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講述華山回憶父親許世友。攝影/劉源隆東太平街,北京西城一處僻靜的胡同,離北京繁華的西單商業街、金融街相距不遠。這裡多曆史文化建築,多羅克勤郡王府、中華聖公會教堂、李大钊故居都離之不遠。就在東太平街10号院,記者見到了許世友将軍的女兒華山,這一居所,也是華山的母親田普生前居住的地方。
華山曾長期在國外工作生活,有一次美國聯合航空公司副總裁邁克爾·維特克邀請她去家中做客,“那天有很多美國朋友一起聚會,很多人的父輩都是軍人,都參加過‘二戰’。”于是,父輩的故事,自然成了那晚的核心話題。
“我也講起了我的父親。”華山講述的父親許世友,令當晚在座的人頗為動容,他們都放下刀叉,靜靜地聽着她的講述。“我從他們的眼裡看見了深思與感動,看見了對曆史與傳奇的熱望。”華山說,那時他們很難聽到的關于中國共産黨人、中國軍人的故事。那天,華山開始有了強烈的願望,将父親的故事寫出來,告訴更多的人。
“這是讓我和父親心靈相聚的最好方式。”每當華山重讀那些新中國締造者、創造者的故事時,總是被前輩們的精神世界所深深感動。“他們飽經磨難、百折不撓,永遠堅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他們的人格魅力永遠是我學習的榜樣。”
許世友是傳奇,即使在開國将帥一衆傳奇當中,他也顯得極為特别。“父親有太多傳說,有些神乎其神。我希望能給大家還原一個真實的許世友。”
嚴父許世友告訴華山:“既然到了軍校,就要堅持到底。”“從現在起,我是一個兵。”
在華山的眼中,父親雖然是我黨的高級将領、國家的高級幹部,但是卻一直保有與普通戰士、與勞動人民之間的階級感情。“這也是他們那一代人的共性。”
對子女的教育尤其如此,華山記憶中,她很少用過父親的專車,出門都是騎自行車和搭乘公交,“我從小父親就教育我,絕不能公器私用”。令華山記憶深刻的是,還有一次,她對父親的工作人員說話大聲了一點,許世友馬上就呵斥她:“你沒有這個權利。”
年輕時的華山也是一名軍人,她記得在去軍校臨行前,父親鄭重交代給她兩件事:“第一,要服從命令;第二,要完成學業,當好士兵。”在軍校學習過程中,華山也曾遇到種種困難,當她寫信告訴父親時,收到的回信卻是:“既然到了軍校,就要堅持到底。如果你覺得活不到畢業那天,那你就要準備死,争取活!”
這話的态度雖然是冷的,但是華山明白,這包含着一個父親給孩子最熱誠、最溫暖的愛和力量。“這也包含着父親對軍人、對國防事業無盡的愛。”
1958年9月21日,南京軍人俱樂部禮堂内舉行軍區黨委擴大會議,會議主持人突然宣布:“毛主席馬上要來接見會議代表。”會場立刻沸騰了。
不一會兒,毛澤東主席在中央軍委領導的陪同下,步入會場。在熱烈的掌聲中,毛主席握着許世友的手說:“現在中央規定了,地方每個領導幹部都要有一段時間進工廠當工人、下鄉當農民的任務。你們當将軍的,可不可以也下連當當兵啊?可不可以搞個決議啊?”
許世友當時就堅決回答:“完全可以,我馬上就向軍委打報告,要求下連當兵。”
第二天下午,南京軍區召開常委會議,批準許世友上将、肖望東中将、龍潛少将等30位将軍,首批下連當兵。
華山記得那天父親回到家中,脫掉他穿慣的“布草鞋”,換上戰士穿的解放鞋和軍裝,戴上船形帽,肩背背包,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還問母親:“你看我像不像士兵?”母親說:“像還是挺像,就是老了點兒。”
父親對着鏡子,自我欣賞了一會兒,對母親說:“等到了部隊,戰士們說像才是真的像。”
許世友的這次當兵,可不是簡單的體驗生活,或是什麼作秀,而是實打實地重新作為一名普通戰士來到連隊。
下連第一天,他就告訴戰士們:“從現在起,我是一個兵。”對于戰士們對他的特殊照顧,他都一律拒絕:“對我不要太客氣了,要幫助我拿下官架子。”
數月時間,許世友作為上等兵,與戰士們同吃同住,一同站崗。無論是組織勞動、渡海登島演習,還是攀登絕壁訓練,許世友勇挑重擔、身先士卒。他還利用空暇時間和戰士們談心,給戰士們表演少林功夫。當時的許世友,已是53歲的人了。
開始戰士們比較拘束,稱他為“首長”、“許同志”,後來索性就叫“老許”了,他和戰士們的距離越來越近。“從戰士們對他的這種轉變,他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回歸成了一名士兵。”
許世友當時被分在二排七班,“後來,七班的戰士們經常來我家裡做客,有一次一位戰士家鄉的親戚還找到我家裡。”華山回憶道
那是一位斷了一隻手的老伯,在家鄉向政府反映一些情況,無人理睬,便找到了軍區司令員的家裡。“我父親當時不在家,母親就把老伯安排在部隊招待所,老伯臨走時我母親按照父親的交代,拿出了家裡僅有的200元錢給了老伯。老伯拿到錢當時就跪下了。”許世友回來後了解了詳細情況後,将老伯反映的情況讓秘書轉達給了地方政府,據說很快問題就得到了解決。
得力戰将新中國成立初期,許世友陪毛澤東主席在山東查看地形。
我是一個兵許世友下連當兵時同戰士一起站崗。“王近山和周志堅,他們兩人我都要!”
許世友脾氣直,是衆所周知的,然而這也造成了很多謠言。
流傳最廣的就是解放戰争時期,許世友不服粟裕的指揮。華山非常肯定地說:“這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我父親十分尊敬粟裕将軍,與他的關系也非常好。”
其實,謠言源自1947年,任華東野戰軍九縱司令員許世友曾在孟良崮戰役前對粟裕耍過脾氣。
1947年3月,國民黨軍隊發動重點進攻,集中三個兵團由江蘇北上,進犯山東沂蒙山區,尋殲華東野戰軍主力。根據華東野戰軍司令部的統一部署,各縱隊避敵鋒芒,大膽插進沂蒙山區。這一帶方圓幾十裡,山連山,峰連峰,山勢險峻,各部隊在崇山峻嶺中回旋。結果,敵人不僅始終摸不到華野主力的蹤影,而且自己也在“回旋”中轉來轉去轉出不少思想問題。因為天天爬山,轉山頭,忽南忽北,時東時西。大仗沒有打,小仗打不上,加上貧瘠的沂蒙山區驟然集中了華野十幾萬兵馬,部隊沒吃沒喝,肚子餓得貼到背上了,時間越長,生活的困難越大。許多指揮員包括許世友在内的一些人漸漸對“上頭”的意圖産生了懷疑。
一天,九縱剛走了幾十裡路,就接到華野司令部電話,命令部隊原地返回。
許世友一聽就火了,奪過參謀手中的話筒,顧不得問對方是誰,大吼了一聲:“你們隻曉得在地圖上一卡一卡的,當兵的是兩條腿!”
吼完了,話筒也被他扔掉了。打電話的就是時任華東野戰軍副司令員粟裕,負責整個戰役行動的具體指揮和協調。據華野司令部在場的人回憶,當時粟裕的臉氣得通紅,沒有說一句話,直瞅着手中的話筒,愣了好一會兒神。
其實,在萊蕪戰役、孟良崮戰役、膠東保衛戰及解放濟南等重大作戰中,許世友一直都是粟裕信賴和倚仗的戰将。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粟裕每到南京或廣州,擔任南京或廣州軍區司令員的許世友必定恭敬接待;“文革”期間,粟裕的老母親因行動不便,又不适應北京氣候,隻得留在南京養老。許世友知悉後常予以照顧,一如既往不受當時大環境的影響。
“達則兼濟天下。”對上級如此,對老部下許世友也不曾忘記曾經的患難戰友情。
電視劇《亮劍》中,主人公李雲龍的原型之一就是開國中将王近山。
20世紀60年代,王近山因為“作風問題”受到開除黨籍和降職處分,被下放到農場工作,但是他一心都想再度成為軍人,重上戰場,為國立功。與王近山的情況差不多的還有開國中将周志堅。華山講道:“這兩位将軍都是父親的老部下,父親了解到情況後一直記挂着他們。”
1969年,許世友赴北京開會,毛主席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講到了準備打仗,還談起老同志犯錯誤的問題。許世友借機說道:“主席啊,有幾個戰争年代很能打仗的人,現在日子很不好過,請主席過問一下。”
毛主席笑着問:“這幾個人是誰啊?”許世友馬上報上王近山、周志堅二人的名字,說:“他們雖然有錯誤,但處理太重,應該恢複職務,給予工作機會。”
毛主席又問:“讓他們到哪裡工作呢?”
許世友趕緊說:“他們兩人我都要!”在座的康生說:“他們兩個都被開除黨籍了,不是黨員怎麼回部隊當領導嘛。”
許世友話接得很快:“江蘇、安徽兩省都成立了生産建設兵團,是不是可以讓他們先到生産建設兵團過渡一下,恢複黨籍後,再調軍區機關,視情況安排相應工作。”
三個月後,王近山和周志堅就接到了到南京軍區報到的通知。
“毛主席的話解開了我的思想疙瘩。”
許世友是中央唯一“默許”實行土葬的高級幹部。“也正是因此,很多友人都曾私下裡問我一個問題:為什麼毛主席那麼信任你父親?”華山笑着說,“坦率地說,這是實情。至于原因,我也不能盡知。”每每提及于此,華山總是笑答:“因為毛主席給我爸的名字改了一個字啊!”
1935年8月,許世友任紅四方面軍軍長。一天,毛主席來到紅四軍軍部。“所謂軍部,也就是長征途中的一塊大草甸子。”華山解釋說。
毛主席和許世友親切握手後,招呼父親席地而坐。
毛主席笑着說:“許軍長啊,我常聽人提起你的大名,今天總算見到真人了。你的名字是哪幾個字啊?”
許世友答:“言午許,士兵的士,朋友的友。老爹給我起的是‘許仕友’。”說着,許世友在地上還寫起來,“參加紅軍後,我發現那個‘仕’是做官的意思,我覺得有問題啊,幹革命光想着做官怎麼行,我就改成了‘士友’。”
毛主席聽了很高興:“改得好,共産黨人幹革命,的确不是為自己升官發财,而是為了勞苦大衆的翻身解放。不過,我跟你商量一下,可否再改一個字?”
許世友連聲說:“主席改吧!”毛主席在草地上畫字:“把‘士’改成世界的‘世’,好不好?一是,我們紅軍幹部不僅是士兵的朋友,也要做世界人民的朋友。二是,一生一世的意思。做朋友就要做個一生一世。”
華山感慨道:“也許就從那一刻起,就決定了一位領袖和一個戰将之間終生的友誼。”
1937年初春,黃土高原上的延安窯洞。挂着大鐵鎖的窯洞門突然打開了,毛主席走了進來,看望在批判張國焘的錯誤路線事件中被關押的許世友。
“當時個别人想借批判張國焘來全盤否定紅四方面軍的曆史功績。父親對此想不通,苦悶至極。”
毛主席說:“張國焘是黨中央派到紅四方面軍工作的,他的錯誤應當由他自己負責,與你們這些同志沒有關系。”
聽到這裡,許世友的眼淚奪眶而出,感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他經常提起:“毛主席的話解開了我的思想疙瘩,使我感到非常舒暢,非常溫暖。毛主席多麼了解我們工農幹部啊!我郁結在内心深處的苦悶情緒,給毛主席的溫暖話語一掃而光。”
之後,毛主席親自安排許世友進入抗日軍政大學學習,學習期間,他多次聆聽毛主席授課。“父親跟我說過,他對主席的敬佩源自于此。毛主席講課從軍事到政治,從形勢到哲學,令他十分震驚與歎服。”華山說,父親一聽到毛主席講課,每每越聽越精神,越興奮。
“從那時起,父親鐵了心跟随毛主席,跟随我們黨。這一跟随,就如同他改的名字:一生一世。”
責編于靖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