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漢傳奇》是導演高希希繼電視劇《三國》之後拍攝的又一部曆史大劇。我居然将它看完了，80集，一集不落。我都有點佩服自己的毅力了。不過，這部劇還真不錯。
高希希拍過電視劇《三國》，我将它奉為經典。因此，我對《楚漢傳奇》有信心，且多了一份期待。
這一題材的影視作品在20多年前就有過，如20集電視劇《淮陰侯韓信》，曾取得廣泛的影響，後來又有《西楚霸王》、《楚漢風雲》等長篇電視劇。為什麼那麼多人樂此不疲？因為它太有魅力了。
我看《楚漢傳奇》好像在重讀《史記》，時時會心。但實際上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那些鮮活的人物、獨特的情感、激烈的交鋒，而不是曆史本身。曆史已然固化，無法改寫。而人物和情感卻可以自由生長，豐盈充實。這正是曆史劇的魅力吧。曆史隻是框架、隻是筋骨，人物和情感才是血肉、才是生命。
劉邦是這部電視劇的第一主角，也是塑造得最成功的形象。其成功首先得益于太史公的《高祖本紀》，其次得益于編劇的文學再創，更得益于陳道明的精心塑造。當然，也要歸功于導演的整體把握。相比于其他人物，這一形象從劉季到劉邦的轉化，是刻畫得最完整的。導演把一個市井無賴，到沛公到漢王再到高祖的蛻變過程，演繹了一遍，清晰可信。其角色的豐富性和層次感，在全劇中無出其右，在中國電視劇人物畫廊中堪有一席之地。
相比較而言，項羽這一形象的塑造則讓人有些不滿足甚至失望。人物性格一成不變，嗜殺成性、迷信武力、有勇無謀，總想以霸道取勝。劇中着力刻畫的是項羽和虞姬，但項虞的愛恨情仇又缺乏新意，落入俗套，多說教，不高級。虞姬隻有說詞，沒有行動，她對項羽的形象塑造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反而出了不少難題。愛神與殺神相愛，實在難為了編導演。
從某種意義上說，趙高這一形象已經超過項羽成為第二主角。在亡秦的功臣簿上，排在首位的，不是陳勝，不是項羽，也不是劉邦，而應該是趙高。可他的所作所為，卻讓人匪夷所思。沒有他的倒行逆施，秦怎麼可能二世而亡？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看完全劇，我仍然沒有找到答案。除了懷疑他是趙國派到秦國來報仇的，沒有其它可信的行為邏輯可以解釋。太史公曰：“趙高者，出身寒微，精通律典，善于書法。入事秦，因以瑕釁，官至中車府令。高為内官之首，可謂寵信矣。高知黔首之苦，不以明言以勸主上，阿順苟合，是為差矣。蕭牆之内，高勾心鬥角，官至丞相，妄圖稱帝，遂身敗名裂。”可是僅僅變态的權力欲，就會讓趙高做出種種常人難以理解的行為嗎？太史公給我們留下的空白，藝術家并沒有能夠填充。
與20多年前的電視劇《淮陰侯韓信》相比，《楚漢傳奇》中韓信這一形象是有新意的。它不是新在漂母施飯、胯下之辱，而是新在他和劉邦的關系上。當他的戰略與劉邦的危難發生沖突的時候，韓信屢次堅持了他的戰略。這就與劉邦結下了不解的梁子，以緻于“敵國破、走狗烹”就變得理所當然。段奕宏的表演賦予了韓信鮮明而強烈的個性，但有時亦有玩深沉之嫌。
呂後的形象合乎人們的想象。精明、強悍、果敢，殺伐有力。劇中她對劉邦的選擇，可謂慧眼獨具。她是劉氏家庭内部的主心骨，她與曹氏的關系、與戚姬的矛盾都寫得一波三折，絲絲入扣。通過她的言行，觀衆可以鑒往知來，其人物性格的發展，更讓人們相信太史公所謂“所誅大臣多呂後力”，絕非虛言。
蕭何是劉邦的伯樂，也是劉邦的恩公。沒有蕭何，就沒有劉邦。最後蕭何從劉邦的上級變成了劉邦的部屬，這種關系的演變，貼近了亂世的生态。蕭何知道“苟全性命于亂世”，隻有與劉邦相依為命、相互幫襯，打下漢家的天下，才能擁有自己的安身之地。蕭劉二人的這種關系在劇中天生隻能成為一條輔線，它不構成困難，但可以解決困難。
範增這一形象無疑是成功的，老謀深算，精通戰略。演員的表演尤其值得肯定，張揚了個性。同樣的台本，如果換一個人飾演，形象會大相徑庭。
項梁是真正具有領袖才能的楚國将領，文韬武略兼備，理想熱情皆烈，為反秦大業多方奔走，可惜功敗垂成。如果楚漢之争不是在劉邦項羽之間，而是在劉邦項梁之間，則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張良在劇中是觀衆寄望較多、也是失望較多的角色，除了博浪沙刺秦一節頗為傳奇之外，其他都顯得平平，即使鴻門宴，也未能出彩。這主要是劇作的問題。
中途出場的陳平，倒比張良要強一些，他在行使反間計時，其藝術形象堪稱飽滿。
章邯是個真正的悲劇人物。隻問軍事，不問政治，結果政治還是要來問他。一敗于項羽而降，禍害了20萬部屬，再敗于韓信，自殺而亡。劇中虛構了他與晨曦公主的愛情，是劇作的神來之筆。投降項羽以後，20萬部屬為項羽所坑，章邯内心的痛苦，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于史無考處，正是電視劇藝術酣暢的詩情所在。
盧绾、樊哙在劇中承擔了重要的角色作用，但也沒有望外之喜。
幾個配角很有光彩。郦食其、蒯徹的形象一如《史記》所載。良禽擇木而栖，這是那個時代的士所奉行的信條。他們都有大局眼光，深通權謀，又各為其主、各盡其忠。雖然一死一瘋，但卻在史上留下長久的影響。他們的人生際遇和生命姿态，很值得今人懷想。
周苛、紀信是兩個次要人物，用的是簡筆卻讓人印象深刻。劉邦危難之中，能有這樣的死黨願意為其赴死，其忠烈義氣，讓人蕩氣回腸。士為知己者死，這既是藝術的力量，也是價值觀的力量。
80集電視劇《楚漢傳奇》再現了曆史上許多精彩的片斷和人物，諸如指鹿為馬、張良刺秦、秘不發喪、胯下之辱、漂母飯信、鴻門宴、蕭何追韓信、韓信拜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高陽酒徒、鴻溝劃界、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大風歌、垓下歌，等等，讓觀衆大飽眼福。正是這些耳熟能詳的故事和人物，使我們欲罷不能。
該劇在拍攝戰争場面時，不惜重金，充分體現了電視語言的特色，極具觀賞性，呈現出冷兵器時代戰争的極緻之美，堪為中國當代曆史題材電視劇的标杆。
然而《楚漢傳奇》也有明顯的不足，主要是文學的不足。一是結構虎頭蛇尾，二是細節明顯不足。劇長雖有80集，但依照人物命運、曆史故事及其應有的叙事節奏，其實可以做成100集，結果未有餘音繞梁，卻是草草收筆了事，實在可惜。曆史劇的情節是曆史提供的，細節則需要文學的想象和演員的創造。諸如劉邦尿溺郦食其儒冠的細節，還是太史公逸筆所提供的，此類神來之筆，在劇中太少了。
此外，作品在主題開掘和題材拓展上亦未有明顯的進步。鏡頭主要對準了曆史上的名人，滿足于對正史記載的藝術演繹，而對普通民衆的生活，特别是秦漢之際底層士卒和農人的生活及命運，未有具體獨到的描述。究其原由，英雄史觀仍占主導地位。
但不管怎麼說，《楚漢傳奇》還是一部成功之作、誠意之作，是中國近年曆史題材電視劇的力作之一。看《楚漢傳奇》真正得到了美學和史學的雙重滿足。
（作者系江蘇省文聯副主席/責編：談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