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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間

時間:2024-10-29 07:49:28


    文/安意如攝影/秋天

已是許久沒有寫下關于旅行的文字。

今夜起意,終是要為這三月開始的旅行,寥寥記上幾筆。

三月。從麗江動身,走滇藏線上拉薩,而後從青藏線前往新疆。這一路說是有具體的目的其實也沒有。隻是某日看見街旁的櫻花開了。想着春色正憨,總不甘蟄居一室,所以收拾起行囊出發。

既是因花起意,這一路索性尋芳而去。記得有一年的《中國國家地理》,做了一期西藏波密的專題,用的題目叫人印象特别深刻,乃是——“波密,桃花欲狂”。這個“狂”字深深刻入眼底,叫人心眼灼亮。我為着桃花,單寫過一本《世有桃花》,當真是以詩詞為經,今古之事為緯,依然覺得,歌不盡桃花人世。

此番溯江而上,為桃花而來。金沙江、瀾滄江、怒江、雅江一路宛轉浩蕩,波波漾漾,但見春山染碧、山花狷狂。而那雪山沉靜,日升而露,日暮而隐,不因人事變動而有半分動搖。

我在山上看落日,觀賞天空的顔色變幻,從紅霞漫天的肆意,轉到蜜蠟黃的溫暖,再到玫瑰紫的收斂。不過轉瞬,雲底會泛出極美的湖藍色,天空變得像湖泊一樣靜谧。夜風清冷,感覺湖上藍色漸漸凝固清透時,原先淺淺淡淡的月亮,終于變得白白亮亮。

終于在一天清晨邂逅夢中的美景,那是在波密的嘎朗湖邊。

車行過,回頭看見桃花林整片倒映在碧淨的湖面上。驚呼一聲之後,即刻屏氣凝神,湖面有兩三隻水鳥停栖,湖岸有狗穿梭而過,而迎着我們的車走過來的,是悠閑的牛群。三月的林芝桃花欲狂,你舉着相機跑來跑去,在朝陽裡歡快如駿馬。車窗外你的身影,在我眼底晃漾,明豔如河岸桃花。這感覺,真是亦幻亦真。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顔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那一刻,我确信自己看見的是文字中古老的桃花源,年輕的纖塵不染的人間仙境——“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間。”

每次,還未回來的時候,就已然歸心似箭。

每次,還未離開的時候,就已經策劃歸程。

如最薄情的浪子,我總是選擇,天色未明時靜靜離開你。

然後,在陽光燦爛的時候若無其事地歸來。

你看不到我心裡的淚痕,一如我不明你等待的倦累。

可就是無法割舍啊!一念及,就心弦震動,悲辛交集。

思念讓遍地陽光變成了穿心之刃,慈悲卻讓漫天雪花化作了諸佛花雨。

布宮,唯有看見頗章布達拉依然矗立在紅山頂上我才心定。大昭寺,隻有匍匐在祖拉康的覺沃佛前,我才敢痛哭失聲……

傍晚的高原天空依舊青藍,遠山在側,如諸佛的壇城。八廓街的燈光逐一亮起。行走的鄉人,拈着念珠,口誦真言。

我像一個真正的藏族人那樣生活,轉經、拜佛、磕長頭,學會用簡單的藏語對話,幾年下來,大昭寺附近很多人我都認識,民警會請我喝酥油茶,老阿媽會蹲下來幫我系鞋帶,磕長頭的人會讓出磕長頭的墊子給我……

偶爾我得意忘形,活蹦亂跳,興高采烈地摔個狗啃屎,不用擔心,身邊一定會火速沖出兩個陌生人把我扶(架)起來,然後飄然遠去。有時會快得來不及道謝啊!

就像遍地的陽光一樣,他們對我的恩慈,是如此自然。

我喜歡自己回到拉薩的狀态,沐浴在陽光和藍天下,整個人清透,松弛。早年南方生活帶給我的陰霾,成長的煩惱煙消雲散。

看到每個人都微笑是什麼感覺,毫無負擔地示好是什麼感覺,我回到拉薩就是什麼感覺。

一直以來,我寫不出關于藏地旅行的文字,我無法關注遊客關注的“豔遇牆”“拉漂”的江湖傳奇什麼的,原因是我從未有過遊客的心态,亦從未感受和接觸過“拉漂”生活,我對他們所謂的恩怨波折跌宕起伏全無興趣,純然是以一個藏族人的心态和狀态在生活。

在拉薩待了三天之後,為趕新疆杏花的花期,我們提前出發,僅僅花了三天就走完了3000多公裡的路程。真真稱得上曉行夜宿,日夜兼程。好在精力旺盛,并未因趕路而錯過路上美景。

有人說,川藏線(滇藏線)像小說,新藏線像散文,那麼,青藏線像什麼呢?它像詩,并無太多字數,可是感情一樣深厚。該平淡的時候安于平淡,該奇崛的時候亦絕不吝惜。

山口上真是冷啊!冷到落雨,冷到飄雪,冷到穿着羽絨服,沖鋒褲下車,不到五分鐘就凍得渾身冰涼。這已是四月了。我身邊曆來風趣毒舌的朋友說,林徽因說,你是人間四月天,說得是高原上的四月天吧!陰晴不定,心思難測……

在唐古拉山口,看見形如奔馬的雲朵,在昆侖山口,看見形如冰湖的晚霞……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自古以來就沒有多少人類存在的痕迹,所以這山,這河、這樹都未染塵息,要在荒涼的深處跋涉不止,才可邂逅繁盛風景。即使這繁盛乍看起來也是荒寒的。

青海和西藏連在一起,所以在青藏高原上開車走了兩天,依然是在藏區,直到第三天,看到道旁筆直的白楊樹,吃上了香噴噴的抓飯和拌面,才驚覺已經進入南疆。

西藏和新疆都是毋庸置疑的大。這極大,極浩瀚,極空曠之間又有細微差别。就好像兩地人的性格,西藏是熱烈而平和,新疆是熱情而執着。自然風光各有其妙,不相上下,但以飲食水準來說,新疆勝出不止一籌。

曾有朋友問我藏家宴好不好吃。迎着他們熱情洋溢的臉,我沉默了一下,斟酌着說道。如果你沒有試過,可以試一下。我們西藏的藏家宴基本是從吐蕃王朝開始攢起來的家底……差不多……呃……兩百年推出一道菜吧。

實在是……屈指可數啊!屈指可數!

地大物博,物産豐富,這兩個詞用在哪裡都沒有新疆貼切,再加上西域古道,絲綢之路帶來的商品流通,香料大量湧入,新疆人民在飲食上面最為開明,積極學習,漢人的烹饪之術被他們融會貫通,導緻新疆的飲食水準比周邊的土耳其、巴基斯坦等等等等國家,都強上許多。

對我這種嗜好牛羊肉的人來說,新疆簡直是天堂。頓頓吃到撐,就算輾轉入山去拍杏花,也不足以消耗過剩的營養。我隻能一邊豪放地啃着比我臉還大的肉和馕,一邊做心理暗示:你不會肥……你真的不會肥……

結果。我。還是。肥了。杏花開到極盛是白色的,再開就謝了。隻有初綻時是略帶紅潤的。它的溫柔之态和桃花的肆狂是迥異的,大片的桃花,會看得人幾欲羽化仙去,而杏花,即使是大片的,也讓人想到歸家的安靜。

看到杏花滿地,心頭總會湧起淡淡的溫柔。想着在花樹下入眠,醒來時落花染襟,回眸處漫天花雨,人世的美好和惆怅都要一一笑納了。

我是多久沒有看到如此廣闊的草原?我覺得我在重新認識“遼闊”和“無邊無際”這些詞彙。

當我靠近草原的時候,我相信我是在它最美的時候到來的,此時它換上的正是四時華服中最精美的一件,那綠色之中不同層次的綠,那黃色之中不同程度的黃,那紫色之中不同分量的紫。

綠草為裳,山花為佩,層層疊疊,一片接着一片,延伸到視力不能擁抱的遠方。

早上醒來的時候,走出氈房,看見天空碧藍如洗,雲好像繡上去一般精緻輕盈,碧綠草場綿延到與天相接的地方。牧民趕着馬群經過,踏花歸去馬蹄香。

我在草原上走着,有時坐下來,看着天空中偶爾掠過的鷹隼,它漸飛漸遠,我尋覓它的蹤迹,體會到不可言說的孤獨和寂靜。

是在這一刻頓悟,這就是我一直期待,念念于心的生活。此刻,我滿心歡喜,常懷感恩。上天用另一種方式帶我回溯到往生。

私心裡,我總是偏好“欲将輕騎逐,大雪滿弓刀”這種天不管地不拘的情境。盡管人生多有困縛,但在适當的時間,做出适當的遠行,是可以做到的事。

要懂得,對自己的生活按下暫停鍵。要有出離的覺知和勇氣,從小處入手,慢慢改變自己的堕懶畏懼的習氣。

在春天的時候,去赴一場花事,看到桃花盛豔,杏花缱绻。花會告訴你,無論盛開還是凋落,此刻,就是最好的時刻,就是全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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