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腸旺面 :一碗好戲

時間:2024-10-25 10:35:58

腸旺面受到了貴陽男女老幼廣泛而曠日持久的喜愛

到訪貴陽的話,無論你何種口味,最好都能去吃一次腸旺面。腸旺面作為貴陽最知名的飲食之一,一碗面裡承載了一場精彩的大戲,但凡登場者無論戲份多少,均姿态各異。

一碗好戲

腸旺面裡的每一個元素可能都會令外地人意外。

先說說腸旺面裡的面。有天吃腸旺面時,聽鄰座的兩個外地遊客議論,“這面條怎麼像方便面?”确實有點像,無論是顔色還是粗細程度,都非常接近。但是卷曲度不一樣。方便面有着整齊标準的波浪,腸旺面則像法國少女的金發,不是發廊裡卷發杠子卷出來的,而是洗完頭那麼随意地一绾,等晾幹後放下來,飄逸的形狀便充滿了法式的慵懶感。口味上就更是南轅北轍了。面條一般是軟中帶彈,腸旺面卻很硬脆,金黃透亮的細面條追求的是脆和生的邊界感,與碗裡的其他角色相比,面條是剛直的男主角,硬朗而利落。也正是因為貴陽人愛這種脆感,所以盡管也可以做出腸旺酸粉來,但始終無法撼動腸旺加脆面這種經典搭配。

腸旺面條的秘密在于和面時加入了鴨蛋,增加脆性。面條切好後要绾成小團,當地人叫“分宗”,面一宗宗地整齊碼放在大簸箕上,同時要蓋上擰幹的濕布“醒”一晚上,這樣有助于面條“跑堿”,堿越少,面條的脆性才越好。貴陽人煮面,講究旺火寬湯,一宗面下鍋,用筷子扒散,短短20秒,撈出淋一瓢冷水,去掉煮面水的味道,再進湯鍋裡涮一下燙熱,面才算制作完成。除了面條之外,一碗腸旺面裡還有三個重量級元素:肥腸、血旺和脆哨。它們濃烈而妖娆,就像是圍繞着脆面的三個女主角。

首先是腸旺面裡的“腸”字,豬肥腸。它是一個重口味女主,制作的難度在于徹底清潔,需要清洗多次才能有效去除腥味。黔菜名師劉公瑾介紹說,傳統的面館裡,肥腸的第一遍清潔要加面粉來洗,洗完在沸水鍋裡汆,接着再撈出洗第二遍。這一回要用到鹽和醋,反複揉搓,洗淨後把肥腸和花椒、八角等調味料一起入鍋煮至半熟。之後才撈出肥腸切成塊,與老姜、蔥結等入鍋文火慢炖。“蔣家腸旺面館”在貴陽口碑很好,老闆蔣文平告訴我們,最好的肥腸标準是“趴而不爛”,貴陽話裡的“趴”代表軟,理想的肥腸狀态應該是香中帶糯,“不能太綿嚼不爛,但也不能太爛沒嚼頭”。

另一個腸旺面中的“旺”字代表豬血旺。豬血旺曾是腸旺面裡一道驚豔的彩虹,但因為尺度過大被下了禁令,現在隻好在保守與性感之間小心地徘徊。貴陽人把血旺分成薄皮旺、嫩旺、千層旺和老旺,老旺是外地人吃的全熟的豬血,薄皮旺是最生的血旺,隻是輕輕地在水上一燙,外面形成了一層薄片,爆開之後裡面仍是漿狀,向來是貴陽本地老饕的摯愛。嫩旺和千層旺處在熟成的中間,千層旺比嫩旺要熟一些,“千層”是夾生的意思,在燙熟的幾層皮裡間或有些帶生,嫩旺裡生的比例與之相比會更高些。但現代人無緣這些精彩的體驗,出于衛生和健康方面的考慮,除老旺之外,其他的血旺都已退出了曆史舞台,隻有個别腸旺面館做的血旺稍嫩,除了店裡的老主顧多,也是因為能把火候掌握好的廚師已很難得。

再來就是脆哨了。脆哨是半路才搭上車的,它比肥腸和血旺的資曆都晚,也沒趕上腸旺面取名字的時候,可是風頭卻很強勁。你可以不愛肥腸,不愛血旺,但沒有哪個吃腸旺面的人會說,我不愛脆哨。脆哨是最受歡迎的新晉女演員。

傳統的脆哨用的是豬槽頭肉,現在各店經過改良,有的改成了豬五花肉,有的把槽頭肉與豬腩肉按比例混合,無論怎樣變,核心都是要保證瘦肉的比重,即便炸酥了,肉質也騙不了人。炸脆哨比做血旺更考驗技術,它非常倚賴于火候。為了讓肉不糊、出油率更高,炸的過程中要根據肉的色澤和油的沸騰狀态,幾次開大關小火。為了能擠出肉裡更多的油,需要加冷水,為了給脆哨上色,需要在合适的時機加甜酒釀,在快要起鍋時還要滴幾次陳醋,為了增加脆哨的脆性,起鍋的時機也非常關鍵,早一點肉的香味就出不來,晚一點口感就開始發苦。炸脆哨絕對是一個既漫長又有挑戰性的工作。

但做好的脆哨又是那麼可喜。色澤鐵紅,嚼起來就像香酥豆,酥脆但不空洞,而嚼到最後,又總是有瘦肉感等着你。肥腸、血旺、槽頭肉做的脆哨,細想想便恍然大悟,都是草根中逆襲出來的主角,出身皆卑微。除此之外,一碗腸旺面裡還有油炸小豆腐和綠豆芽。汆水後的綠豆芽不用說,自然是群裡的小清新擔當。油炸小豆腐雖然不是腸旺面裡的主角,但制作者為它花的心思也不算少。先用開水泡,瀝幹之後油炸至金黃,油炸之後還要在骨頭湯裡煮一遍才算做好。

一碗腸旺面裡姿态各異,面條、肥腸、血旺、脆哨,有時還加入雞辣椒,吃時會覺精彩不斷紅油和湯,兩個戲魂

腸旺面裡還時常有一個客串女主的身影,它就是辣子雞,或者叫雞辣椒。加辣雞的腸旺面在貴陽也非常受歡迎,在原有材料的基礎上多加一份雞塊。它是腸旺面的高配版。

“師賜福腸旺”做的雞辣椒最好。老闆黃偉是家傳手藝,選的是本地土雞,用一種花溪辣椒和兩種遵義辣椒混合制成糍粑辣椒,煉出一鍋紅油炖雞肉來。看完他的制作過程,這才明白,這哪裡是制作雞肉啊,明明是為了煉紅油,不過是提取雞肉的香氣罷了。整雞去大骨切成小塊,在油裡炒成五六成熟後就先晾在一邊。接着是炒紅油,這時他的話明顯多了起來,顯然對紅油的興趣更加濃厚。“現在油還是黃的吧,等一會兒辣椒就把油染紅了。”“現在這個紅色是不是很漂亮?但這還不夠,還要再加一種我秘制的辣椒醬,這樣出來才夠透亮。”“雞塊啊,最後再下鍋。它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吃辣椒,明白沒有?”但辣雞塊已經足夠美味了。炒幹的雞塊卷裹着紅油辣椒濃郁的香辣味,滋味特别足,如果不是因為太辣,恨不得把骨頭都要使勁嘬一嘬。

黃偉做雞辣椒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将紅油加在面湯裡,由此看出了貴陽人民對腸旺面湯底和紅油的熱忱。原本以為幾大主角已經夠熱鬧了,沒想到他們講起紅油時更加頭頭是道,一碗腸旺面若沒有紅油,“那還能吃嗎?”

以前的腸旺老店制辣椒紅油要用到三種油,菜油、哨子油和肥腸上的腸子油。“菜油占一半,哨子油占30%,大腸油占20%。”劉公瑾說,“腸子油特别有意思,盛在碗裡之後會順着碗壁往上爬,但它油膩不好洗,現在恐怕餐館都不敢用了。”制作紅油時,一斤辣椒應該配備7~8斤的油,但現在辣椒的價格飛漲,油的比重可能上升到10斤左右,味道上比不得從前。煉紅油跟煉哨子一樣,火候考究,也同樣要加一些秘制醬料進去味道才好,蔥、蒜、腐乳是标配,腐乳拿手捏碎了分次加進去,紅油的味道會更香。

高湯就更不用說了,但凡說到粉面,湯都是靈魂。“南門口腸旺面”也是很受歡迎的一家店,特色是口味略清淡。10年前開店時,老闆黃昕的目的原本隻是為了給家人找一份事做,選來選去決定開一家面館。“我們家人都沒有做腸旺面的底子,都是邊幹邊學的。在我看來,做腸旺面哪有那麼多秘方,現在百度一下就知道裡面該放什麼配料。但為什麼做的還是有好有差?那就看誰願意多下本錢,保證質量了。”這一點在湯上表現得最為明顯。“南門口腸旺面”每天淩晨開始熬湯,裡面放整雞、豬大骨、龍骨、海米等等,還有榨菜、火腿和豆芽在裡面調味。“尤其是這整雞成本最高。我們挑生長周期慢的土雞,可以通過看雞腳上的雞拐分辨年齡。這種雞是一般養殖場不願意養的,隻能到農戶家裡收。拿回來炖湯,每天炖完就拿去扔掉,連廚師看着都心疼。很多人問這麼做真的有意義嗎?顧客能吃得出來嗎?但我覺得能吃得出來。對于我們來說,想得到客人的喜愛,隻有提高質量這一個法寶啊!”

腸旺面館裡有不少行話,大多是圍繞着湯和紅油的。這些舊社會跑堂的向竈上喊話的術語,一直延續到現在,成了各店的一道風景。多要辣椒是“紅重”,少要辣椒是“紅輕”,不要辣椒是“免紅”,多要湯是“湯寬”,面煮硬一點叫“打脆”,煮少一點叫“減條”,不吃綠豆芽叫“不要啰唆”,聽起來十分好玩。

不像牛肉粉,腸旺面湯裡加紅油加得無可争議。面館裡一般都配着涼拌蘿蔔絲和酸蓮花白,專注解膩。每台桌子上還配着醬油和醋,“高粗矮醬油”,這是公認的說法,沒人會拿錯瓶子。一碗腸旺面看着眼花缭亂,但吃起來并沒有套路。有些老年人能把一碗腸旺面吃出廣東早茶的架勢,帶一份報紙,點二兩藥酒,一邊吃面,一邊喝酒。吃完面啃碗裡的雞爪雞頭,接着才開始喝湯。有些老人甚至還要從家裡帶一小坨隔夜的米飯,湯剩一小口拿來泡飯,硬是把一碗面吃出了無盡的生活滋味。

曠日持久的喜愛

腸旺面之所以如此風靡,也是因為名字取得太好。吃腸旺面,讨個好口彩。“腸旺”就是“長旺”,愛吃腸旺面,運氣不會太差。

腸旺面在貴陽的流傳脈絡非常清晰,足見它一直以來的受歡迎程度。經貴陽餐飲界人士考證,腸旺面最早出現在清同治初年,當時的北門橋一帶肉鋪聚集,橋頭有兩家面館,常常将豬肥腸和豬血旺做成面澆頭,這種做法很受往來買菜居民的歡迎,生意一時興旺起來。兩家店為了争奪客源,不斷精進制面技藝,使腸旺面的風味日趨完善,終于成為風靡全城的熱門早餐。

到了明末清初之際,出現了很多制作腸旺面的餐廳。那時,腸旺面裡除了大腸和血旺,第三個重量級配料脆哨也登場了。人們把油炸肥腸改成了文火炖肥腸,又把紅辣椒改成了辣椒紅油,澆在面上先飽眼福。當時有顧客叫堂倌去附近買豆芽來煮,漸漸地,豆芽成了吃腸旺面的小菜,後來索性把汆熟的綠豆芽直接加在面裡,形成了現在腸旺面的基本樣貌。

第一家真正做出檔次的腸旺面館名叫“蘇腸旺”,活躍于20世紀30年代。這家腸旺面館因為選料考究、制作精良,很快把原本僅在販夫走卒間流行的腸旺面做得陽春白雪起來。這時的腸旺面被一些大餐館列為早餐項目,登門者也多為巨富紳士,腸旺面由此鹹魚翻身,跻身高檔消費之列。到了抗戰時期,貴陽又出現了加雞片的腸旺面,除了在面上放煮熟的雞片,還用雞架與豬骨、豆芽一起熬湯,澆在腸旺面上增加鮮香的風味。要說起現在的腸旺面館,那不得不提中華中路附近的“程長旺”。“程長旺”創立于1960年,創始人程長清最早是在知名的“蘇腸旺”掌勺,自己開店後,每天親自選購食材,脆哨、血旺、大腸,全都是自己純手工制作,非常辛苦,但也很快赢得了顧客的青睐。

在“文革”後歇業十幾年,1978年“程長旺”重新開張,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生意最為紅火。貴州中醫藥大學副教授馮麟是貴陽資深的美食愛好者,她童年時代是“程長旺”的老顧客。那時的腸旺面一碗三毛五分錢,加雞塊要四毛五分錢,算得上是當時貴陽的高檔消費了,“我小的時候,吃一碗腸旺面是家庭聚會的慣常項目。”那時還是周日單休,這一天就是馮麟家人雷打不動聚會的日子,她外婆一家,以及外公外婆各自的兄弟姐妹,相互之間交往密切。周日的聚會經常是從“程長旺”吃面開始的。“那時沒有電話,就約在‘程長旺’見面。每周各家輪流做東,誰做東就提早去排隊,大人排隊買面,小孩負責占座,一占就占兩大張桌子。等面端上來時,其他家人也陸續到了。”禮拜天在“程長旺”排隊的人特别多,從門口一直排到貫城河邊還要再轉幾道彎。“不光是這麼多人,每一個人可能都像我們家似的,一個人負責十幾二十碗面。每星期做東的那家人要提前去排隊一兩個小時。我們占座的小孩也非常緊張,因為總是有人問,這座位是不是有人坐,有時就要跟人家說好,‘現在沒人你可以坐在這裡吃,但我們家人來了的話,你就得把座位讓出來了’。”

那時的一碗腸旺面能讓大人孩子都吃得特别美。“之所以覺得以前的腸旺面更好,主要是以前的材料特别好。面條裡的鴨蛋放得足,面特别脆。脆哨也好吃,有肥有瘦,炸出來個頭特别大,老人們管那個叫‘橄榄肉’。”馮麟回想,一起吃面的親戚們各有艱辛,但都特别熱愛生活,“我們經常跟外公的姐姐一家聚會,我管她叫姑婆。姑婆的命運是很不幸的。”姑婆的丈夫是國民黨要員,新中國成立前,被逼迫飛往台灣,而且不允許帶家屬,此後,姑公就再未能與家人相見。“他嘗試過很多種辦法,始終無法與大陸的家人聯系,于是許下心願,如果生不能回家,死後也希望能把骨灰送到故鄉入土。姑公對婚姻非常忠誠,去了台灣沒有再婚,平時隻有一個生活秘書照顧。他死後,生活秘書年齡也很大了,但他沒忘記囑托,終于由他的兒女代表他到貴陽跟我們家人見面了。”馮麟說,姑婆雖然遭遇了這麼大的人生苦難,但依然樂觀。童年的記憶裡,吃完腸旺面後,他們經常去姑婆等人家去串門,到了正月,各家更是不間斷地輪流設宴席,姑婆家也不例外。“我們家人以商人和知識分子居多,以前各家的家底都很殷實,家人會吃又會做。”馮麟說,家宴一般都要提前一周準備,四冷盤、四熱菜、四窩碗,配齊15個菜的“全家福”,還要再填上辣子雞、鹽酸魚和大雜燴三個菜。如果人數少,隻需要13個菜,叫作“十三太保”,10個菜叫“十全十美”。另外湯也有五六種可供選擇。

“可是腸旺面我們是不大做的,因為工序實在煩瑣。去面館吃一碗腸旺面,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非常值得的。”馮麟說。

馮麟是貴陽資深美食愛好者,對腸旺面有很多兒時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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