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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葉猴

時間:2024-10-31 01:25:21

1996年,“中國的大熊貓保護之父”——北大的潘文石教授開始将注意力投向白頭葉猴。當時,這個物種的數量正在迅速減少,隻剩下最後三片主要栖息地,整個物種的數量僅剩300多隻,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靈長類專家組視為全球25種最瀕危的靈長類動物之一。我恰好在1997年成為潘老師的博士研究生,選擇了瀕危的白頭葉猴作為研究對象,自此與它們結下不解之緣,至今仍在從事該物種的保護工作。如今,白頭葉猴的種群數量已恢複到1100隻左右。在當前中國生物多樣性減少的趨勢尚未得到完全遏制、更多物種遭受滅絕威脅的大背景下,白頭葉猴算是為數不多的“逆襲”典範,這也給關注自然保護的公衆帶來更多信心。

行者檔案

張穎溢,北京大學動物學博士,IUCN靈長類專家組成員,國際社區保護地聯盟(ICCAS)榮譽會員及中國專家組成員。曾參與秦嶺野生大熊貓及廣西白頭葉猴的野外研究和保護,在白頭葉猴的行為和生态學研究方面發表過多篇開創性的文章。曾參與野生動植物保護國際(FFI,全球曆史最悠久的國際性保護組織)中國項目的創建并擔任過FFI中國瀕危靈長類保護項目負責人及中國項目主任。在靈長類的研究與保護、保護區管理、基于社區的自然保護、區域性生物多樣性規劃等方面具有豐富的理論和實踐經驗。

守望在樹梢間的武林高手

白頭葉猴是第一個由中國人自己發現和命名的靈長類動物。直到20世紀末期,公衆都不知道這個物種。當時科學界把白頭葉猴看成是黑葉猴的一個亞種,關于這一物種行為生态學方面的研究基本為零,隻知道這是中國特有的一種動物,分布在廣西左江和明江相夾的一個狹小的三角地帶。當地人還有獵殺白頭葉猴炮制烏猿酒的傳統,這導緻其數量迅速減少,最後剩下的三片主要栖息地彼此相距甚遠,且被村莊、道路等阻隔。

我還記得第一次進入白頭葉猴栖息地時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到廣西,從機場趕到研究基地已是深夜,一路上,青草、黃土和牛糞的氣味撲面而來,溫熱而潮濕,似乎是在不斷提醒我已經跨入了北回歸線以南的熱帶地區;一座座喀斯特石山靜靜伫立在夜幕中,如同一群婀娜多姿的少女,隻在朦胧的月色裡顯露出神秘、靜谧的背影。

雖然之前已經看過相關的文獻和圖片,但第一次見到白頭葉猴仍讓我驚歎不已,它們能在幾乎垂直的石壁上敏捷地攀爬,在纖細的樹枝間快樂地嬉戲,或在懸崖邊上若無其事地打盹。白頭葉猴還能借助樹枝的彈力和長長的尾巴,從20多米高的樹梢縱身躍下而毫發無損,仿佛一個武林高手施展輕功從高處飛身而下。這些對它們而言都是平常舉動,卻往往令觀察者替它們捏一把汗,生怕它們會因為疏忽而掉落懸崖、粉身碎骨。當然,事實證明,是人類想多了,白頭葉猴早已适應了這樣的石山生活。

白頭葉猴的社會以一夫多妻的家庭群為主,每個家庭“占山為王”,生活在一個相對固定的家域内。不同家庭的性别和年齡組成也不盡相同。如果觀察地更仔細些,還能看出個體之間的相貌差異。個别居無定所、組織松散的群一般都由青年和亞成年公猴組成,帶頭的通常是一隻稍大一些、剛成年的年輕公猴,體内的荷爾蒙讓它們莽撞不安、四處遊蕩、惹事生非,它們常去騷擾妻妾成群、一心想要開枝散葉的家庭群,所以這樣的全雄群也常被研究者戲稱為“爛仔群”。

1998—2001年,我對白頭葉猴做了近3年的野外觀察和研究,從種群數量調查開始,随後轉入對固定一群白頭葉猴的行為觀察,研究其社會結構的演變。如果你沒有密集恐懼症(熱帶地區各類蟲子奇多,且好多都喜歡集群出現),不懼酷暑和暴曬,不怕各種毒蛇,行走在鋒利如刀的喀斯特石頭山上也能如履平地,那麼,這裡的研究條件其實還真不錯,猴群有相對固定的家域,基本上每天都能找到它們,研究者大部分時間隻需在山下的谷地裡進行跟蹤觀察,無需翻山越嶺尋找,更不用擔心與狗熊、豹子等大型猛獸不期而遇。3年裡,最讓我驚悚的時刻也就是曾與一條近碗口粗的眼鏡王蛇狹路相逢,我倆默不做聲,認真評估了一下彼此的實力後就友好地說了再見。

當時我觀察白頭葉猴的裝備非常簡單:一台雙筒望遠鏡用于搜索,一台單筒望遠鏡用于行為觀察,外加記錄本、筆、水以及一把用來防身和開路的砍刀。為了不幹擾白頭葉猴的正常生活,我通常會在山腳下進行遠距離觀察。喀斯特石山形狀奇特,地形複雜,常有一些觀察上的盲點,而且,晚上由于光線昏暗或猴群進入夜宿洞,也無法繼續觀察。現在有一些新技術被應用在野生動物的研究中,比如無人機。雖然它的噪音會對白頭葉猴産生驚擾,還不适合用來做行為觀察,但已可以用于栖息地的土地利用空間格局分析、威脅分析和尋找夜宿洞等。潘文石教授帶領的北大研究團隊還将遠程視頻監控系統應用于白頭葉猴的研究,把紅外線高清攝像頭架設在夜宿洞内觀察和記錄猴群的夜間行為,由此觀察到了非常罕見的夜間分娩行為。

随着科技的進步,未來會有更多更新的技術和設備應用到瀕危野生動物的研究中,但如果沒有科研團隊在野外長期堅持不懈的努力,就不可能對其行為和生态有深入了解,也就無法了解其瀕危的根源,保護工作者也就無法提出有效的保護措施。在靈長類研究和保護領域,英國的珍妮·古道爾博士(JaneGoodall)以研究非洲黑猩猩并創辦自然保護機構“根與芽”而聞名全球。她長期的野外研究,不僅揭示了黑猩猩的神秘世界,也改變了人類對自身的認知。她發現黑猩猩在與人類接觸的過程中,會被人類攜帶的脊椎灰質炎病毒感染,黑猩猩的家園還會受到森林砍伐等人類活動的威脅,而要解決這些問題,就需要與當地的原住民合作,幫助當地人解決生活和發展問題。與古道爾博士一樣,潘文石教授所帶領的研究團隊從1996年至今一直在持續進行白頭葉猴的研究,并幫助當地人改善生計和教育,以便更好地保護這一物種。白頭葉猴如何混社會

揭示白頭葉猴之前不為人所知的行為、習性和社會結構,是我野外研究的樂趣和價值所在。和人類一樣,白頭葉猴是一種高度社會化的動物,過着群體生活,個體之間有着非常密切和複雜的關系。比如,在白頭葉猴的家庭群裡,母猴們常常花許多時間相互梳理,以維系親密關系,從梳理的對象、頻率和時間可以判斷關系之親疏遠近。

在一個大家庭裡,作為父親和首領的成年公猴往往威嚴又不失慈愛,擔負着警戒和守衛的職責,常在高高的枝頭或石山頂上瞭望。青年公猴有時會出于好奇跑去纏着父親,父親通常都予以容忍,但如果群裡發生争端,它便會出面制止,以維護家庭的和睦。靈長類動物的社會類型和組織形式非常多樣:白頭葉猴以一夫多妻的家庭形式固定生活在分布區内,長臂猿會組建一夫一妻或一夫二妻的更小家庭生活,金絲猴則以多個一夫多妻的家庭聚合成一個部落而生活在較大的家域内,此外還有以多雄多雌的大群體形式生活、依靠嚴格的等級關系維持着社會秩序的猕猴、黑猩猩等。研究靈長類動物的行為、習性和社會結構,有助于人類進一步了解自身及人類社會的演變。在國外,靈長類的研究也因此被歸為人類學研究的一個分支。

與人類和黑猩猩相比,白頭葉猴的性格實在算得上溫和憨厚。在一個一雄多雌的典型家庭群内,母猴之間沒有特别明顯的地位等級,也不會争風吃醋、勾心鬥角,反而會互相清理毛發、協助養育幼崽。白頭葉猴的幼崽通常集中在冬季出生,新生的幼崽為金黃色,在體色主要為黑白兩色的猴群中極為顯眼,其他成年母猴會前來探望,未成年的母猴也會好奇地跑來瞧一瞧。我就曾觀察到一隻青年母猴因為好奇心與母愛泛濫,偷偷摸摸抱了兩隻新生幼崽,一手一個摟着躲在樹叢的角落裡,還很不專業地把一隻幼崽頭朝下抱着,幼崽拼命掙紮叫喚,搞得青年母猴手忙腳亂、左右為難,幸好一隻成年母猴及時趕到,帶走了其中一隻幼崽,才緩解了危機。不過,絕大部分情況下,做母親的都非常謹慎小心,會把剛出生的幼崽緊緊抱在懷裡,其他母猴更多情況下會在母親需要進食時幫忙看護其幼崽而非添亂。這種有趣的“阿姨”般的行為也出現在白頭葉猴分娩的過程中,其他母猴竟然會幫助臨産的母猴接生。新世紀的成功逆襲

據文獻記載,白頭葉猴的天敵包括蟒蛇、大型猛禽和雲豹等動物,這些天敵主要的攻擊對象是白頭葉猴的幼崽。不過,雲豹在桂西南地區已經幾十年未曾有記錄了。在我的實際觀察中,還沒有見到過白頭葉猴的幼崽被天敵捕食的情況,倒是見過家庭群的雄性首領驅趕金雕以及猴群驅趕蛇的現象,可見這些動物對它們而言至少是危險的。

事實上,造成白頭葉猴幼崽意外死亡的主要原因并非天敵,而是猴群的社會組織形式。和其他很多葉猴一樣,白頭葉猴有殺嬰行為,當一個家庭群的雄性首領被更年輕力壯的公猴取代後,新首領會驅趕、殺死前任留下的幼崽,讓母親們放棄哺乳,盡快為新首領孕育後代。新首領會追逐帶崽的母猴,逼迫她放棄幼崽,有時母親雖然不放棄,但幼崽也會在這樣的追趕中不幸掉落。在這樣的困境中,有些母猴也會選擇放棄跟随新首領,而是帶着幼崽跟随前任首領。這種情況在我的研究中也曾出現。不幸的是,那隻母猴跟随老首領離開自己熟悉的家園去尋找一個新的領域,最後在颠沛流離中因被捕獸的鐵夾夾中而死亡。這可能是她選擇保全自己的孩子而不得已付出的代價。

20世紀90年代末,白頭葉猴面臨的主要威脅是偷獵和栖息地退化。白頭葉猴在石山上活動,當地的壯族村寨及農田分布在石山腳下的窪地和谷地中,村民開荒種地、砍薪柴、放置捕獵野生動物的鐵夾,這些都給白頭葉猴的生存造成威脅,并使得它們喜愛的栖息地質量退化或面積減少。2002年夏,在北京召開的第十九屆國際靈長類學大會上,白頭葉猴被列為全球最為瀕危的25種靈長類動物之一,随後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紅色名錄也将白頭葉猴列為極度瀕危物種(CriticallyEndangered),這使得國際社會對這個物種的保護更為關注。

21世紀,生态公益林項目在全國逐漸鋪開,桂西南喀斯特石山區域開始全面封山育林。經過近20年的努力,當地的喀斯特熱帶季節性雨林已經明顯恢複,村民使用的能源被電、沼氣和煤氣取代。同時,随着白頭葉猴研究的深入以及執法力度的加強,偷獵現象也不再發生,地方政府還建立了崇左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以便更好地保護這一物種。如今,白頭葉猴的種群數量已恢複到1100隻左右。

值得期待的未來

在3年的野外研究工作中,我與白頭葉猴以及廣西結下了不解之緣。後來我加入野生動植物保護國際(FFI),專門從事中國瀕危靈長類的保護工作,也一直都關注着白頭葉猴的保護。

雖然白頭葉猴的種群和栖息地在過去20年得到了快速恢複,但現在說這一物種已擺脫了受威脅狀态還為時過早。白頭葉猴的分布區域相對狹小,200平方公裡的分布區還被村莊和高速公路等阻隔成四個大的栖息地斑塊,每一斑塊内栖息地的破碎化也很嚴重,農業和林業對栖息地的蠶食時有發生。2014年,在緊鄰崇左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九重山片區的壯族村寨渠楠屯,我創建的廣西本土NGO——廣西生物多樣性研究和保護協會(簡稱“美境自然”)與保護區一起,支持當地村民成立由社區自主籌建、自我治理的保護小區,并與他們共同建起白頭葉猴自然教育基地,為中小學生和家長提供關于白頭葉猴的科普和自然教育。

在白頭葉猴的栖息地裡,分布着許多像渠楠一樣的壯族村寨。我在野外研究時曾經看到過溫馨的一幕:一位壯族婦女在山腳的甘蔗地裡勞作,一邊翻地一邊哼唱着古老的民歌,她身後的木棉樹上有一隻白頭葉猴靜靜地坐着,猴子似乎已熟悉了她,也喜愛她的歌聲,在樹上安靜地聆聽。在我開展保護工作時,這個場景常會浮現出來,相比其他選擇遠離人類的動物,白頭葉猴與人類的和諧共存更容易實現。在白頭葉猴的保護工作中,最需要的是當地居民的認可和支持,隻有更多村寨像渠楠那樣,從白頭葉猴的保護中受益,并且積極參與保護工作,那麼這個物種才有真正的未來。扶綏渠楠白頭葉猴保護小區

2014年12月,扶綏渠楠白頭葉猴保護小區正式成立。當時,在渠楠1010公頃的土地上,大概有80多隻白頭葉猴生活在村民的集體林中,為了能長久保護它們,村民們制定了相應的村規民約,杜絕捕鳥、盜獵和砍伐。經過全村人3年多的努力,保護小區内的猴群數量增長到120多隻。村民還計劃退耕還林,讓白頭葉猴的栖息地及種群得到進一步恢複。

從2015年1月到2017年6月,渠楠的自然教育基地舉辦了21次自然教育活動,接待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親子家庭等超過600人次。渠楠通過這些活動獲得了超過19萬元的收入,其中大部分是接待戶、後勤服務人員等的服務性收入,小部分則為村莊提留的集體資金,主要用于保護地的日常管理及社區公共事務。如今渠楠白頭葉猴自然體驗營和科考營已經成為深受學生和家長們歡迎的課程,村民們也會向外來的學生介紹村莊的曆史、人文與自然,帶領他們觀察白頭葉猴,介紹其行為和習性。

你如果有興趣與白頭葉猴“親密接觸”,除了報名參加自然教育或科普課程外,還可以申請成為崇左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或“美境自然”的志願者,親身參與該物種的系列保護行動。或者,你也可以把白頭葉猴的故事傳遞給周邊更多朋友,這也是對在地的社區和保護工作者的一種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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