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導演的《影》,不僅改編自朱蘇進小說《三國·荊州》,顯然也是受到黑澤明電影《影武士》和莎士比亞戲劇的影響。作為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人物,張藝謀向來會在他人影響的焦慮下選擇拍攝某些故事。從《英雄》《滿城盡帶黃金甲》到《影》,創作的核心都是對于“曆史”進行再闡釋。相對于前兩部,鄧超、孫俪、鄭凱、王千源、王景春、胡軍、關曉彤、吳磊等主演的《影》,“人”的存在感更加強烈,不再純粹是導演鏡頭下的傀儡,每個人都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或桀骜不馴,或陰鸷發育,或睥睨傲物,他們對于身處大曆史糾葛中有着非常深刻的自覺,明白需要做出巨大而堅毅的犧牲,試圖去改變曆史的走向,或者說是苟全性命于亂世。《影》中所有的角色都是向隅而悲的深情角色,他們來自于觀衆耳熟能詳的三國,卻又與常規印象不同。
三國可以說是最能激發國人普遍讨論話題的大時代。三國時期的帝王将相,有着最為充沛的凡人氣息。《影》的明線是沛國(東吳集團)與炎國(蜀漢集團)争奪境州(荊州),暗線則是大王沛良(孫權)與都督子虞(周瑜)的君臣鬥法,顯然這與曆史的軌迹有所不同,《影》走的是昆汀·塔倫蒂諾導演的《無恥混蛋》路數。讓這明暗線真正交錯在一起的是,子虞家族馴化的影武者境州。鄧超飾演的境州,外貌、年齡、身高與子虞類似,于是當子虞身負重傷時可以成為他的替身,并且最終推翻沛良、子虞、楊蒼(關羽)、田戰(黃蓋)等曆史前台上的大人物們構架的“權力的遊戲”,成為最終的僭越者。
境州作為天下中樞,在諸葛亮和魯肅的謀略宏圖中都是核心支柱。境州作為影子,又是《影》寓言化成功的關鍵。《影》全片采用水墨畫風格,張藝謀和趙小丁營造出了非一般的古代中國,返璞歸真的高級灰顯示出張藝謀的美學态度。太極、陰陽、文武、圍棋、琴瑟、局中局,觀衆可以在唯美的意境中驚歎角色的性格尺度和命運誇飾。《影》的文戲與武打,是張藝謀古裝電影中配合最為默契的一次,全然都是為角色的悲歡離合而做出妥當的反應。上位者沛良是為王之道的殉道者,他的失敗還是在于偶然的失誤。争位者子虞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與《三國演義》裡的那位被諸葛亮氣死的周瑜,有着複調的悲憤。至于子虞的妻子小艾,她既是雄性動物世界的旁觀者,也是悟出殺伐關鍵、以柔克剛的武器“沛傘”,并以之挫敗楊家刀,改變《影》中所有角色命運的人物。在曆史的關隘,她痛苦又欣慰地看着境州的上位,茫然又自得地接受了故事的結局。
晉朝一統三國之後,曹魏成為史書中的正統叙述範式。靖康之恥後,宋室南渡,蜀漢被提升到與漢賊不兩立的經典地位。唯有東吳,在曆史的長河中始終以偏遠的第三者的面目出現。張藝謀的《影》,将朝堂上的東吳君臣充分人格化,他們登上了三國故事的核心舞台,沛國如何自強,君王怎樣操控局面,僭主又何德何能步步為營并最終上位,尤其是影子取代了主人,并且得到了主母和大将的加持,這些都是《影》對于中國曆史叙事的再诠釋。《影》之所以具有莎士比亞戲劇風骨,在于其角色的動機和行為往往錯位。得償所願和怅然若失并存,沛良、子虞和境州的每次互動,都為最終的“結果”提供了悲欣交集的證明,這個過程無法不讓觀衆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