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楊洪濤
2015年10月，由孔笙、李雪執導，海宴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琅琊榜》，火爆熒屏。這部劇一經推出就赢得廣泛贊譽，獲得很高的人氣和收視率。在古裝傳奇劇日臻成熟且近乎泛濫的當下，這部劇能夠脫穎而出成為2015年的現象級作品，值得深入思考。
古裝傳奇劇是近年國産電視劇中類型化程度頗高、發展較為成熟的一種。所謂古裝傳奇劇，是指以封建社會某個朝代或者某段曆史為故事背景，以真實的曆史人物、曆史環境和曆史事件為參照，以虛構人物、虛構環境和虛構事件為主要叙事要件，借鑒所要表現時代的曆史邏輯、價值觀念、生活狀态和行為方式，以傳奇化和娛樂化為主要審美訴求的電視劇類型。近年來，古裝傳奇劇的市場份額和收視率一路攀升，原因在于：其一、古裝傳奇劇較為通俗的劇情設置，讓它的閱讀門檻相對較低，這避免了曆史正劇因為過于精英化而帶來的受衆流失。其二、古裝傳奇劇的創作自由度頗高，它規避了曆史正劇對曆史真實的嚴格要求，把曆史背景虛化，同時融入武俠、懸疑、宮鬥、愛情等叙事特質，這滿足了時下主流收視群體的觀劇訴求，讓劇作的受衆基數同步擴大。其三、大多古裝傳奇劇源于網絡IP，原著所積累的受衆基礎給電視劇的制作帶來可以預判的市場份額、受衆分布和收視評估。其四、古裝傳奇劇能夠較好滿足受衆觀劇時的娛樂和情感訴求，受衆可以通過劇作來排遣寂寞、緩釋勞累并愉悅心情。身着古裝的劇中人，或許能夠帶領觀衆暫時抛卻煩惱，去感受充滿詩意又傳奇的古代生活，以纾解現代社會帶給人們的物質和精神壓力。品讀《琅琊榜》之後，筆者以為，令劇作卓而不群的因素有三：立意頗高的故事主題、邏輯缜密的叙事結構和生動鮮活的人物塑造。
一、故事主題
一部劇作的故事主題決定了作品在世界觀、曆史觀和價值觀層面的高下。一直以來，古裝傳奇劇為人所诟病的就是過多地着墨于人性的陰暗、江湖的險惡和宮廷的纏鬥，缺乏價值引領與精神攀登，缺乏宏大的曆史視野和形而上的情懷。《琅琊榜》這部劇雖然在劇情上沿襲了奪嫡之争和複仇之旅的傳統路線，但是就故事主題而言，該劇的立意要高于時下許多同類型作品。在中華傳統文化的視阈内，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一直是維系民族價值取向和道德規範的重要标志，是數千年來中華文化永續流傳的重要意識形态。古代的先賢名士，重情義、講氣節、知榮辱、明事理、輕生死，這些優秀的精神财富，是中華文化的内在驅動力與核心競争力，是中華文明在世界文明中的立身之本和魅力所在。《琅琊榜》抓住“沉冤昭雪”、“情義無價”、“匡扶正義”這3個精神内核，而這3個主題與傳統文化所倡導的價值理念非常吻合。
化名蘇哲的梅長蘇背負着梅嶺戰役7萬英靈的血海深仇，踏上沉冤昭雪之路。他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功名利祿、浮世繁華，也不是為了以牙還牙、打擊報複，而是為了澄清寰宇、匡扶正義，還逝者以清白。正如劇中梅長蘇所言：“他們都在天上看着我，我必須要走下去。”經過12年的苦心經營，身為江湖第一大幫派江左盟的盟主，梅長蘇擁有至高的江湖地位，若不是為了替赤焰軍将士申冤，他完全可以超脫世外，過着飄逸潇灑的江湖生活。讓冤案得以平反、讓正義得以伸張，這是梅長蘇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奮力一搏的精神支柱。為了“沉冤昭雪”，梅長蘇違心地使用權謀算計之策。他選擇扶持靖王，一是全了兄弟情義，二是敬重靖王有一顆赤子之心，三是隻有靖王能為當年的冤案竭盡心力，四是在所有王子中隻有靖王能夠成為一位英明的君王。從這個意義上講，這部劇的境界要比那些描寫挖空心思、傷天害理也要登上權力頂峰的宮鬥戲高很多。
支撐故事主題的另一個内核是“情義無價”。劇作有多處關于“情義”的闡釋。在奪嫡之争激戰正酣的第36集，言阙一語道破故事主題：“你可以不相信情義，但是你不能蔑視情義。否則，你将被情義所敗。”重情義、輕生死，在梅長蘇的心目當中，他和景琰等人的兄弟情義，和赤羽營官兵的戰友情義，和霓凰郡主的青梅竹馬都不可亵渎。劇中的靖王對逝去兄長祁王殿下和生死兄弟林殊的懷念；霓凰郡主對林殊的一世癡情；玄鏡司夏東對丈夫聶鋒的苦苦思念；貼身護衛飛流對梅長蘇的忠心耿耿等等，這一切仿佛告訴世人，“情義”—這個被現代社會幾乎遺忘的詞彙，彌足珍貴。
梅長蘇是一個頗具使命感的人。在他的視野裡，複仇隻是生命中必須完成的步驟，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才是他内心更大的氣度與格局。朝堂之上一片陰沉，後宮之内爾虞我詐，江湖之中你死我活，惟有梅長蘇心中有一盞不滅的長燈，用光明和希望驅走世間陰霾，照耀正義和公理的未來。于是，梅長蘇在政治布局中為靖王物色能臣幹将，赢得話語權。他為靖王争取民心、整肅軍紀、安撫邊防，為以後的天下太平、清明盛世鋪平道路。劇作的末尾，梅長蘇領兵出征平定北境，霓凰率部鎮守南疆，一對原本的神仙眷侶為了家國理想，天各一方。梅長蘇用最後的生命實現了赤焰軍忠孝節義的諾言。
二、叙事結構
古裝傳奇劇的叙事主要包含3條主線：一是廟堂之上、二是後宮之内、三是江湖之中。多數作品常依托其中某一個背景，用于結構人物關系、鋪排劇情。像是《甄傳》流連于後宮，《舞樂傳奇》相望于江湖。《琅琊榜》則由奪嫡之争和複仇之路為叙事動力，把3條主線牢固結合在一起。
廟堂之上，大梁皇帝心思缜密、善于權變又生性多疑。他巧妙地維系着太子和譽王之間的平衡，以作壁上觀的心态看着兩個兒子的争鬥，對二人的貪腐等行為聽之任之，諸事以不觸及皇權為底線。赤焰舊案是橫亘在梁帝和靖王之間的心結，多年以來，梁帝對這個生性耿直、缺乏變通的兒子若即若離。梅長蘇的出現打破了朝局的微妙平衡，從此暗潮洶湧。
後宮之内，言皇後和越貴妃的明争暗鬥一如朝局錯綜複雜。言皇後嫡生子嗣夭折，這緻使她内心陰沉、嫉妒心頗強。梁帝把譽王交由皇後撫養，她對譽王視如己出，一心扶持譽王争奪儲君之位。越貴妃心機深重、不擇手段，她依仗着梁帝的寵幸和太子之母的榮耀觊觎皇後之位。太子的驕縱無能和譽王的精于算計讓奪嫡之争充滿變數，雙方勢均力敵、劍拔弩張，後宮情勢的點滴變化皆有可能演化成血雨腥風的殺戮。靖王之母靜妃出身醫女，心思缜密、溫婉賢淑，她能看透朝局和後宮的風吹草動，卻從未想要介入權力博弈，反倒是言、越二宮無休止的争鬥讓她逐漸得到梁帝的信任。
江湖之中，梅長蘇的江左盟勢力強大，從官府衙門到市井碼頭，到處都是江左盟的兄弟。這些無所不在的耳目時刻關注着達官貴人、尋常百姓的風吹草動，為梅長蘇提供了精準的情報。秦般若的紅袖招以複興滑族、覆滅大梁為目的，為此她招募大量滑族後裔，安插在後宮、京城等各個角落，不惜以威逼利誘、殺人越貨為手段，壯大實力。此外，神秘莫測的琅琊閣，高手雲集的天泉山莊等等，這些元素把江湖恩仇和政治玄機巧妙地銜接起來。
三、人物塑造
電視劇歸根結底是人的藝術，要以人物、人性和人情來審視和诠釋大千世界。《琅琊榜》為觀衆奉獻了足以載入古裝傳奇劇史冊的鮮活形象。
“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劇作開篇，梅長蘇乘一葉扁舟飄然而至。江面上氤氲萦繞，梅宗主一阙笛聲，創作者一開始就把梅長蘇定位成俊雅飄逸、才冠絕倫的賢士。火寒之毒摧殘着軀體，忤逆罪名煎熬着靈魂，梅長蘇在這軀體與靈魂的雙重煉獄中鳳凰涅、淬火重生。無論是林殊還是梅長蘇，容顔已變、歲月已逝，從駿馬長槍、氣吞山河的俊逸少年到長袖善舞、氣若遊絲的病弱謀士，梅長蘇的身上經曆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人生起伏。難能可貴的是飽嘗命運摧殘和世間不公的他，并沒有因此自我放逐、仇恨世界，而是把愛與光明藏于心間，在漫漫征途中尋找靈魂的皈依。藝術辯證法告訴我們，戲劇情境的營造、戲劇人物的塑造，要在辯證和對比的手法中尋找路徑。對梅長蘇的塑造可用3組詞彙來形容。一是強與弱。梅長蘇有着強大的内心和堅韌的意志，能夠以驚人的毅力抵禦治療火寒之毒時的锉骨削皮之苦。梅長蘇厭惡權謀之術，但是為了沉冤昭雪、匡扶正義，他甘願承受景琰的誤解和内心的煎熬。正如他所言：“這些痛苦和罪孽，靖王承受不了，就讓我來背負，那些陰暗、沾滿鮮血的事，就讓我來做。”曆經劫難的梅長蘇，體弱多病、壽數難全，他以羸弱的身軀支撐着強大的執念，等待勝利的曙光。二是動與靜。作為心思缜密的謀士，梅長蘇總是靜水深流、處變不驚。然而，沉靜的外表下卻熱血沸騰、心緒萬千。第2集裡，梅長蘇在金陵城外巧遇昔日戀人霓凰郡主。歲月輪回、斯人如故，經曆徹骨之痛的梅長蘇百感交集卻僅僅隔着窗棂對霓凰深情一望。在第49集，夏江在梁帝面前指認梅長蘇就是當年的赤焰軍少帥林殊。梁帝狐疑，靖王錯愕，夏江歇斯底裡，惟有梅長蘇以靜制動、舉重若輕，幾句妙語便令多疑的梁帝治罪于夏江。三是愛與恨。梅長蘇背負着滅門的深仇大恨，卻保留着内心的光明和溫暖，用仁愛的力量召喚衆人，赢得衆多武林高手、仁人志士的追随。
這部劇中幾乎每個人物都有鮮明的個性和标志性的外型，豐滿又富有生氣。靖王像清水，他清澈的内心容不得世間的蠅營狗苟，他的耿直真誠和俠義豪情，是他成就帝王偉業的可貴品質。太子像濁油，他自恃位高權重卻輕浮于世，有一個迂腐、昏聩的腦子。譽王像毒酒，他心狠手辣，不惜殺父弑君以登上權力頂峰。此外，霓凰的英武果敢、謝玉的老謀深算、景睿的忠厚溫良、豫津的風趣灑脫、飛流的呆萌可愛，皆給觀衆留下深刻印象。
四、結語
《琅琊榜》是古裝傳奇劇的扛鼎之作，有着頗高的立意、精妙的結構和耀眼的人物。這部作品弘揚正義、贊頌情義、敬慕道義，拷問人的心性和靈魂，用懸念疊生的劇情鎖定觀衆的視野，用生動震撼的人物形象俘獲觀衆的心。這部充滿敬畏和誠意的良心之作，必将成為衡量古裝傳奇劇制作水平和藝術造詣的新标杆。
本文系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廣播電視研究中心項目：《大數據時代下的電視文藝創新發展研究》的研究成果，項目編号：2014GDYB04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責編：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