業化進程，最終走向市場化、産業化。
“李玲蔚能夠當中國奧委會副主席、姚明擔任中國籃協主席，這些我覺得都是一種體育改革的信号。乒乓球需要符合中國特色的市場化、職業化，把舉國體制和職業化很好的結合起來。”劉國梁事後說，這段發言是自己對後奧運中國體育長時間思考後的想法。
“你的建議很好。我們發展體育事業既要為國争光，又要不斷拓展體育的職業化道路。中國發展到現在這個階段，有相當數量的中等收入人群，也有很大的健身需求。這是一個廣闊的市場，是體育事業市場化、産業化的重要依托。”這段發言後，國家領導人肯定地說道。
2016年9月19日，劉國梁發出第一條微博。近半年的時間，他累計了144萬粉絲關注“我們不想隻賺快錢”
裡約奧運結束後，劉國梁重新開了微博，第一條微博就自嘲地說：“來了來了，我就是那個不懂球的胖子。”
那段日子，他參加《最強大腦》、《金星秀》、《天天向上》等綜藝節目的錄制，登上由陳漫掌鏡的《時尚先生》封面，後奧運時期，他甚至比奧運前還要忙。“這種機會來了，一定要因勢利導，順勢而生，以前你再努力想做這些做不了。”對于這樣趕場的日子，他興奮地說。
在參與的過程中，他不放過任何一個觀察這個行業運作模式的機會，上至制作人，下到普通工作人員，都是他聊天的對象。
“其實現在很多真人秀節目都沒有延續性，觀衆們看着看着就從最初的新鮮感覺到無趣了。”進入2017年，他開始謝絕真人秀、晚會的邀約，思考重新打造屬于國乒自己的比賽。“我們的比賽和真人秀不一樣，競賽本身的對抗性就帶有不确定性和懸念，每一次的過程和呈現的結果都是未知的，按照現在大家都說的，國乒本身就是個大IP。”
劉國梁在乒協的一份調查中看到一個數據，在中國，每周經常打乒乓的人有8300萬。“乒乓球有這麼好的曆史和基礎，如今又受到年輕人喜歡，走出這一步的時機已經到了。”從場上比賽到安排解說嘉賓，再到陪同運動員參加發布會，劉國梁對“地表最強12人”每一個細節都親力親為“地表最強12人”應運而生。
從賽制設計到邀請解說嘉賓，“地表最強12人”比賽期間，劉國梁每件事都親力親為。優質商家從評估到投放廣告的周期一般為3個月起，而“地表最強12人”從有概念到最終比賽隻有2個月時間，其中還穿插了春節假期。“我們不賺快錢，一定要保證這個品牌的品質。”為此，劉國梁拒絕了不少“土豪”商家和比賽期間站台宣傳的邀約。
比賽開始前的那個晚上，他和隊内主力們一起吃飯，飯桌上他鼓勵隊員們“再勇敢點”，多在鏡頭前展現自己。“别人采訪你們，你們别覺得不耐煩，這是多好展現自己、展現乒乓人的時候啊。”
“乒乓球項目職業化是一條創新和探索之路，此前沒有一個成功的模式可供借鑒，想不想走、敢不敢走、能不能走，是這個奧運周期裡自己考慮更多的。”“地表最強12人”比賽結束當晚，劉國梁這樣對記者們說。“直通XX世乒賽”進階為“地表最強12人”，這僅僅是65歲“老”國乒隊全新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