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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田芳的評書演義

時間:2024-10-25 05:44:26

2018年9月11日,中國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去世,他的《隋唐演義》和“下回分解”成了絕響。

“闆凳頭兒”

單田芳生前的工作習慣,是每天早上4點左右起床,工作到晚上8點,中午稍微休息會兒。女兒單慧莉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到了晚年,父親會先把書做一些标記,不用的地方折上,然後把編好的東西打印出來,用筆勾勾畫畫,記在腦子裡,用聽衆能理解的自己的語言來錄書。雖然後來有了廣播,不用在茶館現場說書,但是父親仍然會把要說的書都記在腦子裡,這是幾十年養成的習慣了。再後來,有一些比較生疏的人名,父親會寫下來先熟悉一遍,說的時候就能記住了。”

在單田芳的兒子單瑞林眼中,父親每天的生活也就是書:“比如他當年看‘三國’的時候,會在上面标注一些生僻字的字音和來源,在《新華字典》上查閱。每出一個新的版本,他都會買來看。”

單田芳原名單傳忠,“田芳”是後來的藝名。他父親單永魁是彈三弦兒的,母親王香桂是說評書的,但他父親一直希望“改換門庭”,根本不想讓兒子說評書。單田芳上面三代都是說書人,他小時候幫助母親做過很多記錄,包括《隋唐演義》《大明英烈》《三俠五義》等等,但是自己從來沒想過做個評書藝人。18歲那年,他父親遭難被抓,母親要離開父親,單田芳不敢相信這件事,從沈陽跑到母親正在說書的齊齊哈爾求證。當他得知母親已經辦好了離婚手續時,心灰意冷,回家途中,他決定挑起養家糊口的擔子。

1954年冬天,他和一位走得很近的叔叔李慶海踏上了從沈陽去營口的列車,也踏上了說書之路。曲藝界的拜師收徒,在今天看來也許顯得老派,但是民間藝術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延續下來的。在營口的一家飯店裡,李慶海當衆收徒,單田芳恭敬下跪:“師傅在上,受弟子一拜!”

後來單田芳在自傳裡回憶那段日子:“當時老師在台上說我在台下記錄,每天到了晚上都是藝人們最愉快的時候。在演藝圈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大部分人都是陰陽颠倒,白天發困,晚上精神。到了晚上,師傅開始給我上課,教給我說評書的要領以及表演人物的技藝等等。”“由于我師傅沒有文化,他需要參考,很多書就由我來讀,他聽,我們爺倆相輔相成,應該說在那段時間對我未來評書的發展打下了一定的基礎。”

1955年,21歲的單田芳到了鞍山市曲藝團,認識了很多曲藝界的前輩,其中包括趙玉峰。趙玉峰後來和單田芳成為了師徒,他教會了單田芳手眼身法步、故事情節設計、詩詞歌賦等等很多東西,也和單田芳切磋單家的看家書《明英烈》。

到鞍山不久,單田芳跟曲藝團說要登台說書,但是登台需要考試,單田芳靠《明英烈》中的段子摘得冠軍,文化局的領導點評他時用了三個字:“準演員”。單田芳覺得自己一下子“從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變成了準演員”,心情很好。當時鞍山有7個茶社,每個茶社每天有早中晚三場,都有正式演員表演。于是,曲藝團開創了一個“闆凳頭兒”的先例:中場和晚場之間的空閑時間。單田芳開始在一個叫“前進茶社”的地方說“闆凳頭兒”。曲藝團讓單田芳給大家講《明英烈》,單田芳勤學苦練,用他自己的話說,“餃子是什麼味兒都沒吃出來”,“連做夢也在說書”。

1956年的大年初一,對單田芳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日子。第一次登台,單田芳十分緊張,按照“闆凳頭兒”的安排,要說4段,每段30分鐘。可是單田芳一口氣說了兩個多小時,把這事兒給忘了。茶社經理過來跟單田芳說:“單先生你跑到這兒來過書瘾來了,你看看都幾點鐘了?”單田芳恍然大悟,聽衆大笑。這次說書,讓單田芳得到了在當時來說算是豐厚的報酬,也讓他徹夜難眠,恨不得第二天馬上接着說。他開始喜歡上了說書這件事兒。

單家擅長“長袍書”,但是對武俠書比較欠缺,于是單田芳開始跟師兄楊田榮學習。楊田榮給他講《三俠五義》,單田芳回憶這段過程:“田榮兄每天抽出時間來到家裡,不管刮風下雨,酷暑嚴寒,準時不誤。哥倆面對面坐着,把房門一關,也就沒有幹擾了。”

成角兒

父親出獄後,對單田芳走上了說書之路十分不滿,改換門庭一直是他父親的願望。單田芳請來了父親很敬重的三舅勸說,三舅的一番話讓父親的态度有了轉變。三舅還說:“他将來在曲藝圈要變成角兒不也是一件好事嗎?”誰都知道,成角兒很難,成了家喻戶曉,成不了就永遠在江湖賣藝。幸運的是,單田芳真的成角兒了。

1958年底,曲藝團由個體變成了集體,這也是評書藝術的一個轉折點。1962年,文化主管部門規定,傳統藝術一律停止,演員必須說“新書”。這對于說書人來說是一個壞消息,因為他們繼承的故事講的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天津說過新書的楊田榮開了一個新書學習班。雖然擅長說“舊書”,但是單田芳學習新東西很快,後來說了《新兒女英雄傳》《戰鬥的青春》《林海雪原》等30多部小說,賺了不少錢。

“文革”開始後,他經曆了被批鬥、去農村、逃亡的生活。從1966年開始,書不能說了。他和信任的人平時閑聊的話,成為了他被批鬥的理由。但說書也在關鍵時刻幫了他。有一次單田芳去郊區買苞米面,被找麻煩的人攔住,他靠說評書給自己解了圍。

在這樣的經曆中,單田芳領悟到很多與不同的人相處的智慧。這些在他的說書生涯中也有所體現。那些艱難日子裡,單慧莉和單瑞林都在父親身邊。在接受本刊采訪時,單慧莉說:“父親跟我說過一句話,和人交往的時候,夏天一把傘,冬天一把火。他在評書中也提到過,有時候愛交朋友的人,會有交友不慎的時候,‘摸摸腦袋就是一個’,酒肉朋友在飯桌上,南山打過虎,北山刨過狼,吃完了喝完了,沒事兒則罷了,一有事兒跑都跑不了。”

70年代初期,單田芳一家人還下放在農村。有一天,單田芳聽單慧莉說,縣城的新華書店有《三國演義》和《紅樓夢》賣了,十分高興,趕緊讓女兒去買了一部《三國演義》和一本字典。單瑞林清楚記得那是1973年:“把《三國演義》買下來得兩塊多錢,對我們家來講是什麼?我父親一天掙七分錢或者八分錢,極少數幹活多的情況下能掙一毛一或者一毛二,一個來月才能買得起這一本書,這對我們家來講是一個挺大的支出。這意味着很多東西就先别買了,如果吃鹹的,隻能吃大粒鹽,沒有醬和醬油了。三頓飯改成兩頓飯,油是不存在的,好在這一年春天我們有了一塊自留地可以種點東西。因為當時一家人住在一間房子裡,說話沒有什麼隐私,父親跟母親悄聲提買書的事我也聽到了。父親說,怎麼回事,讓看‘三國’了?那能讓說(書)嗎?不能。父親自己就否定了。然後父親又跟母親說,咱家得買這本書。能買到這本書我父親非常激動,那個時候我們精神上很貧瘠,有了這本書一家人精神上都很快樂。我爸還叫我也背‘三國’,現在很多開場我還能背下來,烙印太深了。”

1974年,單田芳帶着家人從農村逃了出來。逃出來後,單田芳一直過着提心吊膽、東躲西藏不踏實的日子,這樣的生活足足過了4年。1978年,當單田芳終于看到了平反書上寫的他的事情屬于假案,恢複公職,恢複名譽,回歸曲藝團工作,補發10年的工資時,他喜極而泣,放聲大哭。

1979年,單田芳重返舞台說《隋唐演義》。走進茶社大門,門前擠着四五十人,裡面200多個位置都坐滿了。單田芳回憶這段日子,當時的情形令人潸然淚下:“我往台下看了一眼,台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我聲音顫抖,嗓子哽咽,眼含熱淚,頻頻緻謝。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我心想,難道這是真的嗎?是做夢咋的?”

形容自己的這段經曆時,單田芳用了一個詞:兩世為人。我們後來聽到的單田芳獨特的嗓音,是他經曆磨難後,不得不呈現的樣子。後來在1984年,他幹脆把自己剩下的牙都拔掉,換上了假牙套。他從百人的小茶社走進了萬人的體育場說書,有一次用力太猛,牙套噴了出來,單田芳用水清理幹淨後重新戴上,繼續說。用單田芳自己的形容,這件事兒惹得觀衆“笑破了肚皮”。

曲藝團推薦單田芳去電台錄書,這樣也可以帶來很大的收入。單田芳早在師兄楊田榮在電台說新書的時候,就很有表演的欲望。有了這個機會,他十分珍惜。當時,單田芳剛剛動過手術,嗓子還需要調養。他上午去電台錄制廣播評書,下午去茶社說書。後來為了每天節省兩小時的嗓子,他辭掉了茶社的工作,專心在電台說書。《隋唐演義》的反響特别好,段數一再增加,扣子吸引着聽衆,最後錄到了240講才結束。單田芳靠這部作品再次火了起來,接着錄了十幾部評書,紅得家喻戶曉。

單慧莉回憶,當時和父親一同出門,他時常被人認出來。有一次在鞍山的三道街市場,幾位攤販認出了單田芳,追出100多米,希望賣他幾條褲子。有一段時間,單慧莉都不願意跟父親出門:“我跟我爸說不跟你出門了,我爸問我為啥,我說你怎麼老被包圍呢,跟你出趟門這個勁費的。”

随着名氣越來越大,曲藝團決定讓單田芳在全國各地巡回演出。營口之行,是單田芳從小茶社走進大劇場的第一次體驗。在能容納1300多名觀衆的遼河劇場,單田芳壓軸出場,但卻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他苦思冥想,如何能夠在現場掀起熱潮?最後他想出了辦法,一個是登台之後先說一段诙諧又有現場感的上場詩,然後再說幾句現實的包袱和觀衆拉近距離。這種“接地氣兒”的表達方式,也是單田芳評書的一大特色。

評書的處境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單田芳的評書火遍家家戶戶的時代。評書演員劉朝現在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任教,她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那個時候也沒有别的形式,在廣播中講故事,上到達官貴人,下到平民百姓,沒有誰不喜歡聽的,隻要你講得好。那個時候藝術很單純,也沒有其他的傳播媒體。其他藝術形式也還沒有流傳進來,一些通俗歌曲80年代才開始鼎盛。戲曲、京劇也有,但是比評書少得多,因為評書有連續性。正如現在的電視劇,關鍵時刻,一集定格結束了,就像評書留扣,下次解扣。”

單田芳喜歡新鮮東西,嘗試過電視評書,但效果不如所願。曾在電視台工作、與評書大家合作過的史豔芳告訴本刊:“當時單先生希望台下有觀衆能夠互動,我們發了征集觀衆的通知。但是由于這樣的方式成本太高,需要場地,所以這種有觀衆的情況很少。”

“評書為什麼可以是廣播藝術,而不是電視藝術?因為總是盯着評書演員一個人,畫面沒有切換,身體固定在沙發上,實在不夠賞心悅目。如果是聽,我可以張開想象的翅膀,對同一個人物形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象。”劉朝分析說,“一直以來,說書藝人都是個體戶、小作坊,評書的前身是一個人,一部書,不需要别人幫助。能吸引人聽,說得比較長,就有飯轍了。也正因為如此,評書也常常是一個流派一脈相承,各自為政。評書對演員的全能要求太高,一般人幹不下來。說學逗唱,聲台形表,從創作到表演到發聲到闡述能力,還有你的文學功底,對社會的觀察和反思,對生活的體驗,塑造人物的能力,這些都體現到作品中,有多少人能吃這個苦?我也搞過聲樂、小品,相對來說評書難多了。在台上說一部書,得有多大能耐?評書演員有年輕的嗎?幾乎沒有。要幹出點成績都得是四五十歲以上。”

說到評書作為一個藝術門類的當下處境,劉朝說:“原來在茶館,一毛五聽一次書,五分書錢,一毛茶錢。現在這類場所很少。唯獨江浙一帶的評彈保存得比較好,因為這種藝術形式本身給人一種曼妙的感受。有些藝術形式,如果大家覺得可有可無,它也就慢慢消失了。”

肖建陸在1994年與單田芳相識,1995年後擔任北京單田芳藝術傳播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他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單老師的經典一直會流傳下去。《白眉大俠》《亂世枭雄》,重播多少回了,每次聽衆都不少。很多‘的哥’對内容也許很熟悉了,但仍然愛聽。也許已經成為習慣,聽到他的聲音,心裡就特踏實。”

(參考資料:《言歸正傳:單田芳說單田芳》,中國工人出版社,2011年1月)

“在台上說一部書,得有多大能耐?評書演員有年輕的嗎?幾乎沒有。要幹出點成績都得是四五十歲以上。”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視覺中國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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