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一種旅遊雜志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舉例來說,《中國國家旅遊》雜志特約作者們就常處于雲遊模式中,隻有在一些珍貴的間歇,我們的編輯同事方能充分與他們聯絡溝通。比如此刻,本期專題報道《獨步,行禅》的作者張諾娅就行進在北美的阿巴拉契小徑上,挑戰着長達3500公裡的徒步裡程,我們隻是借她抵達小鎮補充給養的機會,才完成了一次較深入的訪談。
“禅”或“禅那”(dhyāna)是來自印度的術語,原本是指靜坐凝心的精神修煉方式。所謂“思維修”,主旨是讓心靈從不靜到靜,最終在安定忘我中産生無上的智慧。如果從這個原始意義講,徒步和禅修不啻是矛盾的兩極:禅修主靜而徒步屬動。禅修者力求屏息思慮,消除身心内外的各種幹擾;而徒步者單身出行,則要始終保持警惕,不斷對瞬息萬變的環境做出有效應對,稍有閃失,就可能遇到“迷路”乃至“失溫”之類的巨大危機(詳見《獨步,行禅》報道的第一部分)。但有意思的是,不止一位專業徒步者告訴我們:“當身體的運動進入了一種韻律,便與靜坐或冥想頗為相似。身體基本已經不存在,連思想也會漸漸消失,似乎自己就浮在空中,靈肉皆無。”—這幾乎正是禅修者所追求的境界。難怪我們的報道者總結說,高水平的長途徒步,無異于一種“移動的禅”。
古希臘語有兩個詞傳承至今,雖然語義稍有變化,但其原初的啟示仍然塑造着我們今天的思維。英語用poetry一詞表示詩,它的源頭是希臘語的poiesis,本意卻不像現在這樣浪漫、高蹈,而是指最廣泛意義上的創制和生成。英雄創建一座城市,藝術家打造一件藝術品,都可以用這個詞來表達。另一方面,還有一些人類活動沒有可見的産品,比如講課、祈禱、辯論或者體育競技之類,這在古希臘語中則叫作praxis,也是我們今天所說的practice(實踐、練習)的詞根。思想史研究者說,創制與實踐(poiesis與praxis)似乎是人類生活中截然不同的兩個方面,但在這兩極之間卻又有一座橋梁:從古至今有很多修習者在不斷的自我磨練中尋求成為生活的典範,他們修習生涯的最終成果,恰恰是把生命本身打造成了一件輝煌的藝術品。在古代,這樣的修習者被稱為僧侶、苦行者或隐士,而當代的徒步者大概正屬于這一類型。
徒步行走首先是一項身體技術,它對心肺功能、肌肉強度與耐力的要求顯而易見。在另一方面,正如我們已經提到的,徒步更是行走者施加給自身精神的高強度鍛煉。本刊報道的幾個故事表明,長途徒步有效地提升了這些行走者的專注力、敏感度和想象力,而且越是高水平的實踐者,在行程中身體、精神兩方面的關聯度就越高,最終塑造出完整合一的、宛如藝術品的生命形式。借助本次報道,我們見證和呈現這些生命藝術家的典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